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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七步成湿-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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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三人告退,由曹丕领着,一同在邺城闲逛。
  如今的邺城,与官渡之后的许昌情况并未相差多少。概因前些日子饿死半数人的缘故,邺城街道纵横交错,闹区周边商贩却并无多少。一目望去,整座城都有些空荡荡,瞧着格外萧条。
  曹植四下环顾,此地虽冷清,治安却是不错。可见父亲占领之后,花了许多心思。
  邺城与许昌到底是有些不同的。曹彰一路凑到摊贩前翻看商物,瞧见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都要买上一些。
  而曹丕与曹植被远远甩在身后。
  此刻曹植站在曹丕身边,瞧着他面上无懈可击的温文宽容,心中半是亲切、半是怪异。
  他又想起了那一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默默咀嚼片刻,敛眸沉默。
  这一句诗,稍稍一想便可知晓是在暗喻曹丕罔顾亲情加害兄弟。然历史上赶尽杀绝,甚至鸟尽弓藏之事都自古难数。区别不过是曹丕得势,而他们失势。
  他不怪曹丕。
  只是此刻面对曹丕,他却有些无话可说了。
  许是不满他的沉默,他很快听得曹丕温和道:“二哥不在的日子,四弟过的如何呢。”
  曹植便撇去心中那些怪异感,轻笑道:“读书习武一如既往,除了多了个三哥。”
  曹丕挑眉:“呵,看起来你三哥在身旁,你的日子倒是不太平静呢。”
  曹植夸张叹了口气。
  “不同二哥说说么?”
  曹植苦笑道:“简直一言难尽。”
  “何不长话短说?”
  “呃……简单说来,就是一个可怜四弟因自家二哥离家在外而被三哥荼毒的故事。”
  曹丕低低笑了起来。
  他转头凝视只到胸口的小少年,春日暖阳映在他一半脸庞之上,瞧着愈发清秀俊朗。
  他还小,还太小。
  曹丕这样告诉自己,按下蠢蠢欲动的心。
  只是又是在何时,这小鬼竟也被自己放到了心上呢?
  曹丕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小少年的发心。指尖下滑,堪堪掠过他的睫毛。
  然后,自然而然握了他的手:“走罢。”
  曹植又是一怔。
  他下意识挣脱,却被握地更紧。瞬息之后,他听得耳畔自家二哥柔和到几乎滴出水来的声音:“别闹。”
  “……”
  曹植又有了传说中虎躯一震的感觉。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几乎是颤抖这声音道:“二、二哥,我都十四岁了,能好好走路……”
  曹丕轻笑道:“在二哥心里,你却永远都是那个无论有任何困难,皆会哭着鼻子前来寻求二哥帮助的小鬼。”
  曹植满头黑线。
  ……他是应该赞许从前的自己扮演小孩太过成功呢,还是赞许他家二哥果然是爱护幼弟的好兄长?
  日光微黯时,三人才回到家中。
  此时曹操已处理了一日事务,命人请曹丕等人前去。
  曹植一眼望见这一座大殿时,只觉满庭富丽堂皇。一眼扫尽,精巧贵重之物琳琅满目。只是瞧多了,曹植非但不觉得华丽,反而满眼俗气。
  袁绍乃四世三公之子,论家世底蕴曹操拍马难及。后来他吞并公孙瓒,一度更是北方实力最为强盛的诸侯。可惜如今袁绍已去,也唯有这座奢华的宫殿静立在满目苍夷里,嘲讽着他昔日糜烂与荒唐。
  何异于先秦之阿房呢?
  曹植胡思乱想着,一脚正要踏入殿中。迎面走出郭嘉与荀彧,互相顿了脚步行过礼,而后错身离开。
  一年未见,郭嘉风采依旧。
  待兄弟三人行礼后站定,曹彰首先道:“父亲,去年儿听闻您收复翼州,特意与四弟学着为您酿了些酒。今次二哥成亲,儿也将这些酒带来了。到时候还请父亲品尝。”
  这些话,他是学着曹植的语气神态的。许是相处久了,曹植满身温和气息虽没有染上,这一席话说地却是有板有眼。
  曹操诧异地上下打量曹彰。
  他自然是知晓曹彰心底算盘,只是惊奇曹彰此刻气度而已,然后他才笑道:“哦?你们两人酿的酒?晚些给为父呈上来,到时要是难喝,为父可要重重罚你偷懒不读书的罪!”
  曹彰满面尴尬。
  父子三人说了会话,见曹彰虽依旧不喜读书,好歹也是看了些进去;再见曹植进退得度,考校课业也能对答如流,曹操半是满意,半是感慨道:“你们又长大了些啊!”
  此时曹丕十九,曹彰十七岁,曹植十四。三人并排而立,当真是少年风姿卓越。
  曹操心中甚是骄傲。
  ——他的儿子们,哪怕不是潜龙,也绝不会是庸人。
  父子三人说了会话,曹操便命曹植与曹彰下去,待晚间再为他们设接风洗尘之宴。
  概因祓禊仪式之故,婚礼挑选于三月中的良辰吉日。此时大婚将近,曹丕则需忙些琐事,也便与他们分开了。
  曹植方在心中思索何时会“巧遇”某人,耳边便传来一声微笑:“四公子。”
  曹植转头。
  被挂念的青衣文士正悠然立于院中榆树之下,清瘦修长的身形,在日光下愈发的引人注目。
  郭嘉在的地方,总会变得十分闲适。这人浑身都散着些许说不出的气质,仿佛哪怕此刻孙权联合刘表攻打许昌,谈笑间两军也要灰飞烟灭。
  这个人生得妖孽,指点江山更是精彩。
  但曹植见到他,只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看到郭嘉,他总有无奈的感觉。这种无奈开始只是因为郭嘉看透了某些东西,后来则渐渐演变为应对他喝酒的无奈。
  人与人之间总有奇怪的交集,就好像二哥对他的爱护,又譬如郭嘉对他的好奇。
  曹植便恭敬道:“先生近日身体可好?”
  郭嘉眼中笑意更深。
  人活在世上,还有人关心总是好事,郭嘉从来不嫌这些好事太多。他信步踱到曹植眼前,微弯了腰,温和道:“前些日子生了场小病,如今无碍了,多谢四公子关心。”
  见他此刻气色还算不错,曹植也便微微一笑。
  郭嘉道:“多日不见,在下十分也想念四公子。不过四公子身体自然是不错的,也无需郭嘉念叨。”
  曹植默默看了他许久:“先生是思念曹植,还是他的酒。”
  郭嘉笑意不改:“有何不同么?”
  “自然是不同的。”曹植正色说,“人是人,酒是酒,怎能相同呢?”
  郭嘉静静凝视曹植。
  他的瞳眸黝黑,清晰倒影出曹植的身影。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见到人时能喝到酒,只能喝酒也便会思念那一人的。”
  曹植心跳一顿。
  而后,似掩饰般抽了抽嘴角:“先生,父亲说晚上为娘亲设宴接风。”
  天色不早。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吃晚饭,此时再与郭嘉喝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真可惜。”郭嘉悠然一笑。他虽然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分毫可惜之色。“看来四公子无福享受好酒,只能瞧着郭嘉喝了。”
  “……”曹植无言。
  郭嘉已打开了泥封。
  酒香四溢,很快整个院子都飘了层淡淡的醇香。
  曹植送给郭嘉的,是一坛酎酒。酎酒醇浓,酒劲也大。郭嘉大饮一口,酒水方才入腹便有火烧之感,良久才长处一口气。
  郭嘉喝酒的样子,总有些急迫,一如孩童。有人觉得他豪爽快意,自然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不羁放荡。
  曹植一手托着腮帮,愣愣瞧着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再饮再尽。
  他又想起了那些他想遗忘的东西。
  所谓天妒,乃是人们为一些特殊之人早亡而寻找的借口。但哪怕是借口,前提也是早亡。
  是以,郭嘉会死么。
  他又何时会死呢?是三分天下之后,抑或之前呢?
  孙权如今兢兢业业,想来短时间内便可平定江东;刘备尚还窝在新野那一方蜗居,若他也能三分天下,必是取荆州与父亲对抗了。以孙权时间来算不会太短,若以刘备来算却又仿佛要很长时间……
  曹植眉头愈皱愈深。
  他有些……不想让郭嘉死。
  曹植便斟酌片刻,许久后不着痕迹道:“先生曾说,这一辈子所想,莫不是身处庙堂之远,运筹帷幄之中。”
  郭嘉一手支着额头,片刻才应了声。
  此刻他已喝完了大半坛酒,似有些醉了。
  曹植趁机再道:“曹植听闻,有那么一个人——他身体并不大好,却有雄心壮志。所有人都劝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却并不领情。最终他死在征战路途上,终究是霸业未成。”
  “嗯?”郭嘉闻之,微眯了眼,朦朦胧胧间端详着他。
  曹植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先生,你觉得他值得么?”
  郭嘉漫不经心道:“古往今来,这些人多了去了。天下是这些人用命换来的……呵,四公子说值不值得。”
  “但他却死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此再无人记得他。他生前辉煌,死后冷清。他躺在万人尸骨堆里,哪怕是生他养他之人,也不能分辨哪个是他。”曹植忍不住继续说着,几乎是一瞬不瞬地凝视郭嘉,“如此,当真值得?”
  郭嘉默念一遍,轻笑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有些意思。”
  他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道:“四公子文采斐然,郭嘉佩服。至于值不值得,自然是有后世史书评价的。”
  曹植蓦然无语。
  值不值得,也许他以为命最重要。然郭嘉这一句,则表明了绝非如此。
  他们这些人,那一个不是博尽全力,只为在后世青史留名千载呢?
  反观曹植呢?
  所有一切,曹植其实只知大概模糊,抑或说不定其实这些大概模糊都是假的。所以他可以提个醒,却不能说的太过。毕竟非真,而郭嘉又察觉了,岂非麻烦么。
  是以他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
  他与郭嘉之间,确实是好友,是为忘年之交。只是有些东西,且不论他们信不信,他却知道自己是不该说的。
  他压下心中复杂滋味,端起郭嘉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饮而尽。
  却不想郭嘉撑着额头,忽然轻笑出声。
  曹植看过去时,郭嘉堪堪抬首定定凝视着他,微醺的眸子缓缓透出些许清明了然。
  曹植下意识轻敛呼吸。
  “不对,”他这般说,“不对。”
  “四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同郭嘉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四公子是……”他说到这里,微顿了顿。他眸中光芒瞬息明灭,像极了天幕夜空的星。
  许久,他才似凝聚了力气,一字字缓缓道:“莫不是,知道了郭嘉的死期?”
  他确实有些醉了。但很多时候醉了非但不会让他糊涂,反而令他思维愈加活跃广阔。
  曹植眼中惊讶渐浓。
  他似完全没有猜到郭嘉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满面尽是恰到好处惶然失措:“曹植岂会知晓这些?先生又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郭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仿佛已将曹植所有伪装全部看透,又像什么都没有看穿。
  然后,他略略叹息道:“四公子长大了,反而不若前些年可爱了。”
  他说的是几年前孙权献上大象时,“曹冲称象”之事成真。当时他最真实的反应被郭嘉尽收眼底,不同于今日的假装。
  人活在世上,总有千万种理由要他假装千万种性情、喜好、反应……却不知唯有最初最纯粹的,才能让人永远记得。
  曹植眉头一跳。
  他凝视郭嘉,郭嘉却不再看他。
  他已起身,微抬首仰天。
  “倘若如此……”
  他敛去了笑容,敛去了从容。任何人说到死亡——除万念俱灰之人——想来俱是愤恨抑或不甘的。
  何论大业未成者?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
  天幕里已有鸟儿低低掠过,为吃食、为筑窝奔波。
  人不也正似这些鸟儿忙碌么?
  然郭嘉却决非如此。
  他始终是展翅高飞的雄鹰,他始终要翱翔于天际,而非为五斗米殚精竭虑,碌碌一生。
  曹植瞳仁渐缩。
  二月晚风温柔。拂在面上,正如情人之手。但曹植并不觉得舒服,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心脏。
  “呵。”
  “倘若死了,便请四公子在闲暇念及郭嘉时,屈尊到郭嘉坟上……添杯新酒。”
  郭嘉深吸一口气。
  他的表情又恢复一如既往的从容、闲适。好像他们谈论的正是不久后曹丕婚事,而非死亡。
  “如此,足够了。”
  郭嘉说完,继续饮酒。他还记得自己只喝了大半坛,还能好好喝上一会呢。
  曹植却一动不动了。
  他还沉浸在郭嘉方才神色里,心跳快的几乎承载不了一切思绪。
  直到郭嘉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郭嘉当真是喝醉了。他倒的时候,酒水满出洒在桌上,很快沾到曹植按在石桌上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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