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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谢谢爹。」
「如果你有什么心得感想,可以跟爹跟分享,不用…害臊。」
「啊?害臊?我为何会害臊?」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地离去。冯素贞坐在椅子上,一头雾水地打开书本。顿时汉朝皇帝性喜男色、汉宫妃子之间暗通款曲的情节全数在眼前上演。她涨红着脸,飞快地掩上了书皮。
「纵使女子与女子相守自古有之,但我怎能接二连三地害她一生?」她对着窗外的雨自言自语,神情满是茫然。「唉,又是一场月光雨。」
看来,跟爹爹的坦白势在必行了。
***
每一次少年都想干脆放手,每一次却又被无形的力量往那个人更拉近距离。听到冯老爷说,她可能是喜欢上赠予观音像的女子。少年便欢喜地再也无法入眠。抚着那把旧琴弹奏了一曲风雷引,少年内心便是如风如雷地卷起巨大的喜悦与希望。好高兴、好幸福,决定能为她付出一切,再痛苦难受的等待都会熬下去,总有一天必等到她亲自来寻找自己的踪迹。
为了讨好她,少年听话地照着她所希望的风雷引而弹奏,只要能让她满意,自己弹得再不开心也不要紧。只要能博她一笑,能让她芳心感动,那么、那么──
一道从未听闻的琴声自细雨世界响起。冯素贞惊讶地抓住木杖、撑起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走到窗前后,她已是满头大汗。住了快半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道琴声。感觉很近,应是这栋宅院传出来的,难道是那个神秘的宅院主人?
「太奔放外露了…」她听着这道稍嫌不纯熟的琴声,下了这样的评论。「浅滩蛟龙,难抚冷谦之琴;云端之凤,无欲人间之应。」
既是如此,何以撩拨这一夜的月光雨?
冯素贞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领口的观音像。
「公主,今夜你可过得好?」数不清第几次这样问过,也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只听到自己的叹息响应。
「天香、你好可怜啊。」
少年蓦地自梦中惊醒。
──这样是不对的。。
一味地讨她欢心根本什么也不会得到,早在两年前就已明白这个道理,她要的不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她根本、不想要任何的妻子啊。
努力和付出只注定了绝不可能被响应的结局,还以为得到全世界最好的良人,实际上却是一生所托非人。
宅院床上传来低低的哭泣,沾湿泪珠的脸庞被埋入膝盖中,再也听不到窗外优美的雨声。
翌日,一夜无眠的冯老爷精神不济地晃到院子里,正巧遇上布衣少年正睡眼惺忪地牵着马儿,看来是想趁放晴的天气赶回家去吧。
「老头儿,你叫你家女儿晚上乖乖睡觉成不成?弹什么鬼琴,把大爷我吵得睡不着!」
「还说呢,要不是听你弹得零零落落的,我家素儿会用琴声教你吗?」
「奇怪了,为什么弹琴一定要弹得正确?这么一丝不苟还有什么乐趣?」少年跃上马,阳光洒在他瘦而纤柔的身子上,冯老爷背光一看,倒觉得这少年也是个美如冠玉的孩子。「与其导正别人选择错误的人生,还不如看看自己那个正确无误的一生最后是怎样的悲苦凄凉吧!」
抛下这句与他平日温暖随和的态度不同、听来颇为冷酷藐视的嘲讽后,少年便无丝毫迟疑地纯熟驾马,踏云乘风般的离开了宅院。冯老爷目送他的离去,灰尘飞扬,远方的少年背影显得特别寂寞孤独。
***
下次见到他,大概还要是一个多月后吧。冯老爷拍拍衣服上的烟尘,慢悠悠地走到宅院里,准备与女儿共享今天的早饭。
晴天来时,琴声也就跟随消散的雨水而逝去了。冯素贞偶尔会在夜晚醒来,侧耳倾听风中的声音,察觉依旧是万籁俱寂的一夜后,她才抱着莫名的失落感皱眉入眠。这样反复难安的状况持续快一个月,有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向父亲状似不经意地探了口风。
「您上次说跑来这儿玩的小孩子,最近已经没来了吗?」
☆、第 77 章
「嗯、唔…」冯老爷有些慌乱,口齿模糊地答道:「他、他其实不常来的,只是一两个月会跑来玩一次罢了。素儿你…你莫要好奇,只管安心休养便是。」
要我不好奇就别做出这些让我不得不好奇的事。冯素贞虽是这么想,口头上却应着:「我只是希望父亲那位小朋友别打扰到我的清静。」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说得像皇城公主一样常人皆亲近不得,这种令人厌恶的封闭性格到底是怎么了?她从前虽不喜人多吵杂之处,但那是因为自己总会像珍禽异兽般被注目而感到不舒服,并非由于讨厌人群不愿与他人攀谈。可现在,不论从哪方面下结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与其说是回归千金小姐的习惯,倒不如说是,她根本在躲着光明的世界和炽热的阳光。
是因为不想让世界看到这个可耻的自己,还是因为拖着这样的身体早已不敢再看着世界?冯素贞茫然了。
自出生便是个不平凡的孩子,在各种学习和技能上总出类拔萃的她,久而久之也认为比他人做得更好是理所当然的,并以此鞭策自己,为了不让许多人失望定要赢过许多人。
这个连自己也没在意的理所当然终于带来一个悲剧的后果,让冯素贞考取了状元、进而当上驸马。其实在考场,只要她不发挥完全的实力就好了,这样一来,还可以助李兆廷考上状元。所以,到底为什么那时候她会……?
尚在细想改变的、以及从未发觉的习性之时,冯老爷握住她的手,坚定道:「说的、说的也是。我会好好警告他,要他不准来烦你。」
冯素贞不禁扬起微笑,自己对自己也无可奈何。
我是否让您感到羞耻了,父亲?
可是、这种想法绝不能存在。
在天牢之时就很清楚了,决定瞒着天香直到最后的她,早在一开始就丧失自怜的权力。要是觉得自己可怜,那么被这样的自己所伤害的她,又该是如何的愚昧可悲?所以绝不能再这么想了,连一点点也不可以——为了她,就算是活得再可笑也要抬头挺胸,再难堪也没有逃避的借口。
让父亲为自己觉得羞耻的话就当是不孝吧。
无论多难看也要踩着这个不稳的步伐走下去,无论思念有多么违背世俗也要带着它一生一世。天香既不能被这种感情所束缚迷惑,那便让她来接下一切侧目吧。
「臭小子,你在院子乱晃无所谓,但别去打扰素儿,懂吗?」宅院门口,冯老爷一边晃着小扇子,一边下了能结束这盘的棋子。
「哼,就算她求我,我也不想见她咧——啊、老头儿,你怎么能下那里?!不成不成,这盘不算!」少年嘴中咬着甘蔗,腾出的双手便弄乱整局棋盘。
冯老爷也不在意地说:「你老是说不算,这样还有赢得了的时候吗?」
「输赢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去计较吧,我玩得开心就好。」
***
看得出来老人年轻时充其量相貌平平,对陌生人没有太大的警戒心,性子说好听是宽厚、难听就是随波逐流,似乎不存在特别的原则或人生哲理。打从三年前第一眼见到他,少年便知道冯老爷不过是个极其普通、庸庸碌碌的知府罢了。
所以她是像母亲的吧,少年下了这个结论。
若在平常,如此平凡的老人绝不会引起丝毫注意,但冯老爷是她的父亲,这个事实轻易地使一切观感大不相同。此后的每一次相遇,少年皆会热情地跟老人攀谈聊天,日子久了,也就逐渐发现他与她的相似之处。
无奈的时候、烦恼的时候、难过或是感到遗憾的时候,冯老爷都会微笑,笑笑地说着,笑笑地熬过去。少年才知道,原来她过去面对自己的戏弄依旧能维持一张八风吹不动、半点波澜也不惊的笑脸,就是学习自这名老人的绝活。冯老爷为官多年,一张笑容让他躲过各种纷争,而她耳濡目染之下,也就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然而,卓越杰出的才能却使本来该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众人眼中变得异常自信满满、志气昂扬。最初,少年真的很讨厌见到这样的笑容,直觉自己在她面前硬生生矮了一截,堂堂的高贵身份被看轻,当然没人会觉得有趣。
若冯老爷的笑容皆是由于心有所感,那她的微笑便只是面具,无论何时都隐藏起内心的所有情绪。那时一点也不知道,如此讨厌的笑颜在最后会成了此生最怀念的容颜──还有看着奏书眉头轻皱的习惯、微怒时炽热卓绝的黑眸、无可奈何的宠溺与退让,全部。
全部皆是、天大的谎言。
只要想起这些事,少年心头便会跃升起一股熊熊怒火,却又无处可发泄,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日积月累下来,早已分不清对她的执着是由于不甘心还是愤怒。被一次次伤害也不放弃,追逐着最初便不存在的梦,这样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少年待在远方,时常摸着被遗留下的旧琴,凄楚迷惘地思索这个问题。
可是,即使如此,少年还是再次来到宅院里。至少要让她的双腿复原,弥补父亲昔日的错误。少年对自己说,只要这么想就好,别再期盼一个不会被达成的愿望,因为她是骗子,她自始至终只是个大骗子而已。
就在少年以为这样的心理建设到了能麻痹自己的地步时,从屋内传出的琴声却打破分离日子中独自构建起的脆弱武装。
几天后的夜晚,这场夏末阵雨又带来了冯素贞等待许久的琴声。这一次,微笑地听完对方那乐句错误的长门怨,她仍以自己的琴声响应了正确的乐曲。一刻钟后,飘荡在雨声里的曲子,便是对方同样无误的长门怨。
可是,从第二首开始,对方又故态复萌。错的地方更多了,简直像整首曲子都被改编过一般。冯素贞愕然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这道挑衅十足的琴声,一手不由得抚上胸前的观音像。
我所弹的琴是正确的,但我并不快乐。冯素贞无声地落下泪来。
一直以来,她所做的选择本该是正确的,一如她总走在毫无偏移的道路上,也因此引导了许多人走回正途。但明明是如此纯正合理的抉择,为何最终会走到这个地步?为何正确的行为却只伤害到重要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正确无误的道路吗?」
地问着自己,而回答的只有这道满是错误的悠扬琴声。若此题的答案为否,则冯素贞一生至此的选择将全是泡影。
「臭小子,你傻楞楞地站在这儿做什么?」下午,冯老爷悠哉地啃着甘蔗走到庭院,因为这几日白天实在太热了,少年便送他几根甘蔗止止渴。
可一踏入院里就看到、这名有时真是觉得奇怪透顶的少年,正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晒太阳。他双眼直盯着女儿传来琴声的屋子,像是被什么阴间鬼差勾走了魂魄。冯老爷走近一看,不得了,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竟稀哩哗啦地流着泪水。
「孩子,你怎么了?天气太热中暑了吗?」
少年呆楞地望了冯老爷一会儿,双目红肿、鼻子也哭得红通通,看来十分年幼。「老头儿,我真的很讨厌你女儿,你知道吗?我好讨厌她啊——你去帮我问问,问她到底还有没心?木鸟都能飞了,为何她却依旧如此无情?」
满脸疑惑的冯老爷来不及询问,少年便转身飞奔而出,那夜之后没看过他回来。
***
用晚饭时,冯老爷因为心系哭着跑出去的少年,于是问了餐桌对面安静无语的女儿。「爹听你日间弹了琴,就不知是什么曲子?」
冯素贞没想过父亲会有此一问,挣扎了一下子才回答:「是以前因为与兆廷分离而做的曲子…三载相思,尽归于此。」
冯老爷点了下头,不觉得哪里有异。「从谱曲与琴声中听得出来,素儿还是对兆廷一往情深啊。」
「……听得、出来吗?」冯素贞放下碗筷,眼神凄楚地看着双手。「又是一个三年,但陪伴我心直到弹奏结束的身影,却已不是兆廷…。」
冯老爷睁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女儿此刻的寂寞脆弱与奔跑而出的少年重迭在一起了。
「素儿,木鸟可会飞?」
「只要有心的话。其实,若人也有一双翅膀,便也能飞在天空了。可是,没有心的人,纵使有翅膀也是累赘。」
原来如此。冯老爷露出了罕见的苦笑,这一切的安排果然有着它的道理。
琴音飘舞的夜与雨夜相伴相生,不久,夏天结束,迎来干燥秋季的同时,便再也没听过深夜那道由错而生因误结果、却满是自由明快的奇特琴声了。
晨间,冯素贞遵循老乞婆的指示在院里散步、舒展双腿,下午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到宅院外,试着提气运功。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