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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
作者:王小团儿
前生緣
雨。還在下。
他抱著已經安靜了的她,就這樣呆呆地跪在混雜了血和水的地上,說不出話來。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還是梳著整齊的辮子,還是別致素雅的面容,但嘴角已經冰冷。胸前尽_的血花,在凜冽的月光下異常鮮艷。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只白色的簪子。他記得她對他吃力地說出最后一句話:“別壓壞了我的白簪子。”
“菀織。”他喃喃地說。
如果再早半個時辰,他是不是就可以帶她,遠走高飛。
“是我不好。我遲來。”他呆呆地,仿佛只會重復這兩句話。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這不是真的……
他試著用手堵她胸口的血洞。可是洠в杏谩K杏X到她的身體在他懷里逐漸涼下來,他的手慌亂地在她身體上摸索,仿佛想抓住一點熱氣,但那點熱氣竟像跟他捉迷藏似的,在雨水的沖刷下,迅速地消失著。
她的油紙傘,骨碌碌地滾落在一旁,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好快。
就好像在昨天,她還用滿懷希冀的眼神,站在那樹開得潑潑灑灑的紫藤花下,對他說:“蘇陽,帶我走。我們去一個洠в腥苏J識我們的地方。”
“蘇陽,我們自食其力,可以把孩子養大!……”
“蘇陽,我不要嫁到陳家去……”
“蘇陽,妳為什么洠怼
“蘇陽……”
他猶記得,她家院子里那一樹旺盛的紫藤花。她精巧的臉龐,一雙明眸兩剪秋水,惹一身馈J,惹他多少次貪婪地細嗅紫藤花香。
可最后他腦海回蕩的,竟是一聲久久的沉悶的槍聲。
殺手訓練有素,無聲無息。就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他看著她面露微笑,向他飛奔而來,然后,胸口尽_血花,前傾,簪子無聲地掉落,她像一片輕盈的雪白的花瓣,跌落在無邊的塵埃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流暢,連貫,一氣呵成。
他竟然開始懷疑,世界上到底有洠в凶⒍ā
那淌洇開了的紅色,染污了他懷里女孩的月牙白的旗袍。
是誰殺她?
到底是誰視他們的愛情為十惡不赦?
他此刻頭腦已經暈眩。
時間在此刻定格。
“菀織,妳看著我,我是柳蘇陽。我來了。”
不枉費夫妻一場。他終究是來了。
可這次換作她不肯等他。
“菀織。今生妳不肯等我,我便等妳等到來世。”
堂堂七尺男兒,竟跪地放聲大哭。而雨愈發下得狠,他身邊竟成一條蜿蜒的小血河。
菀織,妳聽著,倘若有來世,我定要娶妳。
梁菀織,來世必是我柳蘇陽的妻子。
菀織,等我。
巴黎夜
當沉溺變成一種習慣,梁小千也只能這樣看著自己慢慢地往下,再往下。
到今天為止已是2008年第九個月份。來到巴黎一個月,雖然天氣總是陰暗,但這種淡煙愁雨的日子并不多。可她已經厭煩了每天搭TVM去購物,然后沿著同樣的路回到同樣的住所的生活。被安排好的生活。
巴黎南部的小區生活是舒服的——至少從物伲蟻碚f是這樣。在Antony,什么都非常便利。為梁小千專門安排的別墅就坐落在縱橫交錯但整潔的小路深處,開滿了鳶尾的小院落在白色的欄桿后面,上方是精巧干凈的小窗戶和同樣暖色的屋墻。
洠в凶约旱能嚒_@意味很明顯。梁小千每天回到家里面對的是干凈的一塵不染的爐灶,還有那個意大利籍的黑色頭發的女管家,鋼琴,法語,家政,以及其它她所被認為應該學習的“課程”。
每天嚴格規定的兩個小時的上網時間,一點也不能超過。
這樣的日子她需要過一年。一年以后,她將回去參加她自己的婚禮。
那是一場非常體面的婚禮。對方是世伯的獨子,即將繼承父親宏大的家業。
多么完美的安排。
可是這么快竟然知道了自己一生的去向,梁小千竟然有點失望和厭倦。
她的家在中國南部的一個大城市。院落旁邊有一架紫藤花。那架紫藤花很久之前就在那里了,自從她有記憶開始,整個空氣里都彌漫著那種味道。
說不上是討厭還是喜歡,只是很熟悉,熟悉從而生出了依戀。
梁小千是干凈的女孩子。典型的小家碧玉,卻非要生在一個旨在培養大家椋愕募彝ダ铩K驮谶@樣井井有條的空氣里,乖巧地長偏了。
“想到自己就這樣讀完大學出來就要嫁人,多少有點不可思議。”她在自己的日記里這樣寫道。
梁小千喜歡華南的陽光多過中歐的陰霾冷雨。
晚上8點到10點是她期待的時間,因為可以上網,因為可以用中文毫無顧忌地跟人說話。
MSN上第一個見到的名字是阿MAY。
她四個月之前認識她。那個時候她正忙著辦出國的簽證,而阿MAY只是一個小小的快遞員,在某一個晴朗的早晨,碰巧在家門前碰上的。
她叫劉美夕。
她們碰面的一瞬間劉美夕把所有的快件一個不慎全部撒在地上,不知所措,然后手忙腳亂地從里面翻出一個厚厚的硬殼,笨拙地說:“請簽收一下。”
騎著男式跑車,留長波浪卷發,瘦削高挑的女孩子。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以至于笑得前仰后合。
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在快件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妳。”劉美夕有點天然呆地說。
她一愣,忍住笑。“這就是妳跟別人搭訕的方式?”她說,“我覺得我們好像是在哪里見過。快餐店?便利店?還是在巴士站一起等過車?”
叫劉美夕的女生一時語塞。
“那就是在網上了。”她揚起臉來咯咯笑著望著她。“給妳我的MSN。我家很多快件的,以后有可能用的著。”
然后她就轉身走了。到門口她回頭望了一眼,她還站在那里。她笑著,沖她揚揚手,進去了。
那天的陽光真的很好。
不像如今偶爾的巴黎的苦雨,碎碎細細,朦朦朧朧,敲點在玻璃窗上,微微的張揚著些許惆悵的哀傷。整個世界成了灰色,水洗過的潑墨畫一般。
梁小千不喜歡。
誰說過,很多感傷的事情,都在雨天里發生。
就像她經常看的小說里面描寫的那樣,灰色的昏昏黃黃的雨天,壓抑得仿佛整個天空都墜在身上。她無聊地點開一個又一個網站,各種各樣的色彩,在這個晚上顯得特別鮮明。
梁小千有一個特別的喜好,喜歡看舊事物,舊得不能再舊那種。她收藏了很多關于幾十年前老故事的網站,那些網站的顏色,都如同泛了黃的舊照片。
燕窩糕,雙妹嘜,雪花膏,電影海報,哈德門煙。都帶有一股特別的味道。
還有那些舊時候的孤本新聞,民間市井各種各樣的軼事,仿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說是懷舊也好,老古董也好,成了一種嗜好就很難敚摗
窗外還是淅淅瀝瀝的雨點。桌面上精致的橡木小吊鐘顯示時間,2008年9月8日,20點18分。
梁小千的手,下意識微微顫了一下。
不知從哪里跳出的,一則昏黃色的新聞,正正中中的在面前彈開。
豪門女腹背中彈街心命赴黃泉,疑為家仆試槍錯手铡畾ⅰ
時間是1928年舊歷九月初八。香港大公報報道。
不知為何,一陣心慌,連忙關掉。但是點了幾次都點不掉,慌忙按住電源,電腦終于嚶的一聲偃旗息鼓。
“Alessia!”她有點煩躁地叫。但是當那個意大利女管家慌慌張張的跑上樓之后,她已經平靜下來,并且覺得有點好笑。
笑自己呀,被區區一則八十年前的小新聞搞得心慌意亂。
再說,她梁小千本不是什么豪門女,只是有了嫁入豪門的邭舛选
重新開機。一切恢復正常。她看到仍然在線上的阿MAY。
“阿MAY。”她猶豫了很久,跟她打招呼。
“……妳在啊。”對方回復得很快。
也許她跟她一樣,也一直在等。
梁小千已經知道她大學還洠в挟厴I,還在做快遞的兼職,還知道她父母離婚,跟母親一起生活,家里有一個上高中的弟弟。
“每天上都能見到妳,真好。”
“嗯。”
“工作呢?”
“在做。”
“忙麼?”
“還好。妳呢?”
“跟剛來的時候一樣。巴黎是個高貴的城市。但是有點,”她停下來斟酌了一下字句。“冷漠。”
雨還在下。整個城市正在濕漉漉的往下沉。
“阿MAY,我不喜歡我現在的生活。”她繼續打字。“我出門連開車都不能。我現在已經這么洠ё杂桑让髂晡壹藿o李家勤,就更洠ё杂闪恕!
“過好日子是要付出代價的。”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劉美夕這一句話。
“這是好日子么?很多人羨慕這樣的生活,但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媽說我不惜福,可是這種事情對于我來說根本就不是福氣。阿may,妳知道真的好日子是怎么樣的?”
“……不知道。”
“完全的擁有自己。妳不必把自己分成一份一份的,再分給別人。到頭來,自己什么都不剩。”
秒鐘滴答滴答地走,不知道要走到哪年哪月。
而梁小千還在自言自語。
“我已經把自己分出去很多了,但明年還要把自己割成更多塊分出去,最大的那塊得留在李家勤那里。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非得依靠著一個男人。她支持他外出,支持他創業,為他洗衣為他做飯,到頭來變成黃臉婆,他出去拈花惹草,反倒成了她的不是。她不思進取,她洠в绪攘Γ舨蛔∧腥恕!
“好了,別說了。”那邊在屏幕上敲出這幾個字。
“妳看我,乍一畢業,就被當成禮物送出去,還押到法國做什麼淑女培訓,真像個高級商品。”
“小千,我知道妳不愿意。”
“妳知道嗎?我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別人不幫助我或者幫也幫不到我的那種無助的感覺。”
“對不起。”
“傻瓜,妳對不起個什么。”
梁小千笑了。
“劉美夕是傻瓜。”她說。
“哦。”對方居然也只回了一個字。
她再也忍不住,又笑得前仰后合,居然笑出了眼淚。
心裡微微的,好溫暖。
這個凄風苦雨的巴黎夜,終于有一點點叫她喜歡了。
然后,時間仿佛倒退回四個月之前。
再會時
“蘇陽——”眉目清秀的年輕女孩,撐著油紙傘,因為寒冷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見到自己遠遠跑來,卻興奮地對他摚帧!拔以谶@里——”
她的微笑,洋溢著不可言說的幸福。
“菀織!對不起,我來遲了!”他離她尚有百十步遠,已開始小跑。衣衫盡亂,異常狼狽,心里無限愧疚。
“我已都準備妥,”女孩仍是在笑。“我們即刻便可——”
俶爾。死寂陰冷的夜被一聲槍響打破,摔成粉碎。
女孩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消失,已軟倒在冰冷的土地。
他驚呆了。他離她尚有百步,她胸口卻依然尽_一朵嫣紅血花。
猝不及防。
等他醒過神來,四周早已有鄰戶點燈開門瞧個究竟。他箭步沖上前,抱起血泊中的女孩,哭喊:“菀織!菀織!”
“蘇陽……”女孩皺眉囈語,“好疼……”
“菀織,我不好,我遲來,妳不要有事呀!”他泣不成聲。
“妳來了就好了……”女孩慘然一笑,然手已垂下。
“菀織呀——”他喊得撕心裂肺。
……
“菀織!”劉美夕驀然從這樣的夢中驚醒,心神不定。
最近經常做奇怪的夢,這是其中之一。身穿民國旗袍和長衫的人,經常在她的夢中進進出出。而她記得了兩個名字,柳蘇陽和梁菀織。
“想象力好到可以寫小說去了。”稍為平靜一點之後她自嘲。“說不定比送快件賺的要多。”
看看床頭的簦х姡绯苛c二十八分正。她總是可以提前兩分鐘醒來然后起床。
麻利地穿衣,梳頭,洗臉,刷牙,挎上背包,最后不忘問候在廚房煎蛋的媽媽。
“弟弟呢?”
“還在床上。如果他有妳那末聽話就省心了。”
“他今年會考,七點鐘之前要叫他起來溫書。”
“知道了。妳爸這些年肯給撫養費都是多得他。洠в袏叺艿埽莻狐貍精一分錢都不會舍得拿。”
怕得聽媽媽又開始埋怨,她忙不迭的招呼:“我走了。今天要送十二份快件。”
“阿MAY呀,”媽媽有點感慨地說,“辛苦妳了。”
她熟練地出門,蹬車,取件,一手拿早餐往嘴里送一手扶車,流暢地一路滑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