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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会儿下午四点半。”赤司说。口气平淡的,不声不响,像伏在草丛里的豹子,只有观察,猎物不动的时候连眼珠都不转。
黄濑简单算了算,确实没睡多久,只不过午饭睡过去了,这会儿肚子里空空的。他听见耳边有“呼呼”的声音,以及舌头的动静,这才转过脸去看,二号就栓在他身边,这会儿俯卧着,下巴挨着地,不时舌头伸出来舔舔鼻子,蓝眼睛看起来一点攻击意识也没有。他伸出手抚了抚二号的头顶,随后就压在上面不动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小黑子呢?”
“回去了。”
他猛地弹起来,“怎么没叫我!”——腿果然麻了,从小腿肚到大腿弯,甚至是脚趾,一点控制力都没有,还偏偏痒得铺天盖地,吞没意识,他紧咬着牙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呈现得不是那么难看。
赤司似乎笑了一声,他的确是想要笑,甚至想说,“怎么叫你?干什么叫你?”但最终还是耐心解释道,“他不是一般的忙,有好几个展后专访排着,本来不用他一个人,那么多美院学生来了都是要请教的,你也知道他——”黑子虽然沉默寡言,但心地绝对是一顶一的好,更何况对美术上事情的那份心,缠着他的学生那么多,虽然不好一一指导,但绝对尽心尽力了。最终只是道,“美协那边还有饭局,你说呢?”
这下黄濑哑口无言了,或者对象是赤司他总是不方便说太多的话。赤司安静的抽烟,黄濑躺着慢慢平复腿上的酸麻。“还有谁在啊。”他从二号脑袋上抬起手去抓茶几上面的那瓶水,拧了一下,那么满,有一些被晃出来撒在胸口,他并不在意,然后稍微抬了抬头就着瓶口喝,一下子就是半瓶。
黄濑现在觉得自己像是干涸了百年之久的河床,偶逢甘露,然而鱼早就游去了他方,藻类也死了,这一丁点水完全不足以拯救荡然无存的生机。
“除了哲也都在。”赤司话没讲完,紫原就开门进来了。“啊你醒啦!”四个字算是打招呼,招呼打完就解开绑在沙发扶手上的狗链,自来熟牵着二号往外走,“干爹带你吃好吃的……”二号还真跟着走了。
女大不中留,狗也是。
腿上的最后一点酸麻褪尽,黄濑蹬了蹬脚坐起来,转了转脖子,颈椎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肩膀还有点累。他往窗外望了一眼,又要下雨?塑料水瓶还捏在手里,又喝了一口,嘴角浮出点笑意,问,“小黑子来过了吧?”
赤司非常简单地带过一句:“没。”
黄濑不以为意,他边站起来跳了两下,往门外走,边问道,“还有烟吗?”
这回赤司没再回那个字,直接掏出了烟盒子,“到外面点。”他说道。
黄濑抽了一根,“水是小黑子留的吧?”快出门了他又怕发型乱,黑眼圈,鼻翼出油,又十分担忧地抓了抓头发,烟的滤嘴部分喊在口中,干巴巴的,但味道不错。
“不是。”赤司回道。他也站起身,看样子本来就打算待到黄濑睡醒而已,或者是这屋里的烟味已经有些重了,他走过去打开窗子——黄濑这才发现根本不是天色昏黄——外面依旧晴朗,云朵不像上午那样大块大块的堆积,被吹散成了鱼鳞,一排排地陈列在风的轨道上,是接近太阳落山的那种辽远。
黄濑漫步走出工作间,空气新鲜了两倍不止。门口不像上午那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多数集中在了展厅内。靠边一点的地方,紫原蹲在地上牵着狗,手里还捏了一包薯片,跟二号你一口我一口的喂来喂去,不亦乐乎。他脚底下半米是一根化掉的冰棍,奶油摊开了在地上,中间混着巧克力的纹,已经聚了一圈蚂蚁。
时间在这一刻没有停,但明显是变慢了,像是在讲一个老旧故事,又像是空间错乱的梦境,总之身在其中而不真实。
他叼着烟,看见黑子哲也从停在近处的一辆车里下来,心情豁然开朗。他就知道赤司讲的是假话。黑子一定来过他睡着的工作间,放到了桌上那瓶水,因为他听到了黑子的声音,不仅如此,还有黑子的脚步,那独特的、有着黑子特质的步法,不疾不徐,安静而优美,仿佛是踩着钢琴键,他分辨的出。毕竟是学音乐的,天生就对韵律敏感。
黑子平直地、从容地朝他走过来。没有表情也不从远处打招呼。黄濑的笑晾在表面,他本想问“你去哪儿了?”忽然就打住,等到黑子近身,他才弯了一点腰,这次是正面拍了拍黑子的肩膀,眼睛注视着他道,“同学,借个火。”
黑子非常体面地笑了笑,摇着头伸手把烟从他嘴里抽掉了,自然地就像抽去他头发里夹杂的一片树叶,语气里带着些对孩子的一般的耐心,“去喝点水。”那烟也没扔,他折了折塞进黄濑口袋,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也不客气,黄濑瞧见他指间一闪一闪的指环,银白色的,大方素气,但也没开口问,就觉得漂亮。他拿出手里的水瓶子亮了亮,献宝似的,拧开盖当着黑子的面全喝光。
喝完了忽然觉得没话说。他清了清嗓子朝四周来回看,心里想,黑子倒是跟以前差不多,别人不开话头他就永远安静着。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又忍不住张嘴问,“这会儿不忙了?”
“恩?……哦,差不多了吧,有的展区正在撤。”
黄濑点了点头。
黑子又道,“其实今天也就是第一天,接待的人比较多,所以看起来比较忙,等到明天就不会了,基本都是来参观的普通人员。”
“明天还有?”
“是。”
“哦。”
“你怎么来的?”黑子问他。“我是说……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办展。”语速到后几个字越来越慢,明显是小心翼翼地打听态度。
“老大说的,你刚开始筹备那会儿就说了。”
黑子点了点头。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示自己不要问过去的事情,但话在心里绕来绕去像是滚一团线,越来越乱,越乱越大,最后涨到喉咙里,顺嘴就问出来了:“过的怎么样?”但这之后他反而像是被拷问的那个人,浑身都冒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会儿起风了。
黄濑顿了顿,“还好吧。”——其实一点都不好。“黄濑你什么时候成家?”、“什么时候办事?”隔三差五就有人这么问。问到后来他自己都烦了,未婚妻也烦。他烦的是刚出来那阵子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服自己“一切从头开始”,以及“凡是过去的都是不值得记忆的”这种胡话来蒙蔽内心,没想到越往后却越觉得剜心一般难受,那已经不是思念两个字所能包裹的含义了。并且其实说是未婚妻也根本没那么正式,说到底是他爹把他拽到国外去的一个说法之一。“平时上学,偶尔参加比赛,国外比这边儿的业余生活丰富一点儿,而且人少,人少,这个太重要了,不跟国内似的,到哪儿都挤死了。”
黑子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黄濑继续道,“然后中间去别的地方玩玩,大概就是这样吧。”
黑子勾了勾嘴角,“都去了哪儿?”
“北欧呗,就是玩儿的。没骗你,真不错,回头有机会一起去玩。”他至今印象很深,冰原、花田、古堡,童话世界一样的城市和商店,就连街角都充满了浪漫和梦幻的气息。但印象深刻又因为他一边对着美景感动又一边怀有深深的遗憾:为什么黑子没有在他的身边呢?那样浪漫的时刻,若是他们两个人并肩行在那样的街道上,那样的人群中,又将会是如何一番使自己热泪盈眶的景象。因为到处都是斑斓的色彩,到处都会是黑子灵感的源泉,他想象着低头看到黑子对着自己微笑的模样,只觉得虚幻的幸福将他的肉体从内至外割裂了。
“有点远。”看样子黑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才这么说。
“远?”黄濑想了想,“其实坐飞机还行,然后火车,跟国内的火车不一样,特漂亮特有感觉,文艺范儿!路上觉得累,真到了看见极地风光之后肯定会觉得一切都值了。”大概是觉得发现了黑子感兴趣的话题,他一说起来就又刹不住了,内心满盈盈的全都是对眼前人的迷恋,就像他自己说的,路上会觉得风景美,时不时担心自己回国之后又后悔起来,但直到站在黑子面前又觉得完全不是那回事,只要跟他在一起,路上累死都值了。那种感觉没有思念过、没有爱过根本无从体味。他又道,“荷兰!荷兰怎么样,不远啊,阿姆斯特丹,你肯定喜欢,对吧?我看你们搞艺术的搞画画的,那地方都快成圣地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但黑子眼睛还是亮了亮。
“行吧,那就阿姆斯特丹,想去随时去。不过顺道儿也就把北欧去了,真不是骗你,特别好,特别适合你。”
“是特别适合——最主要的是妞儿正。”不知道什么时候,紫原挂过来了,那么大个头扑在黑子后背上,即使没怎么用力,也把黑子扑了一个踉跄。“个个儿的蓝眼睛白皮肤长腿大高个儿,风情万种啊。怎么着?想把我们小黑仔拐国外去啊?去国外也好,不是吹的,妞儿特带劲!”他本来说话就慢,这会儿说到女人了反而有种慵懒的性感在尾音里头。
“带劲你大爷。”黄濑白了他一眼,又从车里拿了一瓶水出来,拧开盖子喝,喝到一半想起来什么,“美女不感兴趣。”
“那帅哥呢?”紫原邪笑着问道。
“去意大利啊,德国,英国——诶我说你怎么这么闲呢,我儿子呢?”
“正是为了你儿子而来。”紫原说着指了指拴在展区口挺远地方的二号,幸灾乐祸道,“拉屎了,在路中间,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结果黄濑二话没说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小跑着就过去了。黑子从车里又拿了一瓶水跟他后头。
他看黄濑用纸垫着手,先拾起来半坨狗粑粑,小心翼翼地兜着扔到路边儿的垃圾箱,又跑回来重复着弄了剩下的半坨(拉太多了)。二号就蹲在一旁歪头歪脑地看着,被黑子温柔地抚摸头顶,特惬意,尤其是眼里那股无辜劲儿!完事之后黑子自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刚喝完忽然想起来什么,脸有点红,对黄濑道,“洗洗手?”他是不好意思这瓶口自己才用过,早知道先给黄濑洗手自己再喝。
黄濑赶紧伸出手接着,就怕黑子后悔,两个人一直这样说话多少都带着点客套,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挺尴尬。他忙不迭地催他,“你倒你倒。”说着又弯下腰往后站了站。水从倾斜的瓶口里流出来一根毛线那样粗细的,手心盛满了他就掬在脸上揉了揉,那间隙他只够看得见黑子的下巴,线条柔和,修得很干净,没什么胡茬,看起来非常温柔。
还没回过神,后头有人叫:“2A和3A区展板该撤了学长你来不来?”他俩转身一看,有个学弟正朝这边过来,身后竟然跟着赤司,逆光根本看不清他正面的脸色和表情。
黑子急忙往后招了招手,回身对黄濑道,“我过去看看。”等黄濑一点头,他立即就跟随那学弟慢走着离去了。黄濑这时候隐约听见赤司说什么“你什么想法啊?”,过一会儿又问,“好歹跟以前不一样了,悠着点儿。”三个人都背对着他。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夕阳跟个蛋黄似的往玫瑰色云海里沉。
原来这就回来了。这次是真的,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发呆的时候漫无边际地想象,脚下是春泥与柏油路,路边是青葱的草色和一张张陌生的亚洲脸庞。他一手牵着狗一手推单车正要走,两个女孩子慢慢走过来说,“狗狗真漂亮。”
黄濑笑了笑。
“哎,你是不是电影明星?”其中一个女孩子打扮得利落,说话也利落。
“你说说看我叫什么。”黄濑表情没变。
“啊?——我忘了,也不是忘了,一时想不起来,就觉得你像很多人,但又觉得不是。是不是演过电影啊……”一边说一边想,末了还自己补充:“肯定演过吧……”
另一个长的很温婉的女孩子躲到她身后捂着嘴笑。这样一个雨水充沛的季节两个人竟然都穿着裙子,下面是长袜,露出一截大腿。白花花的挺晃人眼睛。
“演过,你猜猜。”黄濑说。
“那这样吧帅哥。”俩姑娘显然也不是冲着猜电影来的,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两个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