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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搭上那人的腕间,脉象平稳,气息淤堵的状况不再,经脉得到了极大的修复,如此深沉的入眠,想必都与那香气脱不了干系吧。
如果是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靠在床另一侧的软榻上,玄霄闭上眼睛,一夜好眠。
春去夏来,夏走秋至,平静的时光从紧握的指缝中溜走。
玄霄余威犹在,却不再被小葵和菱纱所惧怕,甚至躲在慕容紫英身后,还敢跟大魔头做做鬼脸。
天河是一如既往的傻乐,有了包容的大哥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
紫英的生活倒是单调许多,大半年的时间里,没有再四处奔波寻医问药,只是安静的收在青鸾峰,和玄霄下下棋,或者时不时讨教铸剑修行之道,亦或是帮着菱纱教训教训又去林子里捣乱的天河,几个人的生活看上去竟是意外的和谐美好。
只不过夜深人静之时,每每在崖边独自一人时,慕容紫英的眼底总是掩藏不住满满的忧伤。
菱纱隐藏的很好,甚至和她日日相处的天河都没有发现端倪,看似红润的肤色不过是用水粉修饰的结果,但是孱弱的呼吸,虚浮的脚步以及眼底深深的无力倦怠却伪装不来,或许已经是无力伪装。
他看出来了,想必玄霄也一样。
掌门说过,这世上能救菱纱的人唯有一个玄霄,那个以生命为代价的说辞怎么听都像是一个试探的借口,可是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就给出了放弃的答案。
也许,放弃的就是菱纱唯一的生机。
奇怪的是,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没有丝毫的悔意,因为那个男人当时眼神,语态,慕容紫英预感,如果给出肯定的回应,他真的会用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换回菱纱的平安无恙。
这一晚,玄霄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几坛百年陈酿,趁着两人赏月畅聊之际,甚少饮酒的慕容紫英竟喝了大半,直到被玄霄连拖带抱才送回屋中。
没有点灯仅有的淡淡月光将男人微带红晕的脸庞照的极为细致,玄霄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许久,藏在阴影中的五官没有半分情绪的表露。
伸手为慕容紫英盖上薄被,玄霄自袖中掏出一颗浑圆的紫色珍珠搁在桌上,这个东西,想必修真之人都不会陌生——蜃珠,能够迅速提升修为的宝物,千年以上的蜃才能孕育,而手上这颗三千年的蜃珠正是在东海之渊带回的战利品。
因此最后他才饶了貊崡的性命。
经脉受到如此大的损伤,即便复原也必然会折损许多功力,这颗蜃珠不但可以弥补,甚至能够帮助慕容紫英将修为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熟睡中的男子将冷漠,稳重,深沉这些包裹的坚实外壳都一一抛去,静静的躺在那里,乖巧的像个孩子,似玉般温润却不失高贵,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容易被感情牵动,被感情所累,所伤。
轻轻为他理顺额前的碎发,异常幽深的视线锁住那人的容颜,似乎是想将所看到的一切印刻在心里。
玄霄觉得从未如此平静,就算被囚于东海之渊,封闭了心神的自己都无法像此刻从心底里享受这份平静。
所以,对于将要做的事情,他不惧怕,更不后悔。
离开前,玄霄最后回望了一眼安睡的脸。
你所期望的,我会替你实现。
“紫英,紫英醒醒啊——”
托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慕容紫英睁开双眼,天河焦急坐在床边,不停的拉扯着他的衣袖。
“出什么事了?”由于酒力而昏睡,醒来时总不是那么容易,手掌敲打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望舒不见了!望舒不见了!” 不知节制的嗓门吵得男人的头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天河的话恍如晴天霹雳,慕容紫英顿时呆住了,心脏仿佛一下子跳离了胸口。
“你确定吗?是不是……掉在地上……”极力去寻找蹩脚到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的借口。
“早上给爹上香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剑架,才发现望舒不见了,我桌上地上摸了个遍都没找到,还有,还有菱纱早上都没起来,她从不睡懒觉的,可是……我不敢去找她,她总说女孩子房间我不可以随便进,以前她就为这个打过我,紫英,你陪我去看看菱纱好不好,我有点担心。”云天河显然是急坏了,直扯头发,整个人都语无伦次起来。
拉下天河自虐的手,安抚的轻拍他的肩膀,“别急,要是有什么情况,梦璃会来找我们的,先去菱纱那儿,其他的等会再说。”
“对了,你看见玄霄了吗?”慕容紫英这才意识到房间里似乎少了一个本应该存在的人。
玄霄向来随性而为,自第一晚在此住下之后,就没有搬离此处。
“大哥?他不在吗?”云天河看不见,情急之下也没注意到周围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双拳骤然握紧,骨节泛白,微微颤抖着,慕容紫英努力掩饰自己急促的呼吸,目光在落到桌面上的一霎那,迸射出异样的光芒。
这是……蜃珠?
玄霄,是他吗?
昨夜他来过了,留下一颗可称为奇珍的蜃珠,然后……又消失了,与望舒一起消失了……
该死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不到,半天又得不到回应的天河忍不住问道:“紫英,大哥去哪里了?”
紧蹙双眉,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潜意识里,不愿相信玄霄盗走了望舒,或者说不愿相信那人会做出伤害菱纱,伤害天河的事情,将蜃珠收入怀中,转身拉过云天河,“先去看看菱纱吧。”
玄霄,别让我失望……
☆、放手
青鸾峰上多是古木,木屋后的瀑布之上有一片广袤的树林,里面的苍天巨木多在百岁以上。
树屋的所在的是一株两千多年的灵木,依山而长,就连枝干都极为粗实,菱纱第一次踏进树屋,遥窗远眺,便被那秀丽壮阔的视野深深震撼,于是在决定居所的时候,二话不说,强烈要求在原来的树屋旁边,重新搭建了一座稍大的树屋,供她与梦璃的起居之处。
从小便在青鸾峰跌打滚爬,即便双目失明,对云天河来说,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出入树屋也是一样。
虽然焦急,但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可见菱纱的调/教成效,轻唤之后,门从里面被打开,长裙纱帔,是梦璃。
毫无二致的精美容颜,却是空洞无波的神情,幻瞑界之主婵幽利用梦见樽制造出来的傀儡,口不能言,亦无心智,有形而又无形,但却能如常人一般行动。
她的存在,证明对梦璃的思念无法忘怀。
引领两人来到里间,床上,红衣少女安静沉睡,就连众人进门这么大的声响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慕容紫英心头一紧,俯身探上菱纱的额头,皮肤下感知的温度让他略松了口气。
“怎么样?”扯了扯慕容紫英的胳膊,云天河焦急的问。
“未醒。”低头沉思片刻,看向梦璃,“她从睡下就一直都是这样吗?”
点点头,虽然没有思想,但是一些简单的问题她还是可以回答。
“天河,昨晚菱纱是什么时候回房的?”
挠挠头,“不知道啊,大哥后来说是有点事要找菱纱单独谈谈,就先走了。”
“什么?”又是玄霄……
“对了,大哥呢?怎么刚刚就不见他。”
“……”
云天河是直性子直肠子,看不到又听不到回答,急得直跺脚,“紫英,你不要不说话啊。”
“他……好像有点事情……”慕容紫英选择隐瞒,有些事在尚未确定之前让天河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
努力让自己不要往坏处想,可玄霄跟望舒一起失踪,菱纱又突然昏迷不醒,还有那颗蜃珠……
第一次如此痛恨玄霄的任意妄为,痛恨他无法无天的我行我素。
“咦,奇怪……”摸到床边坐下,拉起菱纱的云天河惊疑出声,“菱纱的手,怎么这么暖?”
“你说什么?”慕容紫英连忙上前试了试菱纱的体温,之前心急有所疏忽,经过天河一说,才觉察到异常。
双剑飞升,耗损过多精元的韩菱纱一直都摆脱不了畏寒的毛病,即便是酷热炎夏也不例外,特别是手足,任何时候仿佛都是刚被冰水浸泡过一样。
天河的母亲——望舒第一任宿主夙玉,就是因为身染阴寒,最终产后不久,体虚而亡。
可是眼下的韩菱纱,不说额头,连放在外面的双手都暖如常人,想到这里,慕容紫英诧异的发现,睡下的少女身上,竟然没有搭盖任何被絮。
抬头望梦璃,“昨晚菱纱与玄霄谈话时候,你在吗?”
梦璃摇头,那个男人固执的要求“私下”,便是连个人偶都不愿多见。
“你回来的时候,菱纱就这样睡下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慕容紫英又是沉默,紧锁双眉,幽紫的双眸恍如寒潭,深不见底。
“手暖了,是不是说明正在好转啊!”思维简单的云天河显然不明白慕容紫英千回百转的心思,在他看来,菱纱多年来辛苦修习心法,正是为了摆脱体内寒气的折磨,不管原因为何,如今看来如此显著的成效……那张堆满了惊喜的脸,让人连摇头都觉得于心不忍。
其实,最担心菱纱的人莫过于眼前的少年了吧,石沉溪洞的初次相遇,仿佛是命运那个劣质玩笑的开始,射向红衣少女的一剑,缔结了两人的缘分,却也成为她日后无尽噩梦的起源。
出现在你的人生,究竟是孽是缘……
为了不让他担心,两人或多或少的都隐瞒了一些真实情况,所以在云天河眼里,菱纱的状况虽然严重,尚不至于不可救治。
慕容紫英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只是简单点头,“恩,至少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可是,为什么心还会如此的烦乱。
幽深的视线透过窗外,望向远处波澜壮阔的无尽云海,心思也像是被淹没在缭绕不清的蒙雾之中,沉重有些喘不过气来。
整整七日,菱纱都不曾醒来,但是气色却是逐日好转,许久未曾有过的红润愀然绽放于少女的脸颊,并非借用外物粉饰,完全是气血通畅而成。
开始的几天夜里,体温会稍显偏高,但是现在已经趋于平和,在为菱纱运气的过程中,慕容紫英更是惊喜的发现,以往体虚气短的现象竟然完全不复存在。
当真如天河说的那样,菱纱正在康复,简直如神迹一般。
将这些一一告知天河,那个本就单纯的少年差点乐疯了,就差没在屋里翻跟头,跌跌撞撞的跑回小木屋,说是要给爹爹上香,谢谢他老人家保佑菱纱康复。
其实这些天来,云天河几乎足不出户,只要一睁眼,就趴到少女昏睡的床边,拉着她慢声细语的静静说话。
就连吃饭都不再计较荤素,不管梦璃端上什么,他都以最快的速度草草吃完,然后再趴回老位子,天河说,菱纱其实很怕寂寞,所以她爱热闹,爱说话,睡了这么多天,一定闷坏了,他必须陪着她。
——“你不让我老吃肉,我以后一天就吃一顿好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爱往林子里跑,我就是喜欢每天都有人喊我吃饭的感觉。”
——“你怎么还睡啊,没人打我骂我,我都不习惯了。”
——“菱纱,醒醒吧,你好多天没跟我说话了。”
——“菱纱……”
——“你醒了,我就娶你好不好,你答应过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每当这个时候,慕容紫英就会站在门外,不去打扰,安静的旁听这样的简单独白,听着听着,便会有柔软的笑容挂上嘴角,可是掺杂的苦涩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那是从未向任何人说出的心情,那是他一生埋藏最深的念想。
也许一开始,那两个人之间就没有自己能够立足的缝隙,他输的,不仅仅时间而已。
从少女亮着灵透大眼,轻唤出那声小紫英,自己的心也许在那刻起,就深深刻下了她的名字。
看到自己将她执意送上的九龙剑穗揣入怀中,满足微笑的她或许不知,那是慕容紫英登入琼华山门的十几年间,收下的第一份礼物。
多年来无怨无悔的奔波,不辞辛劳的照顾,毫无怨言的宠溺,为的只是哪怕她多一份的微笑。
就算,你的心中,我永远无法站在第一的位置。
就算,你的人生,我注定不能参与到最后一刻。
就算,你的爱情,注定与我无缘无份。
但是,仍想告诉你一句,慕容紫英,不悔!
应该从这个迷局中解脱出来了吧,整整十年,够了,倦了,该放手了。
千百次在脑海里预想过这一天会如何到来,甚至以为自己会执守至她穿上嫁衣的那一日,灌下她的喜酒,淋漓酣醉之后,从此远走天涯。
唯独没有料到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