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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对的,我们需要相互了解,”亚瑟微微颔首,“事实上你不是第一个不信上帝的人——在卡默洛特,从家父开始信仰的观念就比较淡漠,我是说,他什么也不信,只相信自己的权威,我不确定这是对的但也没有理由轻易否定。他是个很优秀的骑士,但在文化方面不是很擅长,所以我小时的文化课一直是大主教在上——必须承认我学得很不好,比起背诵拉丁文我还是更喜欢比武大会——梅林你笑什么!”
“竟然能承认你就是个四肢发达的白痴真不简单,”梅林靠在他耳边轻声说;“等回头有功夫再收拾你,”趁璀斯夫妇聊天分神时亚瑟在梅林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好吧我继续,”璀斯丹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想我们是同类,传说中神乎其神的亚瑟王,我也是上帝教育失败的典范,在法国读书时学会了希腊语和拉丁文就以此为资本天天偷着看各种禁/书所以我对世界的看法可能有些另类——依瑟是知道的不过她表示接受,在这点上她虽虔诚但并不固执。至于您,您若觉得可以接受我这些与众不同的世界观我就继续往下讲,尽管与正题没有直接关系,我以为这是我们能够产生进一步了解的必要前提。”
“我能够接受,另外直接叫我亚瑟就好,”亚瑟彬彬有礼地点头回应他,“我该怎么称呼阁下呢?”
“嗯,亚瑟,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朗纳斯家族罢?”
“当然,”听到“朗纳斯”这个姓氏亚瑟登时变得两眼放光——“难道阁下是朗纳斯公爵家的一位公子?家父在世时康沃尔的两位朗纳斯爵士一直被当成是我的榜样,而我也早就想要一睹真容——看来今天的确是太幸运了,阁下是猗兰爵士还是璀斯丹爵士?”
“璀斯丹,”璀斯方才还一片欢快的语气已然变作淡淡的忧伤,“猗兰是在法国受的敕封,某种程度上并不曾为阿尔比恩的领主们所认可——我没想到她已经名声在外。作为一名骑士能为亚瑟王所知,我想她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略见欣慰了。”
“你是说,她?”
“是的陛下,猗兰的全名是伊丽莎白。”
他第一次叫了他“陛下”,而亚瑟错愕的神情僵在了半空。
“这么说猗兰是你姐姐……”
“嗯,她生前是个了不起的骑士——她一直想要成为骑士的。母亲生下我就离开了人世,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就是姐姐一手把我带大,教我识字习武——她扮成男装和我一起到法国读书,宫廷里没有一个人认得出她是个姑娘。法国国君敕封她成为骑士——那时候我年龄还不够,很羡慕她,也特别地为她骄傲。”
“原来我从小听说的康沃尔的猗兰是位姑娘,真是不敢想象,”亚瑟开始大发感慨,“后来呢?”
“后来我们听说父亲回来了,那年圣诞节就一起回到康沃尔。父亲带来一位继母,人并不坏,只是思想过于传统,在我们这样一个自由高于一切的家庭里便不啻为一场灾难,”璀斯太息着,修长的指尖在竖琴弦上画出一串漂亮而忧郁的音符——“猗兰和我从小都是被放养的,尽管在法国宫廷学过周全的礼仪,我们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穿锁子甲长筒靴会有什么不体面,不知道我给姐姐烤鹿肉是什么不对头的事,就像我从不觉得我们梳怎样的发式也是个值得被摆上台面讨论的问题。于是我们选择无视,但这个继母似乎很能影响父亲。他们准备让姐姐嫁到国外去,情急之下我们做了一件傻事:我们去参加比武大会,那时候就很单纯地以为只要国王能认可姐姐、能让她像一个骑士一样为王国效忠我们就不会遇到真正的麻烦,没想到马克居心不良,竟然想骗姐姐成为他的情妇。他剥夺了她的武器和她的自由,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令收回她的盾牌和锁子甲,并在私下表示不听从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姐姐不能忍受这种侮辱,她选择了后一条路。那以后我再不能原谅马克,也不能原谅自己,因为参加比武大会的主意是我出的。我从此闭门谢客,绝望地几乎要去追随她,直到爱尔兰的玛豪斯到康沃尔挑战,杀死了我的父亲。”
“然后你披挂出征了?”梅林问。
“我拒绝接受马克的勇士桂冠,我与他无关,只是为父亲报仇而已。但他把罪行掩盖得很彻底,就只是假装大度说我小孩子不懂事——康沃尔很少有人知道姐姐的内/幕,他们多数人以为姐姐嫁到布列塔尼去了。从此猗兰爵士在世间消失,知道实情的只剩我一个。我当时很绝望,因为这世上没人信任我——继母假惺惺的关心让我反胃、她带来的妹妹与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除了吃饭其他时间她都闷在屋里不知鼓捣些什么瓶瓶罐罐看起来很恶心。我没有任何牵挂,不论那玛豪斯多少能耐我只是想上去拼命那时候我十五岁。然后我杀了他,自己也身中毒箭,半死不活地被丢在船上漂去了爱尔兰,依瑟救了我。”
“看来你是因祸得福嘛,”亚瑟说;“依瑟和我起初只是朋友。那时候我好无助,只有她能理解我同我说些心里话——哦对了,她是爱尔兰的公主,”璀斯悲伤地摇摇头,“我开窍比较晚,好罢我们一直是很纯洁很纯洁的朋友,直到爱尔兰国王发现我们把我驱逐出境我还不能理解我和公主做朋友有什么错。我回到康沃尔,在街上被以前养的狗认出——我他妈的这辈子从来没走运过。那狗主人就是我的继母,她见到我跟见到神迹一样,拖着我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当街地哭。我吃不消她哭就同她回去了,回城堡才知道她现在与我的狗相依为命——她带来那姑娘三年前跟一个不知名的骑士私奔了。看继母人也不坏,一个女人家这样子实在怪可怜的,最后我心一软就答应去见马克,之后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打发我去爱尔兰替他交换和平的礼物,我想能躲开他一天是一天,结果到了爱尔兰我才发现所谓的和平礼物竟是一个给他续弦的姑娘,而这姑娘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就是你私奔的原因?”亚瑟拍上他的肩膀,“我得说璀斯丹,你是个心地善良的骑士,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却被邪恶的小人伤害。你正直勇敢满怀爱心,这已经可以构成你加入卡默洛特骑士行列中的全部理由。所以璀斯丹,你愿意成为卡默洛特的骑士吗?”
“好吧,看起来你还真是不太介意马克的问题,也不太介意亲爱的天主,”璀斯随意地朝他眨眨眼,“不过你真的确定你不会变吗亚瑟?人总是会变化的,尤其是信仰不坚定的人这点我非常明白。所以在我宣誓效忠之前我很期待传说中的明君可以先给我一个许诺——他现在不会,以后也永远不会成为残暴愚蠢、傲慢自大的傻蛋——”
“那很抱歉阁下总体上是要失望了,除了他应该不会变得残暴,”梅林听到“傻蛋”一词登时笑喷出来;亚瑟满脸干笑地说我向你保证,趁璀斯点头答应的间隙投给梅林一个警示的眼神——
“晚上我会有办法让你再不敢在我骑士面前胡说八道的,”他用口型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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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四人一行继续向北,又一个夜幕降临之前他们终于走进了埃尔多的村落。这里是梅林的故乡,梅妈妈全然不曾预想儿子回来,见到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安排璀斯住客房,亚瑟就下榻在梅林的房间——梅林在他身边打个地铺躺在那里。“好好睡罢亚瑟,”梅林闭着眼睛把手搭上床去轻轻为他拉好被子;“睡不着,陪我说话好不好,”亚瑟却翻个身一把反扣住梅林的手腕,“你床真硬,我在想你身上几乎没什么肉啊你躺这里不硌得慌吗……”
“早习惯了,谁像你,”梅林早习惯了他主子在没人的时候手贱,就不动声色地拨开他,抱着被子背过身去,“再不好好睡我跟你换地方啦——睡觉。”
“说真的,梅林,”亚瑟却突然严肃起来,严肃里透着淡淡的忧伤,“你真心觉得我会变成愚蠢残暴的昏君吗,就像很多国王最终的归宿一样?”
“别瞎想了,璀斯是开玩笑的——他喜欢开玩笑而且他不太了解你,不过看得出在他眼里你还是不同于其他君王的——”
“我有吗?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我自大、我愚蠢,我相信不该信任的人,先是茉嘉娜、再是阿古温——我不能保护我的臣民,害他们遭受战争之苦;卡默洛特被黑暗笼罩我却躺在小村里与我的仆人聊天——我不配受到尊敬不配得到信任我在最危难的时刻抛弃了他们……”
“你没有抛弃他们,亚瑟,你受伤了……”
“这不是借口,梅林,卡默洛特不会有人支持我了……”
“傻瓜,你还有我啊。”
梅林的手指凉凉的,触在他的手心里有种很清沁的感觉;不由握紧它们,亚瑟突然感到从没有过的幸福——“是啊,至少我还有个仆人呢。”
“不止是我啦,”梅林轻轻揉捏着他的手心,感觉手指被那一团坚实的温热包裹得越来越紧。“我敢保证大家都在等你回去,”他说着,略微有些羞涩和不自然地将手指挣脱开,“你想想,那些从卡默洛特逃出来的人,还有囚禁在城中暗无天日的人们,一旦你回去,大家都会与你同仇敌忾,一并奋战到底……”
“嗯,睡觉罢,”亚瑟只是懒懒地回应他:放开他的手,他抱着被子转身朝向另一边去了。
“那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如何?”这回轮到梅林开始不依不饶——
“没兴趣,”国王一句话堵给他。
“就听一下能死啊——我要你听。”
“呃……讲罢,听着呢。”
“要认真啦,这可是盖乌斯讲给我的,”梅林将两臂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澄澈的眼中闪烁起突发奇想时的异样光芒,“传说阿尔比恩的先王布鲁图斯在一统不列颠之后将他南征北战时使用的剑嵌入一块石头,相传只有其后人才能将剑从石缝里拔出;并且他留下预言,说是千年后这个人会在阿尔比恩出现,他将带领军队一统不列颠——”
“又是你编的,否则我早听过了,”亚瑟轻声咕哝着翻了个身,“好啦闭嘴,睡觉——”
“听我说完,”梅林则以其不屈不挠的意志继续,“这块石头在大清洗时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不敢确定它是否存在了。可是亚瑟你相信吗——不久前我发现了它——真的你不要打人家啦不骗你,我真的发现它了。明天我就带你去看,我要证明你并非凡人,亚瑟,你是一统阿尔比恩的王,是卡默洛特乃至全不列颠人民的真命天子,我会让所有人见证你的光芒四射……”
一只枕头砸在他身上:自己从前睡过的枕头,现在上面沾着亚瑟头发的味道——或许是汗味?他也不晓得,又苦又香的说不清楚。他就抱着那只枕头僵在他的地铺上,直到身边的王子鼾声响起才轻轻放下它,蹑手蹑脚地离开屋子,来到村外林中的空地上,用龙语呼唤天外的伙伴吉哈拉。
“我想请你帮我找到那些散落在城外的卡默洛特的人们,请你引导他们明日正午时分在阿瓦隆湖畔集中。亚瑟失去了他的斗志我要激发他,我想到一年前我藏在石头缝里的断钢剑,所以给他编了个故事。”
“那是用龙息锻造的剑,无坚不摧,持有者将战无不胜,”龙说,“很欣慰看到你一直能够好好利用它。年轻的巫师,我听命于你。我是龙,你所说的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梅林于是谢过他回到村子,悄无声息地钻进被窝,多出的一只枕头上散发着某种熟悉的味道。
那人是他的真命天子。
他命中注定会成为他硬币的反面,默默无声地站在他身后,在他近乎绝望时将他重新鼓舞,使他顺利完成他的使命。
守护他,直到在他身边死去,这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
或者,命中注定的劫?
波光粼粼的阿瓦隆湖被群山环抱,多年前有个他曾怜惜过的灵魂被葬在那里,化作湖神,守护那一片净土。
而如今,千百名自卡默洛特侥幸逃出的骑士与居民聚集在这儿,千百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君王,看他缓缓地握住剑柄,发力,剑在石中纹丝不动。
“亚瑟,你行的,要相信你自己,你是我们的王——”
你是我的王。
亚瑟……
不动声色地吟出咒语,精钢打造的剑身融合龙气之灵性,与天地万物之精华,在正午的阳光里,在亚瑟的手中熠熠放明。国王万岁,大家山呼——国王万岁。他喊着,用最响亮的声音喊着,眼里却不知是为什么,有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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