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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学生们正在上课,校园里一般都没什么人。走过林荫道时,炙热的阳光透过樟树叶留下了斑驳的碎影;那些路边草地上冒出头来的小白花小红花小黄花,就像碎影们分离后投射在大地的留念。五月很热,但是林荫道有凉风吹来,神情一下清爽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舒坦。
流水喜欢这个时间。
这让她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更何况,她往前一步就离食物近了一步。食堂的菜算不上美食,但人在进食时总是心情愉快的。
她一定会经过高二(六)班的教室。然后她会看见教室第五排靠窗的位子上,有个女孩看见她走过,便双手搭在脑袋上,手指伸直了朝她笑眯眯的。
偶尔流水会将鼻子皱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学她的模样笑;偶尔那个女孩不幸被老师查觉开小差;偶尔流水会做出即兴滑稽表演,逗得里面的女孩想笑又不能笑得难受。
但是大多时候流水只会缓缓的经过她的窗前,留下一点刚刚在路边捡到的什么。
有时候是樟树五月就掉下的落叶;有时候是缤纷色彩的野花;有时候只是一颗有些晒蔫的小草。
兔子舞女孩自从那次之后就常来店里买东西。流水从她的那些同伴们中听到了她的名字叫“清源”。课间十分钟很多学生会涌进小卖店买东西。流水常常手忙脚乱的,也就没空和她聊过些什么。
飞速的吃完食堂菜,流水习惯坐在小卖店门口的长凳上,抽烟。
流水的烟史挺长了。从她进高中开始,她喜欢将烟固定在食指和中指间,让缭绕的烟雾模糊她的视线;她喜欢将那种辛辣的气送入肺中,再狠狠地吐出;她喜欢抽烟时什么都不用想。
照例,吃完饭,流水抽烟。
“哎,抽烟有害健康!”手中的烟一把被夺走,流水身体往后仰,抬头看,果不其然看见她。
“叫姐姐。懂点礼貌,小鬼。”
兔子舞女孩愤愤不平,阳光将她的身形勾勒出了金色:“我不小了!你才多大。”
“比你大。”流水索性伸了伸懒腰。
女孩看着手里的香烟,朝两边看了看,没见有垃圾筒,有些犯难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吸烟呢。”她犹豫了下,拿着烟坐下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吸烟都不是一件好事情!”见流水吊儿郎当,完全没有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她又马上加重了语气。
手上的烟一直燃着,飘来荡去的烟雾直往她眼睛里钻。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小鬼。”流水看好戏般的看着她拿那支烟毫无办法。
“我有名有姓的,我叫‘单清源’,才不是什么小鬼!”她拼命挥手将往上窜的烟抹消。
嗯哼。流水用鼻子哼了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出尽洋相。
终于最后一缕烟消云散,单清源皱着鼻子咳嗽,真被呛惨了。可她还非要要强得说话:
“你这个人真没礼貌。人家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都不告诉人家你的名字。”
“流水。”流水嘻嘻笑着她。
“流水?啊~湫!有,有人姓流么?啊湫!”她打着喷嚏。
“哎。”流水叹气,“真是个刨根问底的家伙。”
“快说啊。快说。”催促声。
“包。”流水快速的回答,微笑着摸了摸下巴。
“包——流水!”女孩忽然夸张的大笑。“包流水!哈哈。”她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来。
“是呵是呵。”流水站起来拍着手附和她,“包你流口水呵,淡青猿。”说完,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走。
女孩还在呵呵的笑,忽然间反应过流水的话来,顿时被气红了脸:
“嘿,包流水!不是‘淡青猿’,是单!shan的单!单清源!”
她强调着,追赶着前面步伐很快的流水。“你识不识字啊?”
打闹声消失在小卖店,长凳边的草地上忽然出现了只小麻雀。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歪了歪头,似是听那声音的远行,又似是正在思考些什么。
流水下班了。流水家离学校不远,走路10分钟就可以到了。但是流水还是喜欢骑老妈那量破自行车。
车子很老式了,80年代初流行过的永久牌。红色的女式的26寸,白色的坐垫,斜档。在那个绿色黑色占统治地位的,横档28寸男士车型面前非常时髦。流水还在上小学时常常羡慕那些披散了长发,骑车而过的女孩们。
现在这车本来的红色已经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积满了灰尘和泥土的灰棕色;白色坐垫也早就不复白色,一种年老色衰的黄。泛着汗渍和使用过度的颜色。
流水恋旧,流水怀念那个纯净的80年代。那时她也不大,那时老爸老妈也不老,那时谁见谁都和和气气,那时大家虽然对外面的世界懵懂却还知道自己不懂。
她虽然不老,却对这辆自行车怀旧。
流水下班了,哐嘡哐嘡的骑着这辆破永久,拐进巷子里。
陆续有吃完饭洗完碗的邻居端了藤椅出来。夏日晚上例行的盛会就要开场了。等西边的云彩在稍稍退后几步,等皎洁的月光还未完全上岗,大伯大婶们摇着芭蕉扇,蒲扇,塑料扇等各色扇子,坐在自家房门口得藤椅上,有一扇没一扇的,有一句没一句的,从天下政治大事到鸡毛蒜头的小事,没有话题是禁忌的。
老爸老妈也是这个“社团活动”的强烈拥护者和积极参与者。但是奇怪的是,流水一把捏住刹车,看见自家门口意外的停着两辆陌生的自行车型。
她锁好车,放好钥匙。朝里张望了下。
“阿水,家里有客人哪?”隔壁张叔端了把藤椅正好要编入正规军,见了流水,嗓门极大的寒暄道。
流水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这档子老妈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阿水回来了啊?”声音夸张的热情。流水硬着头皮,走入屋子。
桌上早就放了满满一桌菜,山珍海味,红烧清炖,老妈把所有拿手的绝活都端上了饭桌。
老爸穿了件白背心,他当兵时候穿的。中年发了福的肚子挺了出来,撑的本就薄弱的背心隐隐透露出了些粉红色。老爸早就油光满面。
“哎,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老爸故作嗔怒,随即转头笑逐颜开的对着餐桌上的另两个人,“吃菜吃菜。小伙子,年纪轻就要多吃身体才好!”
“小伙子”坐在老爸边上,受宠若惊似的谦让着:“嘿嘿,嘿嘿,叔叔,您太客气了。”
倒是一边有人热情的扑了上来:
“啊呦,这就是流水啊,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怎么出落得这么标志啊?”一个中年女人,用干燥的双手摸上流水的脸庞。
老妈又端了一碗菜出来,被那句奉承话乐坏了:“你还别说,当初那个死人还不乐意我给他生了个女儿呢。”她显然在趁机埋怨老爸当初的不负责任。见流水傻傻的愣在那儿,老妈提醒了她一句:
“流水,真没礼貌,还不快叫王阿姨,王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王阿姨好。”流水应了声,大咧咧的顾自坐下了。
“好好好。”王阿姨笑着,靠着流水便坐下来,“流水啊,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一下啊。”她出奇热情地抓着流水的手细细的抚着。
对面的“小伙子”适时地咳嗽了几声。
“小亮,这个是流水;流水,这个是程亮。”
“你好,流水。”“小伙子”站起来,伸手过来,他的西装不能幸免的碰到了桌沿边老爸吃下的花生壳。
流水站起来,将手从王阿姨手里拔出来,伸过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掌。
“你好,小伙子。”她很有礼貌的回应。注意到老爸手边那瓶珍藏的五粮液。
3小时后,小伙子和凭空冒出来的王阿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老爸老妈很有默契的表示了相同的立场。小伙子在本地银行工作,大学本科毕业的,虽然不是做生意的,但是起码流水会比较安定写,看他人也挺忠厚的……
流水在楼上听到楼下窸窸索索的响动。她从床下翻了一盘李字蚊香出来,点燃了,打开了画册,眼神却飘向窗外。
终于还是耐不住,流水坐了会儿,索性披了衣裳嗵嗵下楼,一路小跑跑到巷口。
天已经完全黑了,有人在蛐蛐声里轻幽的唱着京剧:“威虎山果然是层层屏障,明碉堡暗地道处处设防。领导上拟智取部署得当,若强攻必招致重大伤亡……”
暗夜中声音高高低低,巷口12瓦的灯泡黄澄澄晃眼得惊人。
“喂,请帮我找六楼王晓云。”流水端着话筒,一手揉鼻子。
“喂?”话筒里柔软的女声。
流水想也没想,脱口道:
“晓云……”
“噢,对不起,我不是王晓云,我是她的同室,她去上晚自习了还没回来。”电话那头不紧不慢,“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给她。”
流水拿着话筒发了会儿呆,直到对方喂个不停才反应过来:“麻烦你告诉她一声流水打过电话找她。叫她和我联系一下,谢谢。”
流水搁下电话,似乎有风穿过胸口。
风华正茂(3)
流水开始频繁的看自己的BP机,每隔五分钟,甚至不到五分钟。她将这个黑色的小小的机子藏在牛仔裤的后袋里,拿出来的时候双手捧起来仔细端详那个泛绿的屏幕。好像那个黑色的机子是一块黑玛瑙一般。
她带着它,不管何时何地。连替老妈照顾小卖店也是,刚刚将桌上的灰尘抹净,就掏出了检查一遍。
单清源啪啦啪啦的跑进店里,带着一股夏日的暑气。
“包流水,包流水!”她笑着兴奋得叫。
流水的眼光终于从机子上面离开,漫不经心的看了单清源一眼:“干吗,猴子?”
清源皱起鼻子:“再叫我猴子打你哦!”她作势欲打。
流水抓抓脑门,一幅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门外涌进来一群男生,满头大汗,好像刚刚踢完球,轰一声将冰柜围了起来。
为首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件宝蓝色底的足球衫,汗从他平短发的发根滴下,晶莹剔透。
他挥挥手,很有领袖风范的说:
“今天我请大家吃雪糕!要什么拿什么吧。”
话音一落,果然引来一片呼声,男孩们毫不客气的将滚热的手伸进了凉爽的冰柜。
高个子男生一脸满足,宽容的微笑着退开了几步,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原先就存在的两个人。
单清源趴在柜台上,靠近柜台里的流水,低声道:“流水流水,那个是高三(4)班的,学生会主席郑函圣哦。帅不帅,帅不帅?”
流水抬起眼皮,然后又放下了眼皮。
“嗯。男孩子。”她从鼻子里哼了句。
单清源对于流水的不屑很是不屑。她回头,正好对上了郑函圣漂亮的双眼皮。
郑函圣愣了下,随即落落大方的朝清源过来:“单清源,你在这儿啊?要吃雪糕么,我请你啊。”
靠热闹的男生听到这句话,口哨此起彼伏。
“干什么呢,你们!”郑函圣面带微笑,扭头训斥了一帮兄弟几句。
清源也回头一看,见流水正忙着收钱找钱,这才微笑道:“好呵。我要一支,你请客哦。”
郑函圣二话不说,走到冰柜前,挑了支最好的雪糕拿了出来。
流水这才正眼看了看男孩。眉清目秀,倒是有一幅好相貌。
“3块。”流水有气无力的伸手要钱,“一共20。”
郑函圣手长脚长,先将雪糕递到了清源面前:“请。”
清源略点点头:
“那谢谢了,主席。”
“那谢谢啦!”男生们在身后举着雪糕热闹的起哄,捏着嗓子学着清源的语调。惹得郑函圣一阵脸红:
“好了好了!今天晚自习结束了再给你们买雪糕,别闹了!”
男生们又是一阵欢呼,这才簇拥着郑函圣涌了出去。
清源回头,咬着雪糕,笑眯眯的看着流水:“怎么样,帅不帅?”
流水将二十块扔进抽屉,摸了摸鼻子:“小女孩,这个男生喜欢你哦。”
单清源用力的舔雪糕:
“不会吧。他是学生会主席,我是文艺部长,这次的校庆联欢活动由我们两个负责,所以他请我吃雪糕啊。“流水见她毫无形象的大啃雪糕,笑笑:“这么简单就好了。”
单清源习惯性的皱鼻子:
“我跟你说你又不相信。”她趴在柜台上,穿堂风过,将她发丝吹动。
她的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皮肤有着年轻特有的粉红色,吹弹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