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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轻叹一声,开口说道:“凤丫头从小就爱鼓捣这些个阴谋算计的。一时间倒也起效,只是手段难免粗浅了一些,将来事发的话,少不得会罗乱加身啊!”
薛之章摇头叹息。“这不与我们相干。只是她愿意算计筹谋,是她自己的事情。现在前来到了玉儿,倒是为难了。蟠儿是个没心机的,他看不出来实属平常。可林府上的父子两个惯会这些个手段,届时他们听了,恐怕心中芥蒂更深了。”
薛夫人上前,亲自服侍了薛之章洗漱宽衣,一面柔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两家都是亲戚,我们也难说什么。只是从此看来,荣国府的行事果真嚣张不羁起来。之后行事,我们也难免要远着一些了。”
薛之章颔首应道:“荣宁二府的爷儿们职位太低,或不受重用。外男之间倒是少有交际。至于内宅的事情,全凭夫人做主便是了。”
薛夫人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轻声应道:“老爷放心。我虽然材质鲁钝,心智平庸,但是处理这些个内宅私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之章应了一声,并未说话。
于是两人上床安置休息,一夜无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元春回宫之后,次日见驾谢恩,禀奏归省之事。本以为自己也同旁的妃嫔贵人一般得赏一些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也就罢了。岂料徒臻早就从粘杆处得知了贵妃省亲的诸项事宜,当着前来叙职的林墨之的面对着贾元春好一顿敲打警醒,末了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遂将人撵出了乾清宫。
贾元春本就不受宠爱,如今又被徒臻劈头盖脸的骂了好一通。又惊又吓,又愧又惭,回到后宫之后又有相熟或者相憎的姊妹们前来拜访“慰问”,又是一番唇舌交战之后,待众人散了之后,贾元春再也撑不住身子骨的倒下了。
大正月里病的起不来床,下不了地。少不得扫了许多迷信礼佛崇尚因果之缘的长辈太妃们的兴致,愈发觉得这位不尴不尬的贤德妃登不得台面。其中便有忠纯亲王的生母敏太妃和薛林二家最为交好,得知此事过后,也有心为自己的亲家和亲家好友做些体面,便在皇太后跟前不咸不淡的撺掇了两句。没两天的时间,病情刚刚有些好转的贾元春便被皇太后打发到了庙上清修半个月,避开了正月的好兆头,还美其名曰为大雍祈福。
前朝的荣宁二府得知此事后,不以为耻,反而为荣。真当这是莫大的荣耀一般。又因贵妃省亲接驾一事,合府上下当真是神疲力尽。宁国府的珍大爷索性罢了家常事物,特特办了一桌席面看戏观灯,算是补了省亲豪宴的拘谨不安。当下又是好一番的喧嚣热闹。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莫不称赞着“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
一时间,荣宁二府又是一番的扬眉吐气,得意洋洋不提。
且说贾宝玉向来喜好风月戏文,依依呀呀,吴侬软语的才有情调。今日所唱的“丁郎认父”、“大闹天宫”等扬幡过会,号佛行香的吵闹戏文根本就入不得他的耳。不过略略坐了一会子,便再也忍不住的退了出来。
正月里的天儿还是风冷严寒。不过这日天高云淡,风清气雅,贾宝玉少不得起了一些游兴的意趣。正欲寻人之时,却发现满院子的小厮俱都躲在各处吃茶顽耍去了,贾宝玉随意闲逛之时,恰巧遇见了藏在书房处压着小丫鬟行警幻所训之事的茗烟。
贾宝玉站在屋外叫住了两人,又好整以暇的调笑两句过后,便也不甚在意的放了一马。只说要和茗烟两个出去逛逛。
茗烟惦记着宝玉房内大丫头袭人姐姐的吩咐,立刻堆笑道:“花姐姐今儿被家里接去吃年茶了,不如我带着二爷去瞧瞧热闹?”
贾宝玉心中一动,刚要答应。脑子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连忙摇头说道:“她家里也就算了。届时被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排揎。大正月里的,好没意思。你便跟着我去忠信侯府上瞧瞧薛大哥哥吧!”
茗烟听了,心里不由得一阵的为难迟疑。
贾宝玉见状,狐疑的挑眉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还为难了你去?”
茗烟连忙摇头笑道:“怎么会呢。二爷想去什么地方,我跟着就是了。”
贾宝玉瞪了茗烟一眼,口中轻喝道:“这还差不多,还不去张罗车马去?”
于是茗烟苦着脸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去备马了。只心里悄悄赔罪道:“对不起了,花姐姐。我和二爷说过了,二爷自己不去的……”
且说贾宝玉主仆两个骑着马到了忠信侯府。彼时薛蟠还躺在床上赖着呢。
贾宝玉也不以为意,遂等在外间儿的偏厅内吃茶。顺便和屋内的几位丫头姐姐们搭茬说话。三言两语的,倒也不觉得烦闷。
少顷,薛蟠也就起身了。披着外衣趿着鞋打着哈欠的从内室里头走了出来,瞧见宝玉的身影,浑不在意的开口问道:“你们家今儿不是有席面吗,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逛逛了?”
贾宝玉笑着回道:“他们只听些神魔鬼怪的戏文,我不耐烦,就悄悄的出来了。”
薛蟠一边洗漱盥手,一边似笑非笑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开口问道:“没去你那解语花家给她涨涨体面,撑撑腰子?”
贾宝玉闻言,不由得狐疑起来,开口问道:“袭人今日被家里接去吃年茶了,你怎么知道?”
薛蟠漫不经心的擦了擦脸,轻笑着说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只怕是除了你这个糊涂蛋,还有谁不知道的?”
贾宝玉听的越发糊涂了,不由得连声问道:“大哥哥这话是怎么说的?”
薛蟠看了贾宝玉一眼,但笑不语。
贾宝玉问了两遍也没问出来。遂也撩开手不问了。只一门心思的想着另一件事儿,少不得堆着笑脸开口问道:“省亲之后……林姑娘没生气吧?”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她生气不生气我怎么知道?即便是要问,你也该去拐角的林府上才是,没头没脑的来我这里又算什么呢?”
贾宝玉立刻唉声叹气的说道:“你道我不想去林府上亲自问问,只是现如今我们家得罪了林姑娘,我只怕姑父和林大哥哥见了我越发的生气呢!”
“你就这么点儿出息。”薛蟠说了一嘴,冲着贾宝玉道:“按理说你们家的事儿我不该多嘴。只是你问到了我头上,我也就随意说两句罢了。你们家里人行事着实是没个规矩体统的,再这么下去,我可不敢与府上又什么来往。免得惹一肚子闲气不说,反而连带坏了我们家的名声。”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薛蟠头一次将疏远的话光明正大的说出口来。
贾宝玉听了这话,不免的着急起来,连连起身作揖的讨饶道:“大哥哥这话说的简直是拿刀在戳我的心窝子。我知道我家行事不妥当,你生气也好,或打或骂都成,别不搭理我呀?”
薛蟠见贾宝玉急的满头大汗,不由得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只说以后要和你们家远了罢了,也没说从此不搭理你了。你就急成这个样子,何苦来的?”
贾宝玉听见这话里有文章,便问道:“大哥哥这话怎么说,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薛蟠开口笑道:“也就是说以后我只找你出来喝酒取乐,或是你来我们家找我就是了。你们荣国府的大门,我是断然不会再登的。”
贾宝玉听见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半日,又轻声叹道:“想来也是因为省亲当日那一场的缘故,大哥哥是真动气了吧?”
薛蟠一听见这话,不由得冷笑道:“如若真的是你们家里人糊涂,那也就罢了。可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拿我们做筏子当垫脚石的,真以为我们家里人都是泥做的好拿捏。可是泥菩萨还有三分香火气呢何况你我。真真是……”
薛蟠说到最后,更是懒得回话了。
贾宝玉听得稀里糊涂的,少不得又多问了两句。薛蟠也不搭理他,贾宝玉最终还是悻悻的住了嘴。
闲话一会子的功夫,前院儿有小厮来传话道:“江宁织造府的甄大老爷和甄家大爷来府上了。老爷叫大爷赶快宽衣准备着,去前头陪客说话。”
薛蟠闻言,立刻起身说笑道:“倒是有日子没见过这块真宝玉了。回父亲的话,就说我立刻就去。”
那小厮低头应了,转身出去回话不提。
且说薛蟠这厢换了出去见外客的正经衣裳,回头冲着宝玉笑道:“我要去前头见客,你是跟我过去还是猫在屋里躲着?”
贾宝玉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刚才听小子说话,是甄家的宝玉兄弟来了吗?”
薛蟠颔首应了。
贾宝玉思讨一会子,开口说道:“江南甄家和我们府上向来交情深厚,既如此,也算不上是外人,且甄家伯父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进京。我也和你出去见见罢。如若不然,事后传到了老爷的耳朵里,又该说我不懂规矩了。”
薛蟠点头,于是两人相携而行,逶迤至前厅见客不提。
时隔几年,再次见到甄家的主事人甄衍,依旧是那样的风度翩翩温润尔雅。仿佛岁月的笔画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多做刻画一般。薛蟠了然,向他们这样财权皆有养尊处优的人家,无论男女,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方法保证自己的面皮对得起众人。可一旦大厦倾颓,家族败落,那苍老的速度也是比那样的平民百姓要快的多。
正所谓一夜华发,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津津乐道的传言背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悲惨离合不足为外人道也。
端坐在椅子上的甄衍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蟠。时隔几年不见,这个昔日有金陵一霸之称的小呆瓜也变成了一个长身如玉的翩翩少年。容色继承了薛之章夫妇的清隽精致,眉眼如画,艳若桃李,蓉似牡丹。身量微微有些圆润丰腴,看起来憨态可掬,爱人得紧。唇边一抹暖暖的笑容,让人看着便不由得心情松快起来。忍不住的神魂都放松了。
薛蟠带着贾宝玉进了正堂,走至众人跟前,行礼笑道:“见过父亲,见过甄家伯父。”
又冲着一旁站起身来的甄宝玉取笑道:“见过举人老爷。真真是一跃龙门摇身变,连我这个粗鄙的友人也不识得了。”
甄宝玉早就习惯了薛蟠的牙尖嘴利,连连摇头笑道:“这话说的,好没意思——你我是什么样的情分,即便是我有公务缠身不来拜访,逢年过节送你的礼物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但凡有一点儿在意,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真是我才该伤心死了。”
说着,上前两步,狠命揉搓着薛蟠梳的好好的发髻。
薛蟠立刻闪身躲过甄宝玉的禄山之爪。绕到薛之章的身后冲着甄宝玉嘿嘿直笑。
这会子贾宝玉也正色肃容的见礼已毕。
对着这个和自家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甄衍心中不得不有两分好奇。和世俗之人一样讨要了那块衔着的宝玉端看了一会子,又笑着问了两句读过什么书,最爱谁家的文章之类的闲话,这才借口大人之间有事商谈将三个小辈打发出去了。
对于甄衍要和薛之章商谈的事情,薛蟠心中隐隐有些了悟。至今岁为止,徒臻已经登基三年,位置坐的越发的安稳,又暗暗的蚕食了朝廷中下层的基筑官员和军方大半势力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个上皇的应声虫和人型玉玺了。
今岁上元之节,徒臻打着替上皇聊解寂寞的名号将一干手握实权的重臣邀到了京城。除了引得众多朝臣议论纷纷,上表称赞圣上的仁孝之心以外,只有薛蟠等人注意到这些个所谓的上皇年幼之时便陪伴圣驾的肱骨老臣俱都是暗地里效忠向徒臻效忠过的。
徒臻将这些个人以上皇的名义全都聚集到京城来,其目的是否真的如他明面上所说的那样光明正大,恐怕除了徒臻自己之外,没有人知晓。
而现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甄衍不得不在进宫见驾之后到了老朋友老盟友的家里走动。毕竟江宁织造府的名号说起来响亮,可甄家久居江南,对于京中的时事已经不甚了解了。为了在接下来的风云际会中不会棋错一着满盘皆输,也为了密切联络薛甄两家的关系,甄衍便在正月十八这一日,带着甄家的继承人甄顒前来拜访。
两个老狐狸凑到一起,要探讨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