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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今生她并非男人。
所以即使她前世真真有負于她,今生也不能夠再來償還。
多少悵惋。
只是今天,有點不同尋常。她騎單車路經梁家那架紫藤花旁時,意外地被保姆趙媽媽叫住。劉美夕原已來過梁家幾次,這個把小千從小帶大的保姆多少也認得。她有些詫異,但怔了片晌,還是推著車子走進了院門。
“梁太太有些話想跟妳說。”趙媽媽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劉美夕試探地問道:“什么事情?”
“妳來了便知道了。”趙媽媽還是不答,領著她放單車,脫鞋,換鞋,穿過門廊,最后來到客廳。
顯然梁小千不在。梁太太穿著真絲撒花的睡衣,就端正地坐在客廳里。劉美夕望望四周,有些惴惴。
“坐。”梁太太輕輕拍拍皮沙發。
劉美夕乖乖地坐下。她看梁太太的眼睛,跟小千洠в邪敕窒嗨啤A禾哪樕吓闹馨椎姆郏畟指甲涂得血紅,手上略略的有些青筋,腳上掛一雙有大花的人字拖。
“梁阿姨好。”劉美夕說。
“喝點什么嗎?”梁太太問。
“不不,我隨便就可以。”劉美夕慌忙說。
“那就失禮隨我了。”梁太太說,“泡兩杯茉莉花茶。”
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劉美夕捧在手里抱著,卻不敢喝。
梁太太款款地抿了一口,歇歇,又抿了一口。這才慢慢地把杯子放下,目光慢慢地在劉美夕身上走了幾個來回,微微地點了點頭。
“多大了?”梁太太問。
“比小千小一歲。”
“妳比我們家小千,長得大氣。如果生在好人家,一定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小姐。”梁太太說,“只可惜這么好一個女孩,要樣有樣,要身材有身材,怎么偏偏洠в羞@樣的福氣,可見老天爺也是不公平的。”
“我怎么跟小千比。”劉美夕說完后,暗自揣測,不知道梁太太下一步將要說出什么話來。
終于,梁太太又抿了一口茶,盯著她。“我看,像妳這樣的女孩子,也應該很明白事理才對。妳該知道,妳成長的那個環境,跟我們家小千成長的那個環境,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我總擔心你們玩不到一處去。”
“我跟小千,相處得很好。”劉美夕不明就里,辯解道。
梁太太微微皺了皺眉頭,又道:“跟小千這樣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在一起,妳怕也不會怎么舒服。而且生活習慣又不一樣,難免有些磕磕碰碰的。”
劉美夕啞然,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
見她不說話,梁太太把杯子往桌子上輕輕一放。“劉小姐,既然是這樣,那我也不怕把話挑明了說。我們家小千,以后總是要嫁到好人家的人,我不想她沾惹上什么市井習氣。雖然不是說不好,但是總跟她以后的身份不相稱,妳說是不是這樣講?”
劉美夕俊俏的臉憋得通紅,但仍不言語。
“再有不久,小千就要出國了。所以這段時間里,我希望妳們的友誼,是不是可以暫時放下,等到小千回國出嫁了,我們再做打算?”
劉美夕微微動了動嘴唇,但是終究什么也洠дf出來。
“而且,”梁太太的語氣越來越冷。“我最近也聽到一些關于妳的不太好的傳聞。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覺得像妳這樣的女孩子,應該多加注意自身的約束比較好。妳最近,跟李家勤,也就是小千的未婚夫,好像往來比較頻繁。”
“梁阿姨,”劉美夕的聲音已經有了一點顫抖,“這只是個铡畷N腋∏б呀浗忉屵^了。這只是別人傳的壞話,一點根據也洠в械摹!
“我現在不管有洠в懈鶕?傊也幌M诮酉聛淼囊欢螘r間里,妳跟小千,包括李家勤,有任何形式的接樱吙擅靼祝俊
劉美夕沉默著,不說話。
“為了減少你們接樱臋C會,我已經給啵Ь帜沁叴蛄苏泻簦瑠厪拿魈炱穑梢圆槐厝ニ麄兡抢锼涂旒恕N覀兗易罱驗樾∏г谏暾埑鰢帐艿目旒脖容^多,不做這樣工作以后,這樣妳也不必那么辛苦天天來回跑。”
劉美夕怔住了,恰如一個五雷轟頂。半晌,才艱澀地道:“那今后我靠什么生活?”
“這妳不必擔心。我知道妳家有困難。”梁太太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封密封的信,“這是我的推耍В瑠吥弥缴厦鎸懙霓k公樓里去,他們會給妳安排一份清閑又賺得比現在多的工作。妳說,這難道不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劉美夕咬著嘴唇接過那封信,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謝謝梁阿姨。”
梁太太溫和地笑了,把手搭在她的手上,“美夕,我知道妳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那事情就這樣說定了,阿姨謝謝妳了。”
趙保姆領著劉美夕走出房門,送她到紫藤花架下。劉美夕跨上單車,一聲道別也洠в校换仡^地騎了很遠。
直到很大的太陽把她曬得眼睛刺痛,她才停下來,把單車停靠在路邊。
眼淚不爭氣地涌上來,她又恨恨把它們吞下去。
這又是懀裁矗
她看著手里捏著的那封薄薄的信,已經被汗浸得有點濡濕,在明亮的太陽光下這小小的白色顯得特別刺眼。
咬咬牙,一下,兩下,三下,干脆利落。她將它撕得粉碎。
順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一群白得耀眼的雪片,上下亂飛。
然后,她躍上單車,一路狂飆而去。
她竟這樣無力,現在連多見她一面也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出國,嫁給自己并不喜歡的男人。
也許,她跟她現在的地位,真的已經天差地別。
劉美夕覺出自己內心有個地方耄щ'作痛。
再者,連工作也失掉,靠著媽媽那一點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能夠養得起一個三口之家。
有種虛無的脫力感。
她把單車靠在了小單元樓的門邊,拖著腳步上樓。開門的時候發現媽媽不在家,弟弟仍是坐在房里打游戲。她忽然一下子就倒在了門框上,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愣神的時候有人拍她的肩膀:“美夕姐,怎么了?”
她一驚,回頭發現是上次跟弟弟在一起的左一峰,就站在自己身后。
弟弟在房里喊:“撲街,這么晚才來。”
左一峰笑笑地回答:“去送白可回家,她今天在那店上日班,好麻煩呀。”
弟弟說:“妳條七,妳又不喜歡她,天天跟她在一起,拖人家女孩,也不怕日后折墮。”
左一峰笑著說:“妳去問下她!是我拖她還是她累我!”看著劉美夕的眼神,他解釋道:“白可就是上次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女生,美夕姐也應該見過的。”
劉美夕驀然就想起那個眉眼間有點像小千的女孩。
想到梁小千,心里竟又是一痛,重重往下一沉。
“阿may姐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說。”左一峰仿佛察覺她神色有異,關心地道。
“洠裁础!眲⒚老ΡM量輕描淡寫,“只是洠Я斯ぷ鳌!
她聽見弟弟在房里敲鍵盤的聲音停了片刻,心里苦笑。原來他也還是介意的。
他竟也知道,是誰在支撐這個家。
“工作洠Я丝梢栽僬遥惺裁词虑槲乙惨詭偷矫Φ模老惚M管說。”左一峰拍拍她的肩膀,“不就是份送快遞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工作。我倒是知道,白可上班的那家咖啡廳在招part…time,阿may姐人這么漂亮,一定得。”
劉美夕抬起頭。“我可以去么?”
左一峰笑了。“哪家咖啡廳招到像美夕姐這樣的,都是他們的福氣了。”
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似的,劉美夕趕忙說:“妳可以同我介紹么?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天就想去上班。”
“洠栴},包在我身上。”左一峰說。“那以后阿may姐就跟白可一起上班了,我接人的時候順道可以接兩個。”
“妳照顧不好我姐,就等著。”弟弟在屋里喊道。
“妳放一萬個心。”左一峰笑嘻嘻地。
劉美夕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松了一口氣。原來人在很多時候并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無路可走。
就像現在的這個契機。
“阿may姐,以后我們互相多多關照。”左一峰看著她,竟有些意味深長。
九重葛
這家位于巷口的咖啡廳有很雅致的布局,色眨桥苷浅:椭C。劉美夕從剛進門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家咖啡廳,連氣味都是淡的。
芒草味。
杖唬龇⻊丈苄量唷⒚老念^開始學習如何敚_,刀叉的位置和順序,還有厚厚一本,需要硬生生背下來的菜單。
可畢竟這些都不算什么。
若是硬要把其它的難處跟這些相比的話。
劉美夕認真地擦,把玻璃的臺面擦得錚亮,亮得能映出人影,能看見自己微卷的棕發從姣好的臉頰的兩側輕輕垂下,隨著動作顫顫地晃動。
她忽然開始想象,如果她是個男人,將會是什么樣子。一樣是滅晟铄涞难垌辆傻涅Z蛋臉面么?或許更加粗獷些?若生在古代,她將會是馳騁疆場的大將呢,還是羽扇荆Ы淼臅
誰知道。不過是一個夢,又怎能真的知會她前世今生。
她一下一下地擦著桌子,神思悄然。
在夢里,她就是柳蘇陽。那個小戶人家的公子哥兒,空生得俊俏的好相貌,惹多少女子唏噓。哪知終有一天,自己也負疚余生。
若不是如安排好似的,那天當啷掉在他面前的那只白簪,或許流年就這樣白白過去。
他見那白簪做工精巧,心里愛惜,知道不是平常人家能有的物件,便伸手去拾,唯恐跌壞。忽然有另一只手也來拾那白簪子,兩下碰樱@覺抬頭。
這一抬頭,就蹉跎多少年月。
只有柔柔裊裊的紫藤花香,惹了一手,惹了一身。他楞怔訝異地看著她。只不過一盈溞Γ晦浠ㄏ悖饧纫褋y,情何能不迷。
他還她白簪。可仍是癡癡地。等回過神來,她已走遠。
“小姐!”他只來得及喊。
她洠яv足。只是回過頭來,展顏一笑。
展顏一笑。
喧囂市井,而他眼里只有她一瞬的回眸,其它便都空如無物。
年月仿佛此刻定格。
……
他叫柳蘇陽。
她叫梁菀織。
可她的名字是劉美夕。微卷發。修長身段。琥珀色眼珠。雙眼皮。背很直。洠в卸础
若她真的是柳蘇陽。
她又是否真是她夢里的梁菀織。
朦朧中她感覺到有人輕輕戳了戳她的背。她一時洠Х磻^來,直到那人稍微用了點力,又戳了幾下,她才猛然驚覺,回過頭來。
是那天跟左一峰一起的女孩。現在劉美夕已經知道了,這個眉目有些像梁小千,細細弱弱的女孩叫白可。
白是白色的白,可是可以的可。
“怎么了?”她問。
“我就是來看看妳怎么了。”白可怯怯地說。“妳擦這個桌子,都擦了有10分鐘了,領班都在看妳了。妳去后面幫幫忙吧。”
劉美夕的臉騰地一熱,答應道:“我走神了。馬上去。”
“妳不要緊吧。”白可問。
“不要緊。可能有點累。”
劉美夕拖著腳步向廚房走去,心里有點發沉。路過收銀臺的時候被領班叫住:“美夕,有客人了。”
她習慣性地要去敚_,但洠ё邘撞胶鋈痪痛袅艘幌隆K匆娨粋熟悉的身影,婷婷地坐在最里面的雅座里,被燈光映照得分外嫵媚。
梁小千。
劉美夕沉默著走過去。沉默地敚_。只聽得到刀叉和盤子叮叮當當的聲音。
她怎么會來。她怎么一個人光顧這個咖啡廳。
她還是那么乖巧地優雅著,精巧的盤發,溁疑男∨纾谏拈_領長裙,旁邊放著一只Lancel的手袋,桌下耄щ'約約露出她的高跟鞋和白皙的腳踝。
劉美夕故意避開梁小千的目光,低著頭,自顧自收拾。
“妳就不問問我要點什么?”梁小千開口道。
“妳要點什么?”劉美夕順從地問。
“一杯歐蕾咖啡。”梁小千說。
“就這樣?”
“就這樣。”
劉美夕洠в性僬f話。片刻,她給她端上一杯暖香的咖啡,然后靜默地走開。
她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的后背,她洠Э此馈K浪隙ǘ酥Х缺高^那些模模糊糊的霧氣看著她。她在等她說話。可是她不說。
戲劇化地。她沉默。她也不開口。
劉美夕繼續忙碌。默默地忙碌。墻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滴答著,眼看時針在那個乳白色的表盤上,溜溜達達地走過了大半。
可她還坐在那里。
劉美夕聽到有服務生在旁邊浮‘私語。
“那位小姐幾乎坐了一整天了。”
“是啊,點一杯咖啡,什么也不干,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