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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神色一变,“什么意思?”
楚留香道:“我一直认为并非一定要决斗不可,事情往往可以变通,娘娘何必一定要我楚留香的命。”
石玉冷笑一声,“变通?”
楚留香道:“公道门杀孽如此之重,武林之中需要一个交待,娘娘也该为此负责。”
石玉道:“你在说笑话么?我不过是想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玉道:“报仇。”
楚留香吃惊道:“报仇?”
石玉讥嘲,“香帅难道忘了我公道门为何杀人?公道门杀的每一个人都活该死,你一直认为自身光明,自然不会把自己与那些人联系在一起。”
楚留香惊愕,“门主的意思是……”
石玉道:“十年前,曾经一对夫妇因你而死,你曾经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你想必已经不记得,连家村有一户诸侯曾失盗一尊白玉观音像,阁下留下大名,而在那之前有人曾见阁下投宿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诸侯家的长工,如此这般,哪里说得清楚,诸侯泄愤,把长工一家鞭打至死,我遇到那个孩子时她已经只剩下一口气,满眼的血红……”她盯着楚留香,讥嘲道,“你觉得,该不该找你复仇?”
楚留香没有说话,说实话,他印象已经不深,依稀记忆中却不曾有后来这个桥段。
“那个孩子……还活着?”
石玉道:“你岂非亲眼见着她死去?”
楚留香皱着眉,思索一会,惊叫道:“明非?”
石玉叹了口气,“公道门中的孩子众多仇怨,只有这一桩最为难,我始终查不到你还有什么亲人,要杀了你也不太容易,只好我亲自动手。”
所以,才有了邀约,因为洛良家,进而有了五日决斗之约。
想是考虑到石玉身体,当日洛良家邀请楚留香商谈解除决斗,难道说明非当日与他写下“等”这个字,是这个意思?难道……
原来,如此。
石玉道:“想明白了?你是否要考虑为了那个可爱美丽的女孩子而自我了断?”
楚留香深吸了口气,“不。”
石玉淡淡道:“也罢,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我会亲自动手,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趁着我现在身体不适来拼拼看,或者在其他什么时间,我随时奉陪。”
楚留香盯着她,思量,其实石玉这句话颇为值得考量,如果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何须让楚留香选择?她自开始便出言威吓,或许是她本色厉内荏,她今日确实受伤,到底伤到什么程度,楚留香却不能确定。
洛良家叫了起来,“你不能……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趁人之危?楚留香,你不能现在动手。”
楚留香退出门去,道:“五日之约,不变。”却又转过头,盯着石玉,缓缓问道:“门主可记得一个叫做陈杏海的人?”
石玉脸色忽然变了,厉声道:“如何知道陈杏海?”
如此反应,楚留香笑了笑,“我不但知道陈杏海,还知道陈杏海没有死。”
石玉撑直身子坐起,楚留香却已经出了门,径直离去。
楚留香自然不知道,几乎是他离开公道门范围,石玉便一大口血喷了出来,一句话来不及说便陷入昏迷,若非如此,洛良家不会急急跑去寻找楚留香解除决斗之约,却也没有寻到人。
楚留香本想速速赶回杏花酒家,却不由有些茫然。
此时万籁俱寂,四顾无人,天色将暮,此时若然在此处停步,很容易便迷失于天地苍茫间。
楚留香并没有怔忡太久,他很快挺直了脊背,坚定了眼神,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迅速往他这个方向而来,距离还很远,这样瞧去也不过是个迅速移动的一点,但观其步伐速度,绝非闲杂人等。
楚留香留意,隐去了身形。
人影迅速近了,楚留香已经可以看到对方被寒风激起的白衣白裙白发,动作灵巧,踏雪无痕,背上似乎还负着极重的包袱,速度却极快。
这样的人,楚留香几乎立即便可以断定这人便是寒青,这种时候,这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寒青速度极快,自然不会留意有人隐在暗处,楚留香几乎不曾考虑便跟了过去,这个方向,只能是去公道门。
楚留香留意她背后的包袱,这么庞大的包袱,既是装个人都装得下了,却不知里面是什么。
寒青停在公道门前,忽然转身瞧去,楚留香心中一惊,却见她东张西望,似乎寻人。左右搜寻一会,忽然大步往公道门朱红大门而去,抬脚踢开了大门。
如此动静,当下便有四人呼喝扑来,观其功夫,丝毫不比今日在林家那六名女子弱。
寒青却十分了得,一手负着包袱,身形不退,单手探入对方兵器光影之中,一弯一折,不知怎的,对方手里兵器忽然齐齐脱了手,一柄长剑划过一人脖颈,势头不减刺入第二人咽喉,抛开兵刃的同时掐住第三人喉咙,听得“咯”的一声,她已跃身而起,一脚踏上第四人头顶,往下一压,径自掠了过去。
楚留香大吃一惊,那四人只是一招,便无一人活命。
公道门人数并不多,听明岚所说应是六十人左右,但如此动静,有人公然入侵,自是齐齐出动,这寒青也实在了得,楚留香跟在她身后过去,竟无一人幸免,沿途尸体少说也有二三十具。
楚留香紧紧皱起眉来,疾步往前,打斗之声已经停下,却听一阵大笑之声,如此厉厉男声,自然不会是寒青,声音从石玉房中传来,却也不似洛良家。
寒青已经放下了包袱,透着窗子冷冷朝里瞧着,一时没有动作。
楚留香瞧过去,却见着个意外的人,韩清途竟在石玉房内,大笑之人正是他。
顾虑寒青,楚留香尚有一段距离,韩清途低着头与石玉说话,声音颇低,石玉斜躺床头,并无动静,韩清途貌似有些癫狂,时而大笑,末了,竟是掀了锦被,一把抱起了石玉。
韩清途亲口承认喜欢石玉,此时所为为何?石玉为何任他动作?难道她已经毫无气力?洛良家又去了哪里?
说时迟那时快,韩清途不过抱着石玉转身,忽然脚步钉在原地,他忽然瞪大了眼,他的脸忽然蒙上一层银白色,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他缓缓倒在地上,石玉一并摔倒,匍匐于地,却缓缓转头来看寒青,或许瞬间瞄过楚留香,或许没有。
蓝眼瞳又尖又利,泛着冷光,丝毫不因匍匐弱势而气势稍减,石玉缓缓开口,“白发,寒玉门?”
寒青笑了一声,“我听说你丧失记忆,原来还记得啊,可还认得我是谁?”
石玉脸上有着戒备,“你是什么人?”
寒青一时没有说话,瞧着石玉神色更加戒备,眼中竟然有了敬佩之色,“是我低估了你,作为容器,你是第一个活过三十岁的人,当年我以为你已经没救,早知道……”
石玉道:“你认识早年的我?是说我当真是寒玉门的人?”
寒青摆手,“你算什么寒玉门的人,顶多是我的容器罢了。”顿了顿,道,“洛鬼医封了你的记忆也算好事,你若顶着寒玉门的名头招摇,只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石玉道:“你说到容器,难道说……我身上的毒是你所种?”
寒青一拍手,“你依旧同以前一般聪明,‘寒尸毒’滋味美妙吧?这虽是失败品,我却依依不舍,始终不肯舍弃。”她说起毒来竟是声音都拔高许多。
石玉沉默着,寒青道:“你多活二十年也算够了本,今日取你性命,当无怨言。”
石玉缓缓道:“你要杀我?”
寒青道:“怎么,你不愿意?”
石玉道:“我虽记不得当年之事,却已不是昔日弱女子,你便当真有此把握?”她瞄了眼韩清途尸体,似乎笑了一声。
寒青道:“说实话,我倒十分好奇你如何利用‘寒尸毒’来修炼内功,如此化外力为己用可厉害的很,是你的主意还是洛鬼医的主意?”
石玉道:“你可以来试一试‘寒尸毒’的威力。”
寒青笑起来,“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不需动手你便已经败了。”
石玉道:“你何不试试看?口舌之利有什么用?”
寒青不说话了,凝神静气,周身缓缓凝气一团冰雾来。
石玉忽然笑了笑,“莫动手,我有一个好提议,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寒青道:“我为什么要听你提议,我随时可杀了你。”
石玉道:“如果我自愿自戕呢?你岂非省了许多事。”
寒青沉默一会,道:“什么提议?”
石玉道:“给我一天时间,明日此刻,你来此地取我尸体。”
寒青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
石玉淡淡道:“你自然可以此刻动手,不过我劝你考虑清楚,我的功夫本就特殊,是不会随着身体强弱而变化,除非你一招便将我制住,否则只要中我一掌,便是中了寒尸毒,你岂非也没有解药?”
其实这话有许多恐吓成分,至少楚留香知道她的掌力虽然厉害含毒,却也不见得招招夺人性命,他岂非也中过一掌,
51、悲不尽心伤 。。。
依旧活蹦乱跳,但寒青不知,自然忌惮。
寒青沉默一会,道:“我如何信你?”
石玉道:“如果是我,必然答应,何乐而不为。”
寒青忽然取出一瓷瓶倒出一血红丹药来,抛了过去,道:“吞了它,不管你守不守信,活不过明日今晚。”
石玉道:“若是立即发作的剧毒,我岂非吃了大亏?”
寒青道:“如果是我,早已经吞下去,你觉得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
石玉仰头,吞下了丹药。
寒青满意道:“很好,我明日会带了你尸体回去,它对我还十分有用,我想你也不会有意见。”
死便死了,要尸体做什么用?
楚留香忽然脚下一滑,平平让出五六尺来,转过身来。
身后猛然袭来力道虽隐蔽十分之好,力道也极弱,依旧十分威胁。
转眼瞧去,不由一怔。
便已听人叫道:“你,躲什么躲?”
鹅黄衫子,雪白轻氅,水灵灵女子碧蓝大眼,头发却是黑色,楚留香瞧了一眼便知那色泽乃是熏染,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此时手势都不曾收去,想来是刚才欲在楚留香肩上拍上一掌,楚留香却滑开了,这一掌便无落处。
楚留香正思索着开口,“姑娘……”
却见女孩子已经高兴的跳起来,叫道:“小姑姑快来哦,这人偷听你们说话,正好被我瞧着。”
如此一闹,寒青本就事了,自然扭头便转了来,手里依旧提起了包袱,缓缓走近,瞪着楚留香,“我察觉有视线,却见不着人,是你跟踪我?”
楚留香道:“寒玉门第一次在江湖露面便杀了如此多的人,不觉太过残忍?”
寒青冷笑一声,“这些也算人么?他们不过是石玉的奴才,石玉却连寒玉门的奴才都不如,他们算什么东西。”
楚留香吸了口气,还未开口便见女孩子扯了寒青袖子,娇俏笑道:“小姑姑事情可是已经办完?我就知道小姑姑厉害的很。”
寒青瞪她一眼,“不是说在门口等我么?怎么这会儿才来?”
女孩子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愿瞧着打架,手上沾了血多脏。”见寒青又瞪眼过来,忙摇了袖子撒娇,“心儿不是相信小姑姑功夫了得么?这些人便是一百个两百个小姑姑也会瞬间解决了。”
寒青叹了口气,“你一直不愿动手,真遇着危险,可该怎么办?”
女孩子道:“阿娘只说让我陪着你玩,又没让我动手。”
寒青不再说话,转头瞪楚留香,“若再跟踪,小心我不客气。”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寒青已经转身离开。
女孩子却转到楚留香面前,瞪大了眼瞧他,笑嘻嘻道:“你轻功好得很呀,叫什么名字?”
寒青回头喝道:“心儿,还不走?”
女孩子急匆匆道:“我叫寒怜心,可别忘了哦。”
寒青一手负了包袱,一手扯了女孩子便走,迅速越过墙头。
楚留香忽然一怔,他仿佛看到那包袱微微一动,幅度很小,却明显的并非由于寒青颠簸。
楚留香跟了上去,寒青行走极快,此时追出门,已经走出很远。
楚留香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忽听一声大喝,“楚留香,你怎么在这里?”
竟是洛良家,此时匆匆由别处赶回。
楚留香忽然心生怜悯,这一遭,谁是赢家?
52
52、消磨英雄魂 。。。
夜色清凉,好一弯下弦月。
杏花酒家,斗酒近酣,静谧的夜,热闹的紧,安静的紧,愈加寂寞的紧。
老油灯光亮有限,人影桌影窗子影子,晃晃悠悠的,屋外渐渐起了风,慢慢悠悠的呼啸。
胡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