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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正因为就快要死了,盖聂突然发现很多事就仅是如此,存了几分疲惫之心,也不想再骗卫庄。卫庄静静的看着盖聂,努力压下心里的波涛起伏,却是,反而安心了许多。“他……在哪儿?”盖聂怔怔的看着卫庄,半响才笑出来,细细碎碎的轻笑,卫庄不悦的看着他。盖聂吸了一口气,眼圈红了一大半:“小庄……我等你这句话,等了…等了十五年……。”
他们僵持了一个十五年,又等待了一个十五年,现在,再无一个十五年足够消耗。
卫庄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耗了两个十五年,当他还想再耗下去的时候。
盖聂快死了。
卫庄……卫庄也快死了。
盖聂死的是人,卫庄死的是心。
蓦然就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个大雪飘零的晚上,小小的卫庄抓着母亲的衣摆,放声大哭。火焰悄悄烧灼了宫殿,他看见很多人死去,他看见鲜艳的血液在雪里晕染,最后被覆盖。他的眼瞳里倒映出灰色的死去的宫殿,魂魄缠绕,震天的喊杀声,橘红色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烧着血液,阴笑着和大雪狼狈为奸,覆盖了一重重的死亡,将它们拆吃入腹。
他想:盖聂死的时候,不要下雪,太脏了,太脏了。
他一点也不想盖聂的血被那些雪吞噬掉,就如几十年前的大火。掩藏在死亡底下的污秽,配不上盖聂,配不上。盖聂轻轻的笑着,重复着说过一次又一次的话语:“小庄,我等着你这句话,等了十五年。”眼眸里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现在……不成了,你看……你做不到,我却不能做。”
“咱们活了大半辈子了……呵,大半辈子了。”盖聂撩了撩卫庄的白色鬓发,眉目柔情:“小庄,该够了。你知道了,能怎么样呢,那孩子在不在…好不好…真的很重要吗?这些都是我该受的。该杀的孽,该杀的罪,都别执着的太多了。如白凤盗跖一般,难道真的好吗?执着成狂,你都苦了半生了,还想不开么。”
蜷了身子,卫庄半躺下来,靠着盖聂的大腿,就像当年初见时一般无二。“师哥。”卫庄抓着盖聂的下摆:“我好累……好困。”炙热宽厚的手掌贴着他冰冷的脸颊,灵活柔软的修长手指挑去他凌乱的发丝。“那便睡吧。”盖聂的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卫庄的白色长发,因风沙而在空中飘动的发丝纷乱的纠缠着盖聂的手,紧紧的,胡乱缠住。
“……师哥,还能陪你多久?小庄,你要自己走下去了……好好的过。”执起一缕白发,凑到盖聂的唇边轻吻。
纵横,注定无法交错。
“你别难过,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就喜欢蜷起来。师哥不累,再累,也累不了几天了。就快可以休息了,我生在鬼谷,能死在鬼谷,还能再奢求什么呢。你别怕,我的命,长不了的,就这么熬着,反而让我不舒服,该死的时候死,也算死得其所。赤练很好,你若不喜欢,一个人过也是不错的。阖儿我考察过了,你教的很好,他很孝顺也很听话,心里总是偏着鬼谷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但……总不是什么坏事。”
“我的小庄,是青鸾,飞得永远比师哥想的要快要远。没有人配得上,师哥在后面追着,也渐渐的追不上了,只好让小庄慢一些,再慢一些。其实停下就好,停下就好。可惜,怎么舍得下,舍不下。”盖聂温柔的拨开卫庄纠结的长发:“别难过,小庄,你比你想的更坚强。若觉得委屈,便哭吧,这算不得什么。”
卫庄的身体微微的颤动着,冷冷的吼了一句:“你很吵。”若是赤练,怕是要心神一震,当卫庄恼怒了,自会安静离开。盖聂的手渐渐的覆盖上卫庄的脸,指尖柔软的描绘着额上的细纹,拇指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最后微倾斜了一下角度,覆盖住了他的眼睛。带着微凉温度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渗透过了指缝,绕着盖聂的手。
从一点点的毫无声息的哭声,渐渐的转为低泣,甚至有些喘不来上气儿。盖聂是第二次见他哭的这么伤心,第一次是几十年前,两个人还是鬼谷弟子的时候。“我知道你这些年,是苦了些。”盖聂轻轻的揉了揉他的耳朵:“别痛苦,我们躲躲追追玩了三十多年,却还不及我将死的这三天,单是这一日,我便已心满意足了。什么时候,我们隔的远远的,就像长长的一道坎,你不愿意过来,我也不能过去。”
“盖聂……盖聂……盖聂……盖聂……盖聂……盖聂……盖聂……盖聂……盖聂,师哥。”卫庄低低的叫着盖聂的名字,最后惨厉的笑出来:“我竟救不了你……救不了。”
当年,他那么恨着盖聂,让他等了十五年,让他等一句话。
而今他说了,却太迟了,太迟了。那个人就要死了,他只能看着死亡从他手中偷跑,离开。他还记得那十五年前,盖聂的眼神,那么绝望,那么卑微,那么的……叫人发笑。带走那个孩子的时候,盖聂的背挺得笔直,腿却微微弯曲了一下;他还记得那个孩子,乖巧的,让人心疼。
多简单啊,多容易啊!
当年的他只要肯开口哀求一句,不执著那无谓的尊严和高傲,结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卫庄从来没有也不会后悔自己所有的决定,因为他如果重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按着自己的心意选择。可是他爱的人就要死了,他的孩子毫无踪迹。这茫茫的鬼谷,他又是一个人。
他想了很多事,包括当初被他硬生生碾碎的那段记忆。胸腔里的气息像是不多了,他再呼吸,也只感觉到一点点的冷气挤进了四肢百骸。盖聂太冰冷了,再没有那一点温度,捂着眼睛的手就如同死人一般,削瘦见骨,冰冷刺骨。他早就死了,只是靠着那点毒,吊着命。那双手,一边捂住他的眼睛,一边抚过他的背脊,稳稳当当的,不缓不急。
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卫庄再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哪怕他肯低下头求盖聂,也再不能改变什么,连盖聂自己,都无法改变什么了。这就是命,鬼谷的人大多信命,却不认命。盖聂认命,却不信命。冰冷的手探入卫庄的衣领,冷的他打了个哆嗦,盖聂抚摸着那一点脉络,唇微阖,笑了起来。
双生咒,生于爱,死于爱。
入骨相思,刻骨缠绵。
卫庄感觉到被双生咒纠缠的背与肩头灼热的难以忍受起来,像是它们都开始蠕动,开始冲击,开始逃离。这现象只过了一阵,就停下了,盖聂再摸上那肩胛骨时,已是平坦一片。盖聂脸上的毒纹又多了些,往额上逃逸去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小庄,别忘了,别忘了。”
盖聂的声音渐渐的轻了些,又有些沉重感,空灵的像是远方传来的一般。
过了一阵,卫庄沉沉睡去……
当卫庄醒来的时候,月华初上,大抵日子是将近十五了,皎洁的明月亮的刺眼,又圆又大。衬着鬼谷黑黑的深夜显得格外出众。压着底的指边不远有一杯茶,已经凉透了,身旁的空间空荡荡的,看得出来盖聂离开很久了。卫庄头还有些迷糊,摇了摇头,睁着略有惺忪的眸子,看向不远处。
那人就站在墙下,投身于一片阴影,消瘦纤长的身躯看得人心尖子发颤。
盖聂手里提了一把银色的剑,剑身细长灵巧,看起来却像是剑舞时用的剑器,月华光染,银白色的剑身附上了一层薄晕。那剑身掂在盖聂的左手中,虎口对着剑锋,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上了剑柄,三指微拢收住剑势,那长剑滑过盖聂青白的手掌,好似白霜秋水一般顿时倾泻而出,长剑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平稳的往上一提,但是在卫庄看来,却快的让人晃眼,恍如他方才是提剑,却毫无下一刻便在顶端。
他的左脚往地上划开一个半圆,卫庄终是看明白了,盖聂是想练剑。这一招,是飞虹七剑第三招的起步,是飞虹七剑中最为凌厉的一剑。
可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卫庄觉得心口闷的有些难受,蹙了眉头去看盖聂。
那人一板一眼的舞着剑,口中沉吟。卫庄静静的看着,半响才阖起了眸子,他这么多年终究是对飞虹七剑第三式参悟不得,现下见了盖聂演练,方知自己是入了误区。只看到半招,卫庄撇过了头不再看了。盖聂的剑舞动起风阵,只听到几声响动。盖聂收了剑,轻声询问:“为何不看了。”
“难道我卫庄还要你来教么?”卫庄闭着眼不看盖聂,倔强的抬起头来。盖聂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后便是他手中的剑放在地上的声音。身体被人环住,脸偎在盖聂的怀里:“我的……小庄啊。”他感觉到盖聂的下巴微微来回挪移了一阵,最后在白发上轻轻抚了几下,温柔如斯。
刘邦屋内
“我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又大又圆的月亮。”刘邦笑了笑,擦拭了一下席子,搬到卫阖身边坐下:“在这乱世,这么皎洁而又明亮的东西,总是不好的。”卫阖静静的,不说一句话,全身笼罩在黑色长袍里,夜风吹进打开的窗户里来,卷起他的袍子,小小的,轻轻的,像是一朵慢慢拉长的黑云。
真漂亮。刘邦抬起头,眼睛里丝毫不掩藏的炙热和欣赏。“师父,不会催你么。”故意将称呼说的隐晦而又亲热,卫阖低下头,轻轻看了他一眼,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像是一眼就看透了刘邦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可他什么都没有说,这便叫刘邦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
最后他迟疑而又缓慢的摇了摇头:“不……父亲,今日应当是回来了。”他的喉咙微微吞咽了一声,刘邦看着黑袍笼罩着的雪白色脖颈,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发干。少年的喉结已经有些明显了,咕噜一声上下滚动着,看起来有点儿性感。“父亲……。”卫阖对着月亮跪坐下来,双手安在心口,脸上的表情祥和而又庄严:“真叫人难以置信。”
刘邦第一次看到卫阖除却冷声冷语,面无表情以外的样子。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满怀着仰慕之意,敬慕之情。叫他想起了当初见卫阖的样子,和见到他师父卫庄的时候。
他初见卫阖的时候,卫阖并不算高,还比刘邦要矮一些,但长相未免略显严肃了些,竟显出一副年少老成的气质。不如刘邦壮实,卫阖身形纤长,穿着黑色袍子更显得他一派清瘦,叫人看了有些可怜。当时卫阖的兜帽是放下的,一头青丝稀松的被青绿的带子扎起,两鬓的长发垂在前胸,黑发里夹了一星半点的雪发。并非是与老人的白发一样,而是那种鲜活的,艳丽的雪色。
卫阖并算不上美,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孤寂的,又带着冷傲,尤为吸引人。当时是冬季,陈胜吴广起义,大雪淹没了整个世界,将血腥藏起,可是卫阖将所有的鲜血翻了出来。刘邦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是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人,会像卫阖这样,杀的果断,利落,狠毒,而又绚烂美丽。
就像你还舍不得眨眼的同时,血花已经颤巍巍的落在卫阖的剑上了;卫阖的剑身颜色偏暗,不知道是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被血染到如此的地步。刘邦当时就站在树后,卫阖的左手垂下来,不住的滴着鲜血,剑尖指地,也不住的流着血;可是他自己的黑色袍子上却半点没沾上,他走近了些,刘邦心里就一阵子的发颤,他当时感觉到一种战栗感,并不是敬畏害怕或者说是恐惧,而是一种兴奋的战栗,连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何而来。
“你便是刘邦吧。”卫阖对他说的第一句,便是这么六个字,清清冷冷的,淡漠如冰。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的看着刘邦,最后轻轻浅浅的转过身去:“我帮你杀了项羽的探子,你便欠我一个人情。我叫卫阖,是聚散流沙的杀手。我拱手于你一个天下,你,欠我一个鬼谷清净。”
卫阖傲的很,自作主张的定下了一切,可是刘邦也没法反驳,若不是鬼谷与聚散流沙相助,他对上项羽,的确要吃力不少。刘邦挽了自己下摆上的一段缎带,轻声询问:“不知阿阖你与你师父相比,相差多少?”卫阖眨了眨眼,皱起了那对长长的眉毛,回道:“我不及师父十分之三。”
他这么说其实是谦虚了,可是刘邦却觉得并没什么不对。他第一次看到卫庄,是和项军作战时,那一天也是晚上,月朗星稀,卫庄夜袭项军。那一夜,刘邦被惊的不敢出兵,以往江湖人道以一敌万,他还不信,却不想世上果真有人但单凭一人气势,便可敌千军万马。
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
用剑已是出神入化,周遭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