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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越来越多的酒进入制酛阶段;藏里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期。
酿酒场里并排而列着近十个酿酒桶,一走进去就能闻到酒藏特有的气味。大甑桶每天都要蒸上大量的米,用于制麴或是添料,酒藏的烟囱几乎一整天都在冒出滚滚白烟。
酿造云起的木桶里连续好几日都浮现着乳白色的泡泡;杜师和夏越每日都去查看,品尝醪液的味道。
“已经有酒味了。”夏越尝了口长柄木勺中的醪液,细细品了品,道。
杜师点头,看着桶内醪液的眼神像是望着孩子般:“云起酿造得很顺利,从冒泡的情况看,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上槽了。”
“半个月……”夏越心里一阵激动;他双手撑在木桶上,低着头盯着那些翻涌的白泡看。
第二桶云起在昨日已经进行了初添;今日要让醪休息一日,桶内的白泡大量翻滚着,十分的活泼。因此,初添次日也被称为踊跃,指的便是让醪发酵所产生的泡泡翻涌一天,泡泡们看起来像是在跃动跳舞一般,因此得名。
查看过两桶云起后,夏越赶到酛场,开始为第三桶云起进行酛摺。
今年云家酒藏要酿造三桶云起,白家的酒米有大半都用在云起的酿造上。
第三桶云起,杜师交给了夏越酿造。
“我来酿?”
夏越记得很清楚,当初听到杜师说要让自己酿造一桶酒时,自己心里翻腾的惊讶于兴奋,以及杜师不容反驳的坚定笑容。
当时在场的藏人们也很吃惊,但却无人表示异议。
“少藏主学得很快,学得太快了,让我相信你是有天分的。我们一共酿了三桶云起,从第一桶开始,少藏主就一直跟着,酿造的方法我想少藏主应该都牢牢记住了。这第三桶就由少藏主来酿,遇上困难可以来找我,不过我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杜师拍着夏越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神非常锐利,夏越脑中完全没有拒绝的念头。
于是,云家酒藏的少藏主,成为了藏里第二位杜师。
虽然在夏越认为自己最多只能算是实习杜师,但在没有实习这个概念的骆越,藏人们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少藏主改为了老大。
过了几日,夏越邀请杜师一起晚酌,向他问起,为何毫无预兆地突然将第三桶云起交给自己。
“少藏主对酒的感性很强,洗米蒸米时,时间掌握得也很好,并不只是单纯记住了我们教的东西,不同的情况,少藏主有自己相对应的判断,这不是普通藏人进藏学个几年就能够学到的。一月份倒甑时,我便有了这个想法,想着终有一日,让少藏主负责酿造一桶酒,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越来越期待,那会是怎样的酒,会有着怎样的味道。”
看夏越听得认真,杜师笑着揉了揉鼻子,接着道:“其实,我也很期待少夫人。若是少藏主酿酒的技艺,结合少夫人的味觉,共同酿造一种酒……只是想想我便很兴奋了。”
杜师笑得很开心,然而夏越却感到有些不安,他担忧地看着杜师,张了张口,又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几杯酒。
过了好一会儿,杜师突然开口道:“少藏主,我快六十了。”
“老爹看起来还很年轻。”夏越笑着说。
“嗯,”杜师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几个小学徒,还以为我才五十呢。”
杜师得意地笑起来,眼角的笑纹显得很深。
“其实六十岁,对一个藏人来说,还算不得老。我当年跟随的老杜师,到了七十岁还在藏里酿酒呢。我的身子骨也硬朗着,少藏主不必担心。”
夏越颌首,还是问:“那为何……”
他就是一直有种感觉,似乎杜师在安排接班人,可是杜师看起来还很健康,舟车劳顿来到胤城,也不见他脸上显出疲色。夏越担心杜师是否患了什么病,还想着要怎么请杜师去给沈大夫看看。只是现在听杜师的说法,似乎也并不是因为身体。
杜师把玩着酒杯,微微眯起了眼。
“在酒藏做个两年学徒,就可以记住酿酒的过程了;继续待个几年,熟悉了酒米,做惯了熟练了,可以升釜屋,熟悉了麴米,可以去做麹师,酛师也是一样。这些都是可以靠勤奋和经验做到的。但是要当杜师,却必须要有天分。不是说在藏里做了多少年,就可以当上杜师的。”
夏越很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清楚才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哪怕再有天分,一个才接触酒藏工作不到一年的新手,怎么能直接负责酿酒呢?
杜师还在继续说着。
“本来,是没有让少藏主当杜师的道理的。让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一整个冬天窝在酒藏里,早起晚睡,是太过辛苦了。不说少藏主还有其他家业要顾,这才刚成亲一年,少夫人又有了身子,我其实不该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荒诞的事的。只是,我有些急了。少藏主啊,我们藏里没有头司,没有头司就意味着没有下一任杜师。我现在是还精神得很,可架不住春天回了老家之后,万一出点意外,藏里要怎么办?”
“老爹……今年回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夏越问道。
杜师叹着气点头:“我们村里头,有个在别的酒藏干活的杜师,今年下田时没留神,从田埂上摔进了已经落了水的田里,伤着了腰。那老弟比我还小个三岁,大夫交待了要静养几个月,可家里一收割完,他就挣扎着动身往酒藏去了。他说酒藏少了他不行,没有人可以接替他。”
夏越听懂了,杜师的意思也就是个未雨绸缪,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他想了许多,却始终说不出口。想想他自己上一世,不也年纪轻轻就遭遇飞来横祸送了性命吗,世事始终难料,杜师的顾虑着实是很有道理的。
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杜师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笑眯眯地敲了敲桌子,看着夏越道:“少藏主放心,我还能干,不出意外,还能继续留在藏里好几年呢。我也是私心,想喝喝少藏主酿的酒,才着急着提出这个主意。云家酒藏的下一任杜师嘛,咱们看看在这几年,能不能找着,不需要什么资历,只要有天分,人负责,就能直接当杜师培养嘛。”
听杜师这么一说,夏越也释怀地笑了,如果自己能够分担一些杜师的活,也是一种让杜师不至于太过劳累的做法。他并非不想酿酒,相反,他渴望得不得了,如今这么快得到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藏里的下一任杜师,夏越决定明年开始,留意一下学徒们。今年还只能刷洗工具的这批学徒,下一期酿酒季就可以进入酿酒场了,到时候,加上以敖,都可以在暗地里考量一番。
第三桶云起,让夏越几乎一整天都埋头在酒藏里,天还黑着便离开家,天黑了很久才回到家。
式燕心疼丈夫心疼得不行,如果不是怀着身子,他是肯定会去藏里给丈夫帮忙的。只是现在,不仅是丈夫,公公和公爹都不让他到酒藏里去。沈大夫也告诉他,藏里温度太高,他若是去了,对肚子里的宝宝会很不好。式燕便只能乖乖待在家里,每天想着法子给丈夫做些宵夜,让他补充一下体力。
夏越对式燕也感到很抱歉,夫郎在孕期最难受的时候,自己却根本没办法陪在身边。
“我还是让拨个侍从来服侍着你吧。”
一天晚上,坐在床上给式燕按摩肿起的腿脚时,夏越这么说。
式燕不习惯被服侍,有人总是跟着他也觉得不自在,所以许进来快一年了,虽说是少夫人,但也一直没有专人服侍着。
听丈夫又提起这事,他习惯性地又想推辞,可是今日丈夫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就敲定了下来。
看着式燕为难的表情,夏越俯下身亲了他一口,柔声哄道:“式燕乖,你现在不同往日,身上重,腿脚又肿胀着,我看你走路都要抱着十二分小心。我一整天都在外头,你身边没个人照看着,让我怎么放心?你就当让我安心,好吗?”
丈夫的亲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式燕脸上和唇上,把他心里的那点不自在都给吻去了。式燕当然是不愿意让丈夫担心自己的,酒藏那么忙,丈夫都这么劳累了,不能再给丈夫添麻烦。
于是式燕仰起头在夏越下巴上轻轻回吻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我听相公的。”
“乖。”夏越满意地笑了,又含住式燕的唇温柔地吻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为夫郎按摩腿脚。
第二日,就有个小侍从进了房里服侍少夫人。
式燕倒是认得这个小侍从的,虽然宅子里的家仆侍从他已经都能叫出名了,不过眼前这个圆圆脸的孩子,是他记住名字的第一个侍从。他记得自己去年刚许进来,去厨房操持年夜饭时,就是这个孩子被丈夫抓了来,让他在厨房门口候着,给自己捧着氅子。
后来,自己生辰那日,在房门口拦着自己,让自己一定吃了点心多穿些衣裳,送了自己上马车的,也是这个小侍从。
“少夫人,少爷昨日吩咐过了,让您早饭喝碗银耳燕窝粥,中饭若是实在吃不下,也要把厨房炖的鸡汤给喝了。啊,对了,少爷今早上海说了,晚上会尽量赶回来陪您一起用晚饭。”
听到丈夫晚上会回来吃饭,式燕很开心,夏越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在家吃饭了,他也是有些寂寞的。
小侍从把夏越的话交待完了,看少夫人点了点头,开始喝粥,便告了退。
“少夫人,我就在耳房里候着,您若是要去哪儿,请千万来叫上我。”
式燕知道丈夫肯定吓唬了这小侍从,大概就是少夫人出了什么问题都唯你是问之类的,看小侍从一脸紧张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连忙答应他,自己要出门一定叫上他,那小侍从才安心地退了出去。
在式燕喝着暖暖的银耳燕窝粥的时候,夏越正在给自己的云起加暖。
“看起来很顺利啊。”杜师走到夏越身旁,看着桶内的酛道。
“是的,老爹,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夏越应着,将加暖樽拎起,架到横在桶上的木条上,将沾在樽上的酛刮落回桶内。
这已经是第五次加暖了,第三桶云起很快也会散发出酸臭的气味,夏越松了口气,他一路做过来,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不论是酛摺时的手感还是加暖的温度掌握,他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杜师低头闻了闻桶内酛的气味,点了点头:“看样子,大概腊月二十那日,应该就会膨胀了。”
一番加暖下来,夏越上半身几乎是大汗淋漓,正拿着巾帕擦汗的他听到杜师的话,不由得一愣。
腊月二十膨胀?那即是说,今日已是腊月十三了?
夏越眨了眨眼睛,突然懊恼地一皱眉。
在酒藏里忙得晕头转向的,他差点把结婚纪念日给忘了。
60、纪念之日
式燕进门的日子是腊月十二;昏仪却是在夏越醒来之后,腊月十六才举行的。
夏越一心扑在酒藏里;将日子忘了个干净,此时才想起来;腊月十二是已经错过了;只能过腊月十六那日了。不过,他也觉得是该以昏仪那日为纪念日的,毕竟是他是在那一日第一次见到式燕的。
骆越似乎没有过成亲纪念日的习俗,这并不妨碍夏越动起心思。不过式燕现在身子不方便;出门也没什么好去处,也只能在家里过过?夏越沿着云家院墙慢慢踱回家,脑中把好几个方案排除掉了。
不过;总还是能送夫郎礼物的。夏越开始琢磨要给式燕买什么,吃穿用的都不缺,式燕怀上之后,更是都给他用了最好的。要不,自己再下厨一次?只是在家下厨,怕是会引得父亲和爹爹起疑,即使说是这一年在喜久醉学来的菜式,不先做给双亲,只做给夫郎吃,似乎也很不好。
夏越一直在心里盘算着,面上倒是丝毫不露,他总想着不管送什么都得是惊喜,事先给人期待就没意思了。
式燕如今只算着还有多少天过年,东西筹备得怎么样了,赶不赶得及,有没有漏些什么,对于自己许进云家一年了的事情,一点没留意到。夏越看他没意识,自然也不会提醒,回到家也只是与往常一般陪着他吃饭,聊天,帮他洗澡。
临睡前,小侍从端了木盆子进来。
沈大夫这几日给式燕开了个泡脚的方子,给他缓解腿脚的肿胀和抽筋,让他晚上能睡得安稳些。
夏越也不要小侍从服侍式燕,接了盆子过来,便让人退出去,他自己蹲下身,挽起袖子在药汤里给夫郎按摩小腿。
式燕的腿虽然肿了起来,显得有些臃肿变形,但手感仍是很好的,在热水里更是滑腻,夏越虽是在按摩,嘴角却挂着一抹享受的笑意。
突然,他听到式燕在头顶上闷哼了一声。
“怎么,烫?还是我捏痛你了?”夏越赶紧抬头问道。
式燕摇了摇头,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