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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空气中满溢的枷罗木香气掩盖了淡薄如水的紫云香,镇压著空荡荡的大厅……
不二看到迹部把自己价值连城的剑像不感兴趣的玩具一样随便丢在地上,却无比郑重地抬起了手里的竹刀。鲜红的衣袍上,用金线勾勒的花团锦簇让不二头脑中已经模糊褪色的记忆再次被鲜亮著色──那年在二条城,迹部身上就是这样一件一摸一样的锦衣。
不敢肯定的是,迹部用心至此,为的是警醒自己,还是提醒手冢呢?
“迹部殿,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这一边,手冢的语气相当泰然自若。
“手冢国光,我是最後一次说这句话,世子不是我派人杀的。”那一边,迹部高傲地唤著他的名讳。
“如果主使人是忍足侑士呢?”
闪电一样掠过迹部眉尖的,仿佛是花瓣凋落前的轻微痉挛。但是上品的牡丹就是可以很快地舍弃这一小片失意之後继续高高在上地绽放依旧:“那个人早已不是我的家臣,不过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本大爷没有义务站在这里一一回答你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啪!
手冢横过竹刀接下迹部第一剑的时候,身後的菊丸走上来拉住了不二的衣袖。今日一战,他和不二都被蒙在鼓里,知道的只有大石和藩内少数几个人。但是纵使平时再没有心眼的他也能想明白手冢真正想隐瞒的人其实是此刻站在他身边若有所思的不二。
“手冢桑不会有事的……”同样身为剑士的菊丸知道,虽然比试用的是竹刀,依高手的力道和技术完全有致对手重伤的可能性。
“英二,只是一场比试而已。而且你什麽时候看到手冢桑输过了?”已经无数次地,不二对菊丸、也对自己强调。
话虽这麽说,他心里远比表面上要悲观得多。面对迹部身後错综复杂的局势,向来心思缜密的手冢一定会下意识地顾及种种而不自觉地留存实力,但是迹部绝对绝对不会这样做。相对的,清楚了解自己处境的迹部显然更没有负担,完全可以尽力投入。对手冢来说,与从前那些对手相比,眼前这个可不是三心二意就可以打发的啊……
啪啪!──
来不及多想,两柄竹刀已经数度飞快交叠。
赤丹红和桔梗灰瞬间舞在一起,金色的牡丹和银线的流云交织成华美却又凶险的梦境。
虽然同为新阴流的传人,迹部的剑术和真田却有著迥然相异的味道。就像是同一颗种子在不同的土壤里盛开出来的花朵,一个只於盛夏,另一个却在深秋。迹部的身姿在镜面般的宽阔地板上肆意舞动,若换上了振袖的舞衣便是一场美轮美奂的祭典……只是隐藏在层层叠叠炫目耀人的花瓣中间,是一双刀刃般锋利的眉眼。
“这个孩子有一双神之目。”
这是当年柳生宗矩收迹部为学徒时所说的话,数年之後已经成为流传在关东一带剑道馆里无人不知的物语。乾曾经说过,迹部可以看到连对手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弱点所在。那麽用这种才能去拨开手冢眼中那千丈万里深的冰川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呢?
所有人都知道,手冢最令人恐惧的招术是被称为“千人斩”的零式拔刀术,至今还没有人破解过它的奥义,也是不二唯一没有学会的剑术。过去与手冢交手的人不少都是威慑於拔刀术的力量,在出招之前便已输掉了一半。但是……
现在像猎物一般被神之目紧紧盯著的手冢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使出拔刀术。迹部把手冢的领域变成自己的舞台,随心所欲地让彼此衣襟交缠、刀刃相亲。被动之下,他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剑,仿佛只是为了配合迹部来完成这出歌舞。
不二紧紧握住的手心已经浮起一层冰凉的粘湿。
依稀记得初次见到迹部景吾,他十二岁。那一年,京都的樱花开得正盛……
踩在二条城雪白细砂石子铺就的庭院里,周围是高大的八重樱,花瓣层层压叠、累累堆砌,铺天盖地的细雪灾难般地席卷而下。他被头顶没遮没拦的太阳晒得眼冒金星,缩在袖笼中的手指却像捏著冰块一样冷到僵硬刺痛。
将军、幕臣、侍卫、大名……他和大石只能站在包围圈的最外层,而当时比同龄人要瘦小一圈,身高只及成年人腰际的他只能越过重重的人影艰难寻找著缝隙──远处的水池边,两团模糊的身影还在激战中。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观看著,整座城,只有花瓣落下的细微轻响和竹刀撞击的惊心动魄。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竹刀断裂的凄厉声响,然後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哗然。附近有人笑叹了一句:“就算是神之眼也有看不清楚的时候啊……”
大石高兴得有点忘形,一把抱起了不二,“你看,你看,你的老师赢了!”
脱离了压抑的人群之後,不二眯起眼睛适应著一下子一览无余的视野和强烈的光线。他看到那个站在手冢对面的武士,鲜红的衣裳,惊世的容颜,手握半截折断的竹刃,迎著日光高高扬起头。而背向光站立的手冢静静地望著迹部,他手里的这支竹刀完好无缺,但是下一瞬,竹刀滑出了他无力的手指,扑通一声落下……
砰!──
不二猛然间惊醒,面前是迹部挥空的竹刀重重砸向地板,飞起的木屑擦过手冢躲避不及的面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迹部的攻势并非十分激烈,但是目标异常明确。从对决一开始,他所对准的靶子就是手冢的左肩。
两柄竹刀再次相交的刹那,不二的视线遇到了大石焦虑的目光。
手冢的肩膀是在大阪夏之阵时被敌军的箭刺伤,伤势不及致命,却因为在战地上得不到妥善的治疗,再加上他硬是带著伤一直撑到大战结束,就此落下了伤疾。但是经过了那麽多年的治疗,龙崎先生也说他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应该……应该没关系的。
不二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剑──日月则实比他的白樱要重一些,沈甸甸地压在臂弯中令他感到一阵安心。不二对自己说,手冢不会被这样一点旧伤禁锢住脚步的,那张脸上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没有半点犹豫和迷惘。
刃间带风,迹部的刺突转眼又到。他的剑势一往无前,全然不顾自身的处境,一意横下心来以攻为守。手冢脸色一凛,没有硬碰硬去接对方的招,手臂半收,退身让过了这一袭。衣角在竹刀带起的风里倏倏翻飞,身後的发辫飘到胸前舞成了一束流云。
手冢的剑招向来就像他擅长的书法一样行云流水收放自如,青莲院流的字体一点一钩,一笔一划都是一气呵成,乍看之下并非十分刚劲有力,但是皆有一笔挥就的磅礴气势。因此他的剑道散发著强烈的自我中心意识,善於调动对手疲於奔命,他进一步,对方就要退十步,他退一步,对方就要进十步才能作出攻击。但是迹部却在这样的招式面前游刃有余,用神之目看穿手冢每一个动作他,让平时只有一个中心的手冢领域现在竟然有了两个……两个人似乎并非是为了打倒对手,而是在争夺主导的权力,强烈的气场似乎要掀开道场的屋顶。
可以说这是一幅美妙的画面吧。
不二的心中突然蹦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在他们发挥所长拼命地互相牵制的同时,不二异想天开地假设,如果迹部和手冢不再敌对,他们也许可以成为并肩站在一起的夥伴……他们的身上有相似的气息,在丢开了幕臣的身份、卸下了家族徽记的时候,才会如鱼得水般得到自由的快乐。
环视四周,紧张地扯著他的衣袖松不开手的菊丸、目光一刻不离紧随在手冢身边的大石,还有克尽侍童的本份替手冢拿著剑的自己。旁观者们在这个时候显得那麽多余,他们只能看到眼花缭乱的剑招,通过竹刀的每次碰触互相传递的讯息却只有面对面的手冢和迹部才能明白吧。
手冢桑,你想对迹部说什麽呢?
这时不二突然感到菊丸像是打寒战一样地颤抖了一下。
注意力回到战局,只听到──
“啪嗒”一声,原本需要费力才能跟上进程的画面像被突然定格了。手冢的剑尖微沈,在迹部那支游龙一般走向自己胸前的竹刀上轻轻一拍,迫使迹部的攻击落到了下段的位置,随即放低重心,两只手同时握住刀柄,飞快地翻转手中的剑刃。
不二皱起眉,看到不大不小一个破绽。
果然迹部已经勾起了嘴角。
按照常理来判断手冢接下来会是自下而上挥刀右倾,用高超的技术弥补不利的防守角度,以最短的距离追上对手的收势,一举反守为攻。但是这是竹刀对阵,只要刀碰到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就算胜利,所以手冢可以选择最容易击打到的手臂部位……刀身微微右倾,便是最好的证明。
再一次轻而易举看穿对方行动,迹部不急不缓地拉起竹刀,先手冢一步挡在了中段准备起势。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手冢的竹刀只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竟然收回了自己身侧!一瞬间,迹部瞪大眼睛惊在了原地,他的刀虽然保持在中段,但是比起手冢此刻将正面完全暴露给对方、接近於毫无防备的姿势,只消一个反手便能随便折断他几根肋骨。
“手冢,你不要太小看我了!”胸口不知为何燃气的怒火灼红了神之眼,蓦然间如同被地域业火炙烤的厉鬼。竹刀吃透了这股愤恨的力道,发出鹰隼般的啸叫向手冢横扫过去……
手冢非但不闪不避,反而一个侧步上前。右手接住收在右跨边的竹刀,左手握在刀把──将自己置於死地骗过神之目之後,他摆出的是一个标准的拔刀术的姿势!
而此时的迹部再想收回攻势已经太晚了……
注:
(1)日本习俗中,春天有花见酒,冬天有雪见酒。而这一天是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按照习俗就要把桃花瓣泡进酒里来喝的。
强者站在顶端,弱者只能被遗忘……
撞击在胸口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阵彻骨的冰凉。
迹部的视线越过手冢清冷的脸孔,那道细细的伤口隐在额边垂落的发梢里,顺著脸颊流下的血液没有被擦去,已经干透成暗红的痕迹。然後是紧蹙的眉头,暗黑的双目。
一瞬间,手冢的眼睛近在咫尺,仍是清澈无痕,深不见底。在大阪之阵战场上打过最艰难的战役,在京都经历过不亚於御庭番的腥风血雨,可是,即便是使出零式拔刀术,他的脸上也不会出现半点属於刽子手的狰狞。
最後,他看到他飞扬而起的发辫,以及道场墙壁高处的栅栏窗──稀清的月色苍白映入,得以瞥见一小块蓝黑的天色。
竹刀已经脱手而去,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狼狈地仰面倒在地板上。什麽东西在身体里破碎了,又一次地……
“手冢!”然而被人惊呼的名字却不属於他。
捂著胸口一边干咳一边支起上身,迹部惊讶地发觉自己的伤根本不如想象的那麽严重,除了短暂的窒息和晕眩之外,只剩下震荡在体内久久不能平复的气息。他定下神来向手冢看过去──之後的景象再一次地窒住了他的呼吸……
那个身影抱著左肩单膝跪倒在地,用手肘支撑住膝盖不让身体瘫倒下去。
他的剑并没有能够碰到他,怎麽会……
怎麽会……
这难道就是他要的结局吗?
在最後一刻被撤回的零式拔刀术,代替他承受所有破坏力的肩膀──手冢用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对决,比正正经经将他打翻在地赢得更为彻底。
“可恶!”
听到自己的叫声後睁开眼睛,迹部的面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墙上的字画,书架上的摆设,纱纸的屏风,还有暖色纸门上的彩绘,充斥著浓浓的京都风范。他的外衣被摊开盖在被子上面,被褥边的榻榻米上安放著他的剑。
纸门外面透入蔚蓝的天光,还有零零星星的鸟叫声。
猛地坐起身,同时苏醒过来的还有体内深处传来的战栗以及胸口沈闷的痛感。他抓住衣领剧烈地干咳起来……
“失礼了。”走廊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线,温糯柔软的京音。然後房门被移开,一抹蓝衣带著晨曦一般的颜色轻轻地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