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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番所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平时虽然总是后知后觉,也在大石和不二他们无意间的谈话中渐渐明白了事件的原委。对于千岁和板仓家的种种利害关系他并不感兴趣,甚至自己将跟随手冢被调职去哪里他也没有过多考虑,当初离开故乡成为手冢的家臣完全是家里人的安排,他只是努力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一直以来,他所关心的人和事只有一个——
“不二……快走吧,我还要尽快赶回去作准备呢。”没有去看身后那个暖融融的笑脸,河村大步向主殿走去。
昨天晚上和番士们为了践行聚在一起喝酒,大石第一次对众人透露手冢已经和不二有过三杯清酒的誓约。大家虽然不免有点惊讶,没过一会就把话题全都转移到揶揄上面去了。手冢不在,焦点当然就是不二一个人。被闹哄哄地灌了两杯酒之后,众人显然还是不愿意放他走,于是不二就把微微泛红的脸藏到了河村后面。
“河村,你很像保姆呢。”乾突然冒出来一句。
河村只是愣了一会,回过神来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替躲在自己背后的人挡下了所有“祝贺”。
保姆?这个不是整天在番所忙里忙外的大石专属的别名吗?怎么会跟神经大条的自己扯上关系?他除了常常会买不二喜欢的食物给他,带不二溜出番所散散心,有时候冒着“生命危险”陪不二过过招……
好吧。
如果说大石是大家的保姆,那么他应该就是不二一个人的吧。其实没有想到过要为他做些什么,却总是在意识到之前就已经付诸行动了。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番所里所有爱护不二的人之一而已,然而当发现自己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坦然面对不二开口叫别人“旦那”的事实,河村才发现此刻心里的苦涩和怅然若失强烈到无法跟随清酒一起下咽。在京都最后一次与众人欢聚的晚宴,被叫作千杯不醉的萨摩人第一次感到了酒的浓烈……
虽然他早就知道每次不二站到手冢身边的时候,那个画面就会完美到不适合其他人涉足。他也知道不二的视线永远只会追随手冢的背影一起离去,那双清泉一样的眼眸只有映出手冢的样子才会泛出喜悦的波纹。天底下只有手冢,也只能是手冢。
那么,现在的不二是幸福的吧……
五重塔上传来清亮的钟声里,夹杂着一个微弱的叹息。除了向神明祷告让身边的朋友继续幸福下去,河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了。
“隆,能够认识你,真是太好了。”不二轻轻地说道。这时骤起的一阵秋风“哗啦啦”地扫落了一地枯黄干脆的叶片。尽管如此,河村还是听得很清楚——他略显惊讶的深棕色眼眸对上清澈湛蓝的濯濯浅瞳。
这个家伙总是这样,突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每次看到隆,就好像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呢。隆对我来说,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重要的人。所以……隆有什么烦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面对着这个熟悉的笑容,河村向它伸出的手指却在触碰到鬓边发丝的一瞬间停了下来,转而落在不二的肩膀上。
“隆?”
“不二……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记得刚到京都的时候,看到到处都是漂亮的庭院寺庙,还有撑满鲜艳红色纸伞的鸭川沿岸和人来车往的河原町大街。被这些景象所震惊,仿佛每天都生活在梦境里。那时年少的踌躇满志,几乎一刻也闲不下来。直到日子流水一般地过去,目睹了这个世界掩盖在繁华外衣之下的真正面目,然而他却没有感到丝毫失望和不满。
在他的眼里,音羽之泷①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山涧,岚山的雾霭远远比不上樱岛上蒸腾的地热来的壮观。然而,在这座沉寂千年的都城中,有他想用生命去珍惜的人。
“隆,回去的路上我们顺道去给手冢桑买茶叶吧。在江户可能不那么容易买到宇治的茶了呢,尽量多带一些……”不二这么说着,其实此时心里不舍的是漂亮香甜的京果子。
“茶屋的老板娘要是知道你就要离开,一定会很寂寞的。”
“是啊。要是她知道手冢桑的钱袋以后就要跟江户的商人分享,一定会更寂寞。”不二轻拍了一下怀里沉甸甸的重量。
河村揉着自己的后脑勺笑了出来。聪明如不二,剑术对他来说等同玩耍般简单,恐怕世也上没有他猜不透的谜,即便是这样的不二,对于世间种种复杂的人心又能洞悉多少呢。他的眼睛里清澈得容不下一粒浊尘,用这样的眼睛永远也看不清现在与他并肩而立的人有着怎样的心意吧。
“隆,我没有忘记哦。”
“嗯?”
“一起去你故乡的约定啊。”不二笑眯眯地说道。
望着铜板坠落进奉纳箱,他轻拍手掌之后带着尚未褪去的笑意闭上眼。
注:
① 音羽山清水寺边的著名瀑布,据说喝了这里的水可以实现愿望。
乾说过,离开之前需要做的尽是一些告别的事情。
从神社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卖花人守着木桶里的鲜花坐在河原町附近。不二走过去,蹲下身轻抚着一株白色桔梗。细小洁白的花瓣在秋风里瑟瑟颤动,显得很冷清。
“不二,要买下它们么?”河村问。
“好啊。乾先生也许用的上。”
交给卖花人几个铜板,不二手里提着盛满花朵的小竹筒回到番所。当他把它递给乾的时候,乾先是有点吃惊,但马上就了然地笑了。
“喔呀,这花很新鲜呢。”乾摸着剃得发青的下巴称赞道。
虽然换下了布衣,乾坚持不愿意像武士一样打扮,也不佩剑,穿了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子,如此一来更像教书先生了。只有清瘦而明朗的脸庞还是从前的模样,和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样线条分明。
不二弯起眼睛,“乾先生,我会跟手冢桑说明天放你一天假,要好好地告别哦。”
“托你勤劳打扫的福,樱的墓前可是连一株杂草都没有长出来过。比起不称职的在下,她也许更舍不得不二才对。”乾伸出缺了一只拇指的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竹筒边缘把花丛拉近自己。
河村这才恍然大悟,这些花原来是送给樱的。意识到这个特殊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之后,他有些张惶地来来回回几次扫视乾和不二的表情,然而若无其事对话着的两个人从头到尾仿佛闲话家常一样轻松释然。正在河村为要不要转移这个话题而感到困惑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打量桔梗花的乾把脸抬了起来。
“不二,去江户之后,就把她忘记吧。”视线从竹筒中带着水珠的花叶转向不二,乾略带苍白的笑容突然变得生硬。
“乾先生……”
“别这样瞪我啊,很失礼呢……不要看大家都说你懂事,其实还是个自作聪明的小鬼罢了。你把我带回来是因为怕我没有你和手冢就没办法生存吧?都是你的旦那把你宠坏了才会养成那么自大又目中无人的个性。随心所欲地小看比你多活了几百几千天的大人,以为别人的事情不经过你的操心就不行吗?”音调被抬高的同时,俯视着不二的镜片开始反光。
和大石一样,乾有一口很标准的东国①口音。而平时说话一直保持阴沉低调习惯的他不喜欢像武士那样把好好的句子一字一顿并且大声地念出来——堂堂正正、接近于质问的味道。相反,他的表达方式更接近儒生的慢条斯理。可是眼前的乾突然间换上了武士的威严,即便身边没有带着刀剑,却也拥有句句如刃的力量。
一时没有适应过来的不二有些措手不及,只能作出愣愣地眨了下眼睛的反应。
“再过个几年,只怕连大石和手冢都不放在眼里了。喜欢自作主张的小鬼啊,还不知道觉悟吗?”乾显然并没有要就此停止的意思。
“喂,乾!你在说些什么?”河村猛地跨到乾跟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你疯了吗?”
保持着坐姿的乾几乎要被河村大力地拖离地面,他镇定地扶了扶鼻梁上歪斜的眼镜,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改过自新吧。从今以后,心里只想着你的旦那桑不好吗?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跟着你回来的啊……”
“诶?”河村松开了抓住乾的手,随着他注视的方向转过身去。
不二低着头沉默地站起身,轻轻拉开了门。
“不二……”河村想要跟上来的脚步被阻挡在房门合上时“嗒”的一声里。
“不二,偶尔埋头只想着自己的幸福是被神明允许的哦……”
——隔着纸门,听到乾用平静而低沉的声音说道。被一阵走廊里穿越而过的风扬起发梢和衣襟,不二的手还停留在门把上,身体就这样怔在了原地。
曾几何时,他已经不习惯让别人来为自己忧心。为此他用白樱的光去掩盖其他人腰间的锋芒,他要满不在乎地走在前面。为此他舍弃悲伤、常常微笑,他从来不去索取只选择跟随。难道这样做是错误的么?
周助,周助,周助啊……人们为了把他挽留在这个世界上而替他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平易敬人的名与他出生时照耀大地的孤傲北辰星是多么不般配。因为害怕祭祀所说的“一生孤绝”会成为事实,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身边的人会像父母,像裕太一样消失不见。难道这样做是错误的么?
手指从门楣上垂落到身侧,他慢慢走向长廊深处。
经过夕阳斜照的西面的庭院,这里整齐地堆放着木箱,每一只都贴着详细记录下内容的纸片。在京都的八年,就像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只有在整理的时候才能发现千头万绪无从寻找。
他听到拖着载满行礼的木架子从隔壁廊上经过的人们,还有刚结束巡逻回来的人们,他们遥远地、熙熙攘攘地谈着话。而隔着一堵墙站在廊柱边的他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影子……
“不二。”
背后有人在唤他。
来不及回头,玄色的衣袖蓦地将他圈进氤氲着紫云初露香气的体温里。
“手冢桑,你回来得晚了。”不二轻推开环在肩头的臂弯,也顺势远离了那个吹拂在他耳边的气息。
“啊。”
“最近……出什么情况吗……”
“不二,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吗?我带你去河原町。”
“诶?”
“走吧。”不由分说,手冢牵起他的手。
——从今以后,心里只想着你的旦那桑不好吗?
刚想反驳的不二垂下目光,活跃在头脑中的一连串思绪一下子消散在了秋风里。这几天手冢又开始形色匆匆,常常召集海堂和大石不知为何事奔忙着。不明原委的他自然插不上手,也实在想不通在离开之际还有什么比收拾行装来的要紧呢。
而想起乾一反常态的样子,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那是因为用陌生的语气和神态对待他的乾先生,很少有地流露出了真实的内心——那张毫无保留地、真诚地出现在他面前的脸,就是乾不会轻易向别人展露的温柔吧……都是刚才太过惊讶的关系,甚至忘记要道一声谢了。
不二看着自己被紧握住的手,此刻的温暖是那样真实而直接地传递到他这里。也许从现在起他可以试着去相信他爱的人会就此驻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地、风雨无阻地驻留自下去。
“呐,手冢桑,你很累了吧,还是别去河原町了。我不需要买东西……”被手冢拉着走上庭院里的廊桥,不二伸手拽住了对方袖子。
“今天晚上在吉田山附近会有庙会,想去看看吗?你没能赶上今年的祇园会,启程之前算是补偿吧。”手冢没有停下,反而是一把揽过了他快步向前走去。
“手冢桑,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询问的目光没能找到他的视线,只有被紧紧攫牢的手臂开始隐隐作痛,不二微皱了下眉毛。他的旦那走得那么急,就好像拼命想要带着他逃离这里一样。
不曾想过抵抗,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恐慌比手冢更加剧烈地抓住了他的身体。
“旦那桑,你在我身边的话,我什么都不怕。”虽然眼中带着迷惘,他的声音淡定而悠远。手冢顿了一下,终于不再压着他走路,转过身拥他入怀。
他的旦那拥抱他的姿势总是这般盛气凌人的——用右手按在他的脑后,左手环住背脊,让他除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完完全全地沉溺在自己的气息中,将他全身心藏匿起来的姿态。
因此不二没有办法寻找他的眉目、猜测他的心事,只能乖乖闭上眼睛分享他的体温和安抚。
如果真的能够像乾希望的那样,安心躲在这个臂弯里避开外面的一切风浪,就可以幸福轻松地度过此生吧。
“对不起,周助。”响起在头顶的声音那样沙哑并且疼痛着。
是什么事呢,旦那桑。
什么事能够让你惶恐至此。
“对不起,周助。由美子她……已经不在人世。”
西墙的另一端夕阳尚未退去,还能听到搬动东西和谈话的熙熙攘攘。可是这一边的不二,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攥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