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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
上辈子两股势力争执不下时,出现的转折点便是林家。
二十一年前,林家只是个靠木材发家,后通过做船只生意,掌控水运的大家族。即便富可敌国,却仍旧是低贱的商户。
就在那一年,先皇子女夺位,舒薇公主虽未女子,但足智多谋,才智卓越,声望极高。而驸马冯乐则是林森的表亲,在这种情况下,林家家主林森抓住了机会,倾家产助公主夺位。女皇登基后,林家便也显赫了,一举从商户变成侯门,嘉喻侯一衔,由此而来。
这么多年富可敌国的林家一直恪守本分,不骄不纵,安分做着自己的生意,年年向女皇祝寿必是献尽珍宝,以换得全家一个安身。
但……朝代总是会更替。女皇陛下之下所出二子,林家定是要做个选择的。
前世的这一年年宴上,也不知晋平王百里镜宁使了什么手段,使得林家的掌上明珠林花迟一见倾心,非卿不嫁。林家随即倒戈,打破了平衡。
因此,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林花迟爱上百里镜宁之前,先将她的婚事给定下来,抢夺先机。
据说,前阵子太子殿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遣各路媒婆轮番上阵,殿下手下拿得出手的俊才都让媒婆给轮了一遍。奈何林花迟养在深闺,自幼丧母被林森一手养大,父女感情颇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嫁。女儿不愿,来的又是些无关紧要的说媒,林森自然不会勉强她,由着长女二十岁了,也没给嫁出去。
事到如今,风乔不得不以赏戏的名义,邀林家大小姐走进自己安排的一场她与自家长兄风迁的相亲会。
舒帝上位二十一年,作为女皇大大地提升了女子的地位,大家小姐出门抛头露面,赏戏喝茶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她与林花迟素无来往,只好通过邀请相熟的林家二小姐林果儿的方式,诱常年窝在家里的林花迟出门。林花迟左顾右想了一阵子,前两天才给回执,定在了今日。
哪知……风乔刚上街没走几步,就见不远处林家二小姐的丫鬟听雨匆匆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禀告:“风大小姐……我家大小姐出门时被路上的马车磕了,怕是来不了了。”
风乔柳眉微微一颦,暗叹林花迟一出门便命运多桀。
又听听雨道:“我家小姐因为带大小姐出门致大小姐受伤,被老爷责罚了。目前怕也是来不了了。”
“无妨,”风乔面上装作懊恼道:“也怪我,此事因我而起。花迟小姐伤得可重?我与你一起去向林侯爷赔罪吧。”只要能让她见一见林花迟,哪怕是病榻边,也是好的。
却见听雨摇摇头:“大小姐无事,只是马车撞过来时摔了,车倒没撞上。侯府如今乱得很,风大小姐不妨改日再去。”
“哦?”风乔一惊,只道林花迟果然是林家的掌上明珠,区区小伤便能使林家乱套。
听雨怕她误以为林家因她间接使林花迟受伤才不接见她,连忙解释:“不瞒风大小姐,撞我家大小姐的……是刚刚回京的晋平王爷。如今王爷人正在府上赔罪,老爷忙着接待王爷,风大小姐这会儿去了,老爷怕是招待不过来了。”
风乔心中大骇。
这到底……是怎样的阴差阳错?原以为自己这一举可避过林花迟倾心晋平王,却不想是提前了他们见面的时机。也不知此一事,是好是坏。
林森得知了伤害自家宝贝女儿的是晋平王,到底会对他心生嫌隙,还是因晋平王的诚心赔罪或者侃谈间对其赏识?
一天之内,接连两件事走向了她最想避开的事实,一时间倒真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今后的一切都已经改变,她要从何处开始,才能彻底改变她与叶泊的结局?
时间倒退半个时辰。
叶泊快马加鞭,于晋平王入城后赶上队伍,慢嗒嗒地行在其身侧,漫不经心赏着夜幕降临后京城繁华的景致。
为了赶路,车马刻意省了行头与人数,带的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一路上也未铺张宣扬,此时一行人走在京城最宽阔的街道上,与寻常的大户人家出行无异,倒无人侧目。
“雪山可美?”马车里的人忽然问道,“我这一路披星戴月的赶路,不能像表哥这般美景尽揽。”语气中,竟有一丝孩童般的羡慕。
“江山美景可不都是你家的么?”叶泊笑着反问,又道:“表弟殿下是要身负重任的,别羡慕我这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
“可我却以为,表哥学的东西比我学的有趣多了。”已经行冠礼的晋平王仍旧不住回忆起,幼时在叶家,长辈对他恭敬,却严厉地逼迫他学这学那。整个叶家呆板无趣,端庄肃穆,偏偏出了个玩世不恭的叶泊,像个异类一样整日玩乐,给死沉沉的叶家添了一分人味儿。
跟在叶泊身边的日子,是他在叶家最放松的时光。
叶泊哈哈一笑,别过眼赏着街景,眼神忽的一敛。
不远处走来二女,一女容貌明丽水灵,一女柔弱端庄,二女并肩而行,吸引了不少周围路人的目光。叶泊定睛一瞧,正是嘉喻侯府林家的两位小姐。
被称作“京城第二美人”,事事都落个第二的林二小姐林果儿,京城恐怕人人皆知;但令他着意的,却是林果儿身边的端庄女子,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林家大小姐林花迟。
亦是上辈子晋平王的王妃。
记忆中,林花迟与晋平王相遇在年宴上,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到底……要不要提前两个人的相遇?
马车缓缓前进,林果儿护着长姐林花迟小心翼翼与马车擦肩而过。
叶泊提气,以眼角的余光测算着两个人身处的位置,然后猝不及防地一掌拍到拉车的马屁股上,另一手迅速拉进马缰,防止马□冲撞行人。
短短一瞬间,马只向前冲了一步,便被控制住。
马车按照叶泊所预料般往路边轻轻一歪,只听“咚——咚”接连两声响起,一声像是落地,一声则是震在马车上。
“怎么了?”晋平王挑起帘子,看向叶泊。
叶泊讳莫如深一笑,低声道:“殿下,路边那位端庄的美人,请一定兜好。”
晋平王对上他的目光,倏地明白过来,赶紧下车察看伤者情况。
叶泊下马跟过去,只见林花迟跌落在地上,一脸惊慌失措。而林果儿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长姐,你有没有哪里痛?摔到了么?怎么办怎么办……”
一旁的丫鬟转身叉腰指着前来“慰问”的晋平王怒吼:“你们怎么驾车的?若不是我家小姐一脚踢过去稳住了马车,还不得砸伤我家大小姐!”
晋平王明显不欲跟个丫鬟计较,越过她,躬身朝林花迟伸出手:“小姐,地上凉,能起来吗?”说着偏过头朝着跟随而来的侍卫低吼:“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叶泊有几分玩味地围观,却不经意在晋平王的眼里窥见了认真和心急。
认真的百里镜宁,仿若那高高在上的王者,一抬手便能指挥千军万马,气势慑人。
林花迟美目闪了闪,眸子一躲羞涩低头不敢直视晋平王,却抬起纤手,搭上他沉稳有力的大掌。
叶泊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间流窜的情愫,隐隐约约挑起了嘴角。
该重演的,他绝不放过!
但,不该重演的,却依旧找上了他。
小妹叶漂在别院里闹别扭,派了三拨人来王府相请,定要他在这腊月天里陪她吃一顿刷羊肉。他拗不过她,只好于次日前往。
于是,又一次,经过了那座山中凉亭。
又一次,在四周裹着草席的凉亭前停留。
又一次,那草席的缝隙间,见到那雪肌朱唇的美人,素手烹茶,目若秋水凝波,顾盼生烟。
一瞬间,叶泊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初见那一刻,他与她,两不相知。
时间虽然变了,但地点未变,人未变,事未变,她也没变。
他杵在亭外,一时不知该就此离去,还是依循自己的心意,换一套开场白一亲芳泽。
只不过,还未等他有所作为,亭中的女子倒是先开口了,声音清冷:“公子,霜天腊月,还请速速赶路,不要停留。”
咦?这走向……
叶泊饶有兴趣摸了摸下巴,倏地决定,就算死皮赖脸,他也要蹭进去。
他倒想看看,这段发生了改变的场景,会以怎样的方式继续下去。
☆、(四)凉亭煮茶
那人,似乎是刚刚出现,又仿佛已经在那儿杵了许久。火辣的眼神,令她觉得浑身不自在,饶是佯装无事,却仍旧止不住心头的震撼。
这是重生后的第三次,挪了时间或者地点的同一件事,又一次上演。
昨日避不开的重逢,已经让她不知所措,心乱如麻。想着既然已经遇见了,那么凉亭去不去也无妨了,这才带着侍女搬着茶具上山,以茶静心。
哪知道,茶具摆好,茶叶下好,那人……又风尘仆仆,像是掐着时间般赶来了。
真是冤家诶……
她在心中哀叹,放慢了动作,以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亭外男子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踌躇着,似要上前,又似要赶路。
两人已不算初见,当初“过路之人”的说辞便不再有效。她倒想瞧瞧,对于她这样一个已知的威胁,玩世不恭的公子叶泊,会不会将自己那颗擅于出谋划策的脑子转起来,认清他俩势不两立的事实,对她避而远之。
但,以她上辈子对叶泊的了解来看,就算她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见了血,他仍旧可以笑嘻嘻地调戏她两句。
果然,叶泊目光一定,别过头看向凉亭时,眸中已有决断。
风乔赶紧出声,打住他想要进亭中的意向:“公子,霜天腊月,还请速速赶路,不要停留。”
此话刚落,风乔便暗叹自己情急之下嘴快,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叶泊此人,但凡你阻止他要做的事,他偏生都要去挑战一番。
此次也不例外。
果然,只见他大步朝亭子踏来,撩起草席,随意抱了抱拳礼了礼:“哈,姑娘又见面了。”
风乔见他嬉皮笑脸,一盆冷水泼过去:“公子,我若如你所说是那狐狸变的,你怕是已经中了我的媚毒,随时会被采阳补阴。”
“哈哈。”叶泊放声大笑,知道她在记仇,舌灿莲花:“姑娘若真是狐狸变的,我便是被采了,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是风流的色鬼,岂不快哉?”
风乔哭笑不得,拿他无法,面上摇摇头不再言语。
叶泊自顾自走到“老位子”坐下,一如前世,托着腮目不转睛瞧着她一举一动。
从前的她没有将他放肆的目光当回事,只因此人当初不在她心上,不会影响她丝毫。但今时今日已然不同,她无法在他的注视下镇定自若,终于忍不住嗔道:“公子,你再怎么瞧,我也不会多出条狐狸尾巴。”潜台词叫他放弃。
叶泊摇摇头,嬉笑不正经道:“姑娘你知道么,你生得极像我一个很深爱之人。”
风乔手一僵,按捺住内心涌上的波澜,掀眸冷笑瞥他一眼:“这一招搭讪语如今还有人乐此不疲地用么?”
“是了是了,”叶泊像是认可般点点头,似又想起什么,补充:“哦,还差一句——‘说不定我与姑娘前世认识……并且,很相爱呢’。”
风乔身子一震,慌忙站起身提着水壶朝亭外走去。
叶泊这看似无心的一言,恰好戳在了真相上。
是的,不仅认识……还,很相爱。
她心乱如麻地拨着枝上梅花雪,原本怒放的梅花,载着晶莹的积雪簌簌落下,全部落到了水壶里。
她曾说过,雪水与梅花同煮会将梅花煮死,难看得紧。
看着蛮壶夹杂着大量梅花的雪水,风乔叹了口气,壶一倾准备倒掉。
一只更快的手阻止了她——叶泊好奇地接过水壶瞧了瞧,“为何要倒掉?”
“不适合。”风乔抿唇看着来回翻看水壶的他,目中若有深意,“不适合却勉强放一起,只会得一个适得其反的结果而已。”就如同他和她。
叶泊笑容微微僵了一瞬,很快恢复笑颜,在阳光下极其灿烂:“适不适合,不试试怎么知道?兴许这壶雪水煮出来,会有超乎你预料的梅香四溢。”说着,也不经过她同意,径直捧着水壶回到亭内,放在火炉上。一回头,那白衣女子还留在原地,平视着前方一株已然开始衰败的梅花。
微风扬起,她的侧颜在青丝中若隐若现,叶泊却仍可瞥见她轻颦的秀眉和紧抿的菱唇。
这个行事向来理智干净决绝的女子,在鲜有的犹豫不决或者矛盾纠结时,便会不经意露出这些小习惯。如果不是因为他前世了解她至深,也很难发现她这些暴露情绪的动作。
她在犹豫……或者说,矛盾什么?
是因为她深知坐在她对面的,是敌人,是对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