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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世,也有三年了。
想自己少年时便行走江湖,四方游历,一心念着大丈夫自当胸怀天下,四海为家。有时在外待得久了,竟数月不返。娘也不提,只是在每次返乡时都看见娘在门前的老槐树下张望,远远望见展昭,便急急折回家去。到了家展昭才发现展忠正忙前忙后收拾,娘亲自从厨房端了饭菜出来,看见他只淡淡一句:回来啦。语气平淡,眼里的喜悦和面上的光彩却遮掩不住。往往在家待不了多长时日又得出门,跟娘道别时只见娘目光一黯,但转瞬间神色又鲜亮起来,说堂堂男儿自当成就一番伟业,出门见见世面,终是好的。
有次离家,走了将近一里地,展昭发现忘带东西,待转身回家拿时,发现娘仍站那颗老槐树下,痴痴盯了自己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展昭定定站着,随即转身大步离去,死咬了牙关,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也曾想过舍了这番雄心壮志,平平静静守了娘亲直至终老,但终究不能。男儿志在千里,头顶濯濯青天,脚踏泱泱大地,身无双翼却心比鸿鹄。本就应盘旋于九天之上,又岂能屈困于斗室之中?
娘懂,所以娘从不挽留。“你啊,就像娘手里的风筝,放风筝的人,总是希望它飞得又高又远。不管你飞到哪儿,拴住你的那根细线,总是握在娘的手里。娘把这线拽紧了,就丢不了你。”所以风筝离开,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直到最后飞出她的生命。
浪顺风波来,人随星辰去。如今在展昭眼前,这水,这山,这漫江卷潮,这遍野红霞,都是不曾更改的罢?
他忽然想起那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月圆江平,风轻霜凝,一身白衣的男子持剑而立,年轻飞扬的生命忽的一个腾空,就这么翩翩然御风而来。
展昭抬手,唤来一叶小舟,摆渡的中年汉子摇着橹靠了岸。展昭一跳上了船,船家侧过眼打量他几下,问道:“客倌哪里去?”展昭看向天边,斜阳红得他心中一暖,他答道:“陷空岛。”
白日里展白二人遇上的两名青衫少年是对落难兄弟,长兄夏珩之,幺弟夏重之。展昭看当时事有蹊跷,出手阻拦夏重之伤人,后与白玉堂将自己的坐骑赠给夏氏兄弟,助他们速速离开。
白玉堂对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依依不舍,他将马缰交给夏珩之前拍了拍白马脖子,念叨着要记着回家的道;展昭倒无甚关紧,因为他接下来得走水路,马儿再不能跟着他了。
夏氏兄弟自然是万分感激,报了自家名号便与展白二人作别,跨马绝尘而去。白玉堂要赶回陷空岛,也匆匆与展昭告别,乘船往芦花荡去了。展昭估量了天数,决定过得几个时辰再上陷空岛,因此送走白玉堂后仍回到酒肆,打算凑凑“热闹”,顺便消磨时光。
不出展昭所料,待得他从渡口回到酒肆,老掌柜和店小二早已没了人影,酒肆里桌椅条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全无挣扎动乱的迹象,门边马栓上的两匹死马消失无踪。展昭绕至酒肆屋后,果见柴房中铺着几垛青草,上前一摸,仍是清凉舒滑脆韧如丝,应该是清晨刚刚采回来的。屋里屋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未见任何异物。
展昭此时已可断定,下毒之人正是酒肆中的老掌柜与店小二,至于当中缘由,自己不得而知。
此时忽听得不远处大道上马蹄声响,展昭出外一看,只见官道上疾驰来十数骑,为首几人身着青衫,与夏氏兄弟竟是同种打扮,胯下马匹膘肥体壮高大威猛,蹄声得得,声如擂鼓。为首几骑来至酒肆前停住,骑手一拉缰绳将坐骑自两边分开,立时从两路人马中猛的冲出两骑,骑手身着黄衫,气势如潮向展昭迎面压来。
展昭定睛看去,心中暗吃一惊:“怎会是他?!”原来那两名黄衫骑手当中一人,正是展昭在镇江山神庙外遇上的黄衫青年。青年看到展昭,冲他淡淡一笑,转过眼便再不搭理,摆出一副与展昭从未谋面的样子来。另一名黄衫人向展昭拱手致意,却端坐马背之上,并不下马,他问道:“敢问兄台可曾见两名骑乘白马身着青衫的少年打此路过?”语态谦和有礼。
展昭料想这些人定是追赶那夏氏兄弟而来,他正要开口说未曾见过,却见一旁那黄衫青年冲他缓缓点头示意,展昭心念一转,答道:“见过,方才朝大路上直往南边去了。”黄衫青年微微一笑,又转开了眼睛。
开口询问展昭的黄衫人闻言大喜,转头对那青年说道:“齐兄,我就说那俩小子必定走这条道,现下好啦,等咱们赶到盛泽,袁大人就把他俩直接给咱们送过来了!”姓齐的青年拱手笑道:“向兄深谋远略,料事如神,小弟佩服!”
向姓青年哈哈大笑,朗声道:“兄弟们,走!”马鞭狠狠一抽,胯下骏马撒蹄奔了起来,其余人等皆自追将上去。
展昭静静驻留原地,虽仍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电光火石间他已发现,自己和白玉堂好心办了坏事。按那向姓青年所言,原来他们已在前方埋伏了人马,算准天数,只等夏氏兄弟前去。那老掌柜和店小二下毒杀死夏氏兄弟的马匹,恰恰是一番好心,正是为拖延时日另做打算,阻止二人自投罗网,谁想偏偏出现了两个以马相赠的路人?
“这下可糟了……”展昭苦笑。此时忽有一件物什破空而来,展昭伸手一接,是一块绸布。他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那齐姓青年骑马立于官道拐弯处,朝他遥遥一个拱手,反身催马过了弯道,蹄声渐远,直至无声。
展昭打开绸布,里面包着一根女子的发钗,其上珠花令展昭眼熟——邱离儿!展昭一震,再看那绸布上赫然几个大字,墨迹未干,笔力遒劲,刚直豪迈:“欲见此人,五日后盛泽恭候大驾。”
展昭看罢皱起了眉头,颇觉这齐姓青年有些古怪。他方才暗示自己说出夏氏兄弟的真正去向,是因为姓向的早已料到夏氏兄弟会打此经过,若自己说不曾见过,反而引起那人疑心,只怕自己也要牵扯进这怪圈子里;可既然姓向的早能料到夏氏兄弟去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询问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路人?这齐姓青年与邱姑娘有何瓜葛?还有,那不知名的老掌柜和店小二究竟是何方人物?他们如何得知那向姓青年的计策,又为何要出手相助夏氏兄弟二人?这一切与半年前西山一事又有何瓜葛?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展昭干脆将之搁置一旁,如今对他而言,最令他头疼的地方不在这里。
“陷空岛啊……”他向江阴河看去。
此时离酒肆不远处的树丛中,一老一少正激烈争吵。
“老头子,早跟你说直接把他四个撂倒就好,你偏偏不让,害我费那么大番功夫!”
“笨小子!头壳坏啦?你以为我是神仙,谁能料到这两个家伙早不来晚不来,挑准了时辰这时候来,当我乐意?!再说,撂倒他四个,说得轻巧,难道你看不出那两个家伙都是练家子幺?”
“人老就是不中用,绕那么大一圈子,照样还得我出马,直接砍晕这两小子。混蛋,好心当成驴肝肺,敢拿剑刺我?踹死你个兔崽子!”
“住手!你这是作甚?”一个算盘砸过去。
“哎哟!老头子你还真打啊?”
“闭嘴!没上没下的小子,说几次了?要叫‘师父’!”算盘再砸一次。
“喂,这两小子怎么办?”
“你看着办!”
“真的?”
“……你要去哪里?”
“丢河里去。”
“……蠢材!”算盘……又砸一次。
子时,正是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夜风微凉,吹得夜色也带了寒意。隐隐听得不远处涛声阵阵,是芦花荡的江水随波轻轻翻涌,一声接着一声,直把人心牵引了去,随那一江春水起起伏伏。
展昭此时正立于卢家庄大门外,浑身湿透,等待守门的家丁回话。
两个时辰前他来到陷空岛,五鼠独霸一方,卢家庄并不难找。到了卢家庄大门前,他称要见五爷白玉堂,家丁跑去传话,这一传就传了两个时辰。展昭自然知道这“闭门羹”不过是个开端,他倒也不恼,站在门外静静等候。此时他不禁佩服自己多年磨练而出的耐力,哪怕此时也是一样的心平气和。
站的时间久了,他开始神游天外,由于不愿让大脑空白,他开始杂乱无章地回忆。他想起开封府掌厨的高大娘,想起遇杰村儿时的玩伴四喜子,想起初闯江湖时看到一对夫妻打情骂俏,妻子佯怒大叫非礼,于是他上前把笑得很贼的丈夫揍了个鼻青脸肿,最后被那人妻子哭闹着要拉去衙门见官……总而言之,在不算长的两个时辰内,展昭对自己二十余年的生命做了一个跨越性的回顾与总结,得出一个精悍有力的结论:好管闲事,没事找事,事无好事。
他苦笑,大脑停顿片刻,接着想。于是他想起了初入官府,想起金銮面圣,想起耀武楼献艺。至今展昭仍不清楚,当自己身着红色官袍,第一次让双膝跪在汉白玉的台阶下,心中想的是什么呢?
实在想不起来,因此展昭跳过,接着想。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滴下来,滑过面颊,滴落在前襟上,于是他想起了自己湿淋淋的原因。
自己乘的小船眼看就要到岛边,船家漫不经心地问他:“不知客倌上陷空岛,所为何事啊?”展昭想了想,答道:“私事。”船家看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摇橹,碎碎念道:“这几日陷空岛可不太平啊,客倌这时候上岛,不是凑乱子幺?”展昭不说话,侧耳倾听江水奔流波浪翻滚。船家继续碎碎念,仿佛自言自语:“你说这人图个什么?这世道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太平日子。这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昨儿惹一双,今儿惹一党,真真吃饱了撑的。不过呢,这日子总是要过的,麻烦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好担待着它,是不?”
展昭原本没放什么心在这船家身上,可一听此话心中忽的一惊,抬头向船家望去,只见他摘了草帽,亮出两个眼珠儿来,在月光映照下阴惨惨地闪烁着。这船家嘿嘿笑道:“展昭,你这只御猫想上我家陷空岛,得靠自己本事,四爷我恕不担待了!”说着他一个翻身纵入江中,银亮的水花哗啦啦扑腾一阵便再无动静。
翻江鼠蒋平!
展昭苦笑:没想地儿还没到,人倒先和自己对上了。低头去看那船,船底不知何时跑出来碗大一个窟窿,咕咕向外涌着水。展昭向前看去,岸就在不远处,只是看这距离,光凭自己的轻功,没法子上岸。展昭不急,只是疑惑:他竟知道我不懂水么?
无奈之下展昭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两脚一并,竭力去堵那窟窿,一手捞过桨橹来,拼命划水。小船不断前进也不断下沉,终于水漫至展昭脖颈,展昭运足内力双手在水上往后猛力一击,身子向前蹿了一大截,离岸仅有丈余,水位变浅,展昭挣扎着爬上了岸。
此时展昭立于卢家庄大门前,忽觉蒋平并无谋害之意,否则他为何不在河中央将自己丢下水去?如此一想,展昭努力让自己对蒋平心怀感激。
可惜他并非没脾气的老好人,当一阵猛似一阵的夜风吹得他越来越清醒时,他问自己:如果是那个白玉堂,他此时会如何?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展昭给出答案:等都不等,直接跃墙闯进去。
“该是时候了罢。”看看天边的月牙儿,展昭足一点地,身轻如燕悄无声息翻过了卢家庄的高墙。
进得庄内,展昭意外发现庄中无人巡夜,偌大一个宅子黑灯瞎火静谧无声。这下展昭犯了难:这么多的老鼠洞,锦毛鼠住哪一个?
展昭并未困惑太久,恰巧有两个家丁走了过来,展昭忙躲至假山后,家丁边走边嘀咕:“五爷就是毛病多,这么晚了还嚷着要喝莲子羹,你这跟班倒真真辛苦的紧。”“可不是,五爷一喊,我褥子还没捂热乎呢,忙不迭爬起来给他熬了一碗,这不,还得给他端去。”
展昭闻言一喜:真是踏颇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放轻脚步,跟着那送莲子羹的家丁东拐西绕,约莫走了半柱香时分,才见那家丁停在一间厢房门口,推门进屋。展昭料想此处就是白玉堂居所,便躲在回廊廊柱后,待得那家丁出来走得远了,才蹑手蹑脚走上前,伸手便想推门而入。
可这手刚伸出去,展昭愣了神,回神方骂自己怎的如此猥琐。他此番前来乃是光明正大,白玉堂拒远客于门外,那是他礼数不周,自己此时不过要见他一见,何必遮遮掩掩弄得梁上君子一般?
暗啐一口,展昭挺起胸膛,将房门“啪”的一声推开,说时迟那时快,展昭推门声一响,原本漆黑一片的厢房霎时光芒大盛。展昭一惊,但他料想白玉堂必定有所准备,随即定下心神,跨步走进屋内。他环视四周,正厅内空无一人,桌椅物事摆放得井井有条,厅正中悬挂一块匾额,金漆黑底,上书“聚义厅”三个大字。展昭心想:“这五鼠在江湖上自称‘五义’,‘聚义厅’三字应悬挂于正厅作迎客之用,怎的放在了白玉堂房里?”
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