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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看着阿伍的眼神越温柔,对那老太婆说的话就越森寒: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果然不凡。”
“可惜我还是孤陋寡闻了,竟不知道熊姥姥不在满月时也会出来卖栗子。”
“到底大意了。”
“但也是难得的缘分。”
宫九的手还捂在胸口上,吐出来的污血也一口比一口黑,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中气渐足。
他终于转头看向“熊姥姥”,眼神锋利如刀:
“今夜难得有缘见识到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却不知公孙大娘的剑舞如何?”
熊姥姥,也许还有个名字叫公孙大娘的女子,虽然还在笑,笑容却渐渐僵硬起来,失去了方才的惊艳绝色,直到连僵硬的笑容也维持不住。
宫九却笑了开来。
不是冰岩花开、刀锋挽月的那种笑。
而是像毒蛇吐舌,豺狼咧嘴,雄狮亮牙的笑。
笑得对面那应该不是老太婆的老太婆浑身紧绷。
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就像豺狼嘴下的兔子,就像雄狮脚下的羚羊一般的,紧绷。
熊姥姥和公孙大娘都不算江湖上极具盛名的女子。
她们甚至算得上默默无闻的。
但真正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两个默默无闻的女子,比江湖上极具盛名的四条母老虎加起来,还要更加母老虎。
她们不像母老虎一样传说吃人都不吐骨头。
她们不吃人。
但不吃人不代表不会杀人。
熊姥姥据说一到月圆之夜就会出来卖糖炒栗子。
她也不强买强卖。
她甚至不会大声沿街叫卖。
就像今夜,她只是站在阴影里头等待。
等待哪个倒霉鬼来买。
等待哪个倒霉鬼来吃。
谁吃谁死。
据说熊姥姥的毒栗子,连神仙都一吃就死。
当然,传说总是夸张的。
宫九吃了没死,虽然挺稀奇,却也不代表他真的比神仙还厉害。
不过在熊姥姥眼中,他却肯定比虚无缥缈的神仙更可怕。
因为他不只知道熊姥姥、不只知道熊姥姥偏爱在月圆卖栗子,他居然还知道公孙大娘!
唐时的公孙大娘名动四方名垂青史,但现在的公孙大娘,本该是个比熊姥姥还更加默默无名的存在。
但宫九却知道。
不只知道公孙大娘,还知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
当然知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的不算什么,以上那些人就算已经很久没露面,原也是随便提溜出来一个,都比现在江湖上的四条母老虎加起来都更可怕的女人。
但宫九居然还知道:这些人,包括熊姥姥在内,都是公孙大娘!
更要命的是,知道这么多的人,不只吃了熊姥姥的毒栗子还没死,而且看着还很能活。
甚至还毫不掩饰他想要她死的意思!
公孙大娘能叫公孙大娘,原就是因为她得了唐时那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的传承。
虽然她的剑器从不用来登台表演,也无所谓“观者如山色沮丧”,却也足够使得“天地为之久低昂”。
不知道她的人不消说,知道她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敢肯定地说,她的剑,就不如西门吹雪叶孤城。
可就这样一个人,面对一个嘴边还带着血污、脸色也似乎格外惨白的宫九,居然不敢在感受到他的杀意时,第一时间出剑。
但她到底是出剑了。
没办法,老底都被揭穿,又先已无故下毒结下大仇,已是不死不休。
公孙大娘不想死、也无法休、更不会束手待死,就只有出剑。
果然是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的一剑。
可惜她面对的是宫九。
不知道多少次挑衅叶孤城的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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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最是骄阳如火。
过去几年的这个时候,宫九或许干脆带着阿伍回飞仙岛戏水消暑,或者直接带着阿伍去燕北寒凉之地避暑。
但今年,一者宫九独占阿伍的心情无比强烈,飞仙岛有个白云城主,燕北之地有个万梅山庄,宫九哪处都不想去。
二来,七夕那晚宫九难得亲自买一篮子栗子、难得亲手剥了个栗子想喂阿伍吃,结果那却是个毒栗子!
虽然在喂进阿伍嘴里之前,一个没能抢上控制手指帮忙剥栗子的宫九,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真的谨慎要拿自己先试毒,趁着其他宫九因为抢着控制更多的手指剥栗子而耗费了许多精力、此时大功告成不免就有些儿松懈的空挡,强行抢夺了拿着栗子的那只手的控制权,将栗子喂到宫九自己的嘴巴里头去,才避免了宫九第一次殷勤给阿伍剥栗子、偏偏就喂进去个毒栗子的悲剧……
但说到底,若不是那个宫九忽如其来的阴暗袭击,那栗子进的就是阿伍的嘴了!
宫九倒也相信阿伍是毒不死的,但他自己都不舍得阿伍掉一根头发,如何舍得阿伍吃入毒栗子的疼痛?
熊姥姥、公孙大娘,实在是踩到九公子的地雷了!
若她老老实实给九公子一招毙命也就罢了,偏偏还敢率先出剑反抗!
偏偏还敢用那样绚丽浮华的剑招,惹得阿伍多看了两眼!
偏偏还能,从九公子手下逃脱!
——宫九能不记恨?
——宫九就算明知道阿伍多看的那两眼,不只没有痴迷、还杀意更甚,他也恨得想将那女人削成一片片的,再喂了野狗去!
——不不不,阿伍那么爱狗,喂狗都便宜她了!
——还是便宜秃鹫吧!
宫九们早就协调好了公孙大娘的归处,甚至连哪些部分要不能浪费地片下来喂秃鹫、哪些部分不需麻烦直接和骨头一道儿烧掉为官道填一层土……都仔细协调好了。
当然,宫九麾下能人不少,别的不说,便是独孤一鹤确实老了、胸口那一剑又多少让他老得更快一些,但随便将宫九手下的一般高手带上一小队,别说公孙大娘一个,就是将她连窝端了也不是不能。
所以宫九原也不一定要亲自在七月酷暑时下岭南的。
毕竟除了飞仙岛万梅山庄,天南地北的各处适合消暑避暑的地儿,也还是很多的。
但是阿伍忽然想起来:
“据说岭南有一道非常美味的甜点,名唤掌上明珠。”
所谓掌上明珠,就是将荔枝挖去果核,填入蒸熟的南瓜泥。
制作工艺原不算难,但荔枝又名离枝,便是取其果若离枝干,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五日后则色香味俱无的意思。
当然,苏州离岭南比长安离岭南要来得近许多,而宫九虽尚未如愿一登九五,能耐却也未必比九五之尊位上的那人小,行事还比那白瞎了天下至尊的称号、行动每受权臣宗室掣肘的家伙且还强些,便是宫九不舍得丢下阿伍亲身往返岭南,却也能保证荔枝运来之时,绝对味道未变。
但味道不变,又怎比得上才离枝头的色香味俱全?
况且宫九无谓寒暑,阿伍嘛,阿伍倒是要略消耗点能量,但那样的消耗,即便是累计上万儿八千日,也比不上给宫九修复一小块牙齿的。
不需苏少英,阿伍完全能自给自足的消耗。
所以酷日之下,偏偏在无一遮蔽的黄土路上,出现了宫九和阿伍,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何况他们也没在日头之下曝晒。
而是在车内。
一辆外头看着只是略大了些儿、里头却比万梅山庄更讲究的车。
当然,也可能只是万梅山庄的主人总能自制冷气,所以不会在车内布置寒玉为榻、冰珠照明,而宫九却很难在阿伍面前制造冷气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总之宫九和阿伍就乘着这么一辆低调却奢华得没边儿的马车,出现在黄土大路上。
这路据说是去年冬天才修整过的官道,一般的马车走在上头都不怎么觉得颠簸,宫九这辆加了目测比万梅山庄那辆还更加厚实的龙骨胶轮胎的马车更不必说,宫九很有闲情地亲自雕刻了十几个小小的、长着小狗耳朵和小狗尾巴的阿伍,串起来做成风铃挂在车窗上,居然极少碰撞出声。
偶尔就是有,也多是恰好有风吹过的。
但此时连风也很少。
所以“阿伍们”发出的声音也很少。
天地之大,一时间仿佛除了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就只有汗水滴落的声音。
赶车的苏少英,忍不住又抹了一把汗。
他真是后悔死九公子问“谁会赶车时”随口应的那一句“这么简单事儿谁不会了”!
更是感动死明明一屋子人——
别说阎铁珊,就是阿伍自己都跃跃欲试说“我应该也会”呢!虽然苏少英听到“应该”二字时也挺嘀咕的,但那可是足足一屋子人,除了九公子和两个婢女,根本就是苏州别院上上下下所有人啊!
——就这么一屋子人,九公子偏偏挑中苏少英!
……做车夫……
文可考进士,武是峨眉英——结果被九公子挑出来当车夫……
……好吧,能让他世叔去当总管、也能让他师尊甘为驱使的九公子,拿他当个车夫也没什么,但苏少英还是“感动”得泪流。
——是真的泪流。
——天气极热、汗水极咸,一不小心流入眼中,可不就刺激得泪水都出来了么?
听着马车里头宫九殷勤至极的:“这寒玉席睡着可好?用不用多盖一床毯子?”
给日头晒得恨不能身上皮子都轻薄几层好透气的苏少英,泪流满面地向着岭南前进、前进、前进!
——这种举目茫茫四下无人,身后唯二的两个低调地盖被子(也许还在大被同眠中)、而你一个人汗流浃背的滋味,没尝过的人是不懂的。
苏少英觉得他真是寂寞天下雪……
不,寂寞天下汗。
好在日头虽大、行人确实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在独自流了大约一个时辰汗之后,苏少英终于听到一阵让宫九紧张兮兮嘀咕:“大中午赶什么镖!吵到阿伍哪个饶他!”的、
而听在他耳中却是:“阿伍那一睡下去只要枕头不跑就小猪儿似的样,能吵醒才怪!”的、
简直亲切得要命的喊镖声、车马嘈杂声。
更亲切的是,不久后迎头遇上的一群人,虽然动作没那么整齐,却几乎十个呼吸之内,所有人就都会抹一次汗~
苏少英也抹了一把汗。
有人陪着一起流汗的感觉真是太亲切了。
何况他此时也想起来了,这“镇远……扬威……”的喊镖声,代表的不就是那什么镇远镖局吗?
镇远镖局多在东北一带行动,但他们的总镖头很会做人,峨眉山虽地处西南,每年四时八节也没少收到镇远镖局的孝敬。
当然,每年往峨眉山上送孝敬的多了去,但镇远镖局的正副两个总镖头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所以苏少英还是有些印象的。
此时日头虽照得人眼花,但苏少英还是认出来了,这一队镖师的领头人,就是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一柄二十七斤重的巨铁剑使得独孤一鹤都点头赞过一声“有些意思”的常漫天。
不过常漫天看来并没有认出苏少英。
也是,常漫天成名多少年?
虽吃的镖局这碗饭,总是讲究和气生气,每次上峨眉就是对着个小道童也笑脸可掬,对上独孤一鹤的几个亲传弟子自然更是和气亲近,但那也不过是看的独孤一鹤的面子!
何况峨眉山上的苏少英是什么样?
现在的苏少英又是什么样?
——就这幅粗麻短打灰头土脸的样子,只怕连苏少英自己照着镜子,都不敢相认。
所以常漫天根本没想着如何招呼一个车夫,不过迎面错身时,依着走镖人的谨慎客气。多打量两眼、再点一点头表示没有恶意之类的罢了。
所以苏少英也不以为忤。
——常漫天真把他认出来,苏少侠反而要不好意思了呢!
苏少英也没想着遇上什么故人打什么招呼,能在热得仿佛火炉里烤着时,发现还有人比自己更倒霉——例如火炉里烤着还要赶着好几辆镖车背着好些个行礼徒步负重烤之类的——的时候,苏少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他原也不是那种会拿别人的凄惨做快乐事的人,只是怎么说呢,当自己流着汗的时候,发现有人流得更厉害,总比一直只有一只睡得呼呼的小猪、和一个一直在对着小猪献殷勤且尤其怕小猪着凉了的家伙,要来得舒服些。
无关幸灾乐祸。
而是一种非独我而有众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