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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远啊。
元和八年,送别睦月。不二周助的心,徘徊在椿花阑珊的悠远时空里。
第八回 完
之九 孤燕(后篇)
京都的二月,来得有点过于平静。天气晴好,万物复苏。
几枚铜板哗啦一声落入供奉箱内。
啪,啪,啪。
不二拍了三次手掌,并向神明鞠躬祝拜。然后他睁开眼睛,偷偷地看着身边正满脸诚心祷告着的河村一一浓密的粗眉认真地微皱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
在数月前奉手冢的命令出访仙台藩的河村隆,除了皮肤被晒黑了一点,终于完好无恙地回来了。而临走前在八坂神社许愿他一路平安的不二,今天一起前来还愿。
神明啊。不二在心里默默地说道。谢谢您保佑隆顺利归来,请您一定要继续保佑这个孩子哦。
神明啊,繁忙的您,是否可以听一听周助的心愿呢……
故事有一点长,远在元和年的开始,那个迟到的夏末。
……
啪,啪,啪。
很快就把祷告念完之后,不二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抬头去观察身边的人参拜的样子。他的目光经过那个人乌黑的发辫,挺拔的侧身,还有清风下飞扬的衣玦。可能是午后明晃晃的阳光在作祟,他感到眼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很少有人冒着这样的炎热日头来到神社祈福。只有孜孜不倦的蝉鸣声,重复着单调节奏,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座位于江户城东的神社和稻荷神社有着很大的不同。那么是什么样的不同呢?
守门神不再是狐狸而是天狗。
常常来走动的,不是穿美丽和服的女眷,而是佩着华丽的刀剑、表情高高在上的武家权贵。
江户是一座属于武士的城市,到可见眉眼间气势汹汹,走路迈着雷电般大步的人。不二只有在大坂城为了备战而广招浪士的那两年,才见到过那么多武士。大坂的武士和江户的不一样,大都隐忍而阴沉。可是围绕在幕府将军统治下的这些人,个个丰衣足食且自视甚高,江东的口音在四平八稳的同时,也带着如同剑气一样锋芒毕露的高傲。
而眼前这人和近些日子在不二眼前晃来晃去的武士们似乎存在着天壤之别。
除了素服,他外出时只穿文雅精致的直垂衣。银灰,或者纯黑。随身带着小巧的蝠扇,偶尔他用修长的手指“啪”地一声合上扇骨,那时脸上的慵散之气就会立刻被冷静精英的表情取代。
他的语调从不像其他武士那样直来直往。夹杂着一些特别的口音,恰似在剑刃外面加上了一个优雅的鞘。后来不二才知道,这就是京都人讲话的腔调。
“在这里住的还习惯么?”就是像这样,只在尾音处被稍稍地压扁,听上去比字正腔圆的大坂语要更坚定。
微笑,点头。不二有一点恍惚。在十岁的年纪,他还没有修炼到一心两用的境界。
“我的脸有哪里不对吗?”
“嗯?……嗯。”不二慌忙移开目光,“今天手冢桑也是来找姐姐下棋吗?”
“啊。”
从手冢家搬出来已经一个月。姐姐又换上白衣红侉,成为神社里受欢迎的巫女。她真的提出了奇怪又无理的要求一一手冢必须每天午时都要前来神社参拜,并且和她对弈。期限是直到手冢赢了为止。
由美子的傲慢宣战是底气十足的。这个出生在和歌山城的女子,从小就有惊人的围棋天赋。打从不二记事开始,很多以此道谋生的棋手都败在她的手下。
一一“这是一种人心的游戏。”由美子打算教授不二棋艺的时候,对他这么说过。这也是不二拒绝研习这门技艺的原因。他不喜欢心思被洞察的感觉,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姐。
尽管对棋术没有兴趣,从小经过观看无数对弈场景的耳濡目染,心中保留着无数棋局的记忆,不二的观棋水准恐怕是天下无敌的。
正因为如此,手冢连负的那三十局,在不二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单纯。
“手冢桑,”在第三十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你是知道的吧,姐姐棋法的弱点。”
手冢没有回答。些许惊讶的表情,没能藏住。
“为什么要一直输呢?”
“输在你姐姐手下的棋将数不胜数,我只是一介武夫,自然也无法幸免。”
“你为了配合姐姐的棋招,又要不留痕迹地惨败,需要下一番很了不起的功夫呢。手冢桑,我在期待着,什么时候才可以看你好好地下一盘棋呢?”
“哦?”手冢笑笑。通常,把嘴角微微上扬成一个弧度,对他来说,就算是在笑了。“不二,你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手冢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二不想再追问了。
棋局还在继续,不论刮风下雨,手冢每天准时前来报到。神社东面的静居内,溢满茶香的棋局每天都会进行。不二隐约感觉到,神社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另外一番动荡。
时光也在继续,天皇改了年号,用“元和偃武”来歌颂两个月前的那场战争。
只是,七月中,江户城里发生的事件,打破了夏末的宁静。
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幕府的高层,迎来了战后的大洗牌。为了稳固儿子秀忠的统治,大御所①家康大刀阔斧地斩去了家中最后的不稳定因素。活跃在战场上的松平忠直也被卷入其中,家康不但没有把大坂封给他,还降了他的职位。除了一套茶具②,这位首先攻入大坂城门的大将没有得到任何奖赏。而一直跟随他的手冢家,也危在旦夕。
引起这一变故的,是松平家为首的几位家老,先后出现了乱性的行为。或因为居战功而自傲,或因为战场上的戾气无处发泄,引发了在民间作恶多端,甚至自相残杀的恶果。家康这才忽然意识到,大坂之阵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被摆脱。
是日,江户城内,正上演着关乎手冢命运的一幕。
“手冢国光,此人你可听说过?”接连罢免了几家曾经立下战功的家臣,家康的名单里,还剩下最后一个名字。
“父亲,据我所知,此人并无任何乱性的行为啊。”答话的是刚接任将军之位不久的德川秀忠。跟老谋深算的家康相比,他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外露的杀气固然有害,收敛在内的,恐怕更难防范。秀忠,你就是不能静下心来,所以很多事情看不清楚。你知道在夏之阵的战场上,有多少亡魂诞生在此人剑下吗?被仇恨迷住心智的人,就如同一只不知何时会对主人露出獠牙的狗。”
“可是……我不认为一个整天去神社忏悔祷告的人,会有何不妥。况且,他似乎跟板仓家有所交情。”当时,任京都所司代一职的板仓胜重,和长子重宗,都是德川家康仰赖的亲信。当年,在信长统治时期就效忠家康的胜重,更是不久前推荐阿福成为长孙竹千代乳母的人。这个阿福,就是日后大名鼎鼎,权倾大奥的春日局了。
“哦?是被胜重看中的人吗?”
“是重宗。”
“嗯……我准备让他继承所司代一职。他跟他父亲一样,是个有魄力的人。”
“关于国光,父亲怎么打算?听闻他从大坂回来后,每日去神社净心祝祷,此事还被不少武将穿为佳话呢。此人的声望颇高啊。”
“唔……”家康沉吟着。“这个人不必留在你身边,若要重用,不如就交给板仓家带去京都吧。”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清秀的男孩子探头进来。他就是八年后登基为第三代将军的德川家光。当时,他十一岁。
“放肆,这里是你玩的地方吗!”秀忠呵斥道。
“哟,这不是我的竹千代吗?快进来,坐到爷爷这里来。”家康瞪了儿子一眼,满脸笑容地朝竹千代拍了拍身边的竹席。
男孩快步走到家康身边,他的脸上,有一种同龄人所没有的阴郁。即使坐在爷爷的身边享受着慈爱的抚摸,他也没有为此多笑一下。
竹千代是秀忠的长子,从出生的一刻起,便由家康确认为第三代将军的继承人,并取了和自己幼年一样的乳名,就是为了确立他的地位。可是,母亲喜欢的,却是比他晚两年出生的弟弟国千代。
是由乳母阿福带大的竹千代,度过的是一个缺乏母爱的童年。母亲阿江亲自抚养国千代,却对他不闻不问。再加上小时候的他曾有些语言障碍,因为自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和伶牙俐齿的弟弟比起来,母亲更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竹千代,怎么了,弟弟又欺负你了吗?”只有这个威风硬朗的爷爷,把他放在手掌上宠爱着。
竹千代低下头。仗着父母疼爱,从小就对他霸道无理的弟弟,曾经撕掉他刚刚画好的水墨图,曾经夺走他采摘下来,想献给母亲的菖蒲花。可是今天恰恰相反,他在剑道场上狠狠地教训了弟弟一番。他的竹刀狠狠砸在弟弟的肩膀上,这一刀彻底切断了兄弟俩本就薄弱的手足之情。
“爷爷,我在剑道课上打伤了国千代。”竹千代说道,却盯着父亲的脸。
“原来是这样,我的竹千代剑术又精进了啊。跟弟弟道个歉,刀剑无眼,练习时受伤也难免。大丈夫只要是光明正大,就算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是吗,秀忠?”
“啊,父亲说的是。”
“竹千代,我和你父亲正在谈论一件事。你也来说说看法,”家康抱起竹千代,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一个相当有才华的武将,却也有可能成为威胁天下安定的人,你会怎么对待他呢?罢免,还是重用?”
“罢免。”竹千代不假思索地回答。
家康大笑了起来。“好!竹千代,你比你父亲有干劲!哈哈……”
竹千代也笑了。在他眼中,爷爷是一个光辉的标杆,在他对于将军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这个标杆刻画了一个具体的形象,帮助他长大后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父亲的统治者。
这一年,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大人们口中谈论的话题。以至于后来经过种种因缘际会,他突然想起童年的某一天,这个人的生死荣辱几乎掌握在他手中,他埋怨爷爷当时为什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如果一切能够按照他的意愿,这个夺走他最心爱东西的手冢国光,也就不会出现了。不是吗?
注:
①把将军之位传给儿子秀忠之后,家康以大御所自称,定居骏府城。但实质上仍然掌握着统治权。
②按照当时的习惯,赠予茶具就表示引退的意思。
元和元年,七月二十九日。浅草神社里的棋局进行了整整五十天。
“啪!”手冢合起了手里的扇。
棋盘上纵横的十九路之间,黑白两色犬牙交错。黑棋放弃占角,专攻白子天元①,却被潜伏的一枚白子所劫。乱战之后,形成了罕见的“四劫循环”的僵局。双方在天元附近的四处着点反复提子,循环往复,谁也不再有机会点出胜负一手。
“没想到,跟手冢桑的最后一盘,竟然是和棋呢。”由美子说道。手冢被任命为二条城门御城番代,是昨天的事情。这也是整个松田事件的尾声了。她是带着功成身退的心情,把棋局引向了和局。
那么……由美子看向对面那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他又是为什么没有求胜的意思呢?棋如其人,深得让她无法洞悉。
“啊。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关照。”
“哪里。只可惜周助没有看到,他一直期待着的。”
“啊。”
“什么时候动身去京都?”
“三日后。”
“恭喜你了。”
“啊。”他应该高兴的吧。这么一来,他的愿望,父亲的愿望,母亲的愿望,众人的愿望都可以被满足。所以,他应该高兴的吧。
拨开互相交错的棋子,手冢把白子移到自己跟前,然后哗啦啦地扫进棋盒里。由美子没有像以往一样,跟他一起整理棋盘。她的手藏在衣袖里,正不停地发着抖。
“手冢桑,我曾经对大石说过,你的身上有不祥的气味。”
“我知道。”
“现在,我已经渐渐察觉不到了。”
手冢停下手里的动作。
由美子神情复杂地低下头。“仇恨就像棋术一样,是人心制造出来的东西。不过胜负却往往不由自己。本来,你若是继续挥剑杀人,必然会遭到不幸。我希望你在神社里可以躲避那场灾祸,才会要求你与我对弈。现在,一切看来似乎比我所预期的进行地还要顺利呢。”
“你的意思是……”
“祸端可以躲避,不祥却只能依靠化解。我没有料到,你心中的那把剑,不知不觉有人替你保管了。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巫女的这句话,在手冢的心头缭绕。
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隐藏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之后,一种无法形容的预感。喜悦。悲伤。担忧。甚至是,怨恨。
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