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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定胜负,他们只许胜不许败。
此时此刻,风莲根本就是罔顾众人的成败,不务正业,叫仲冉夏如何不怒?
若是他能再多花心思在计划上面,或是在那些刚收复的门徒身上,他们的胜算只会更大!
风莲如往常般前来,没有习惯性的坐下品茗,而是提出一道外出的要求。
仲冉夏满心的不悦,原想与他谈一谈,免得再做无用之事。
见此,她也只能带着满腹狐疑,随风莲出行。
这是仲冉夏住入小酒肆后,第一次出门。
街上依旧是当初繁华的样子,她却失了兴致,不再撩起帘子的一角,观看车外人人事事的风景。只端坐在马车内,低头不语。
风莲究竟要带她哪里,他不说,仲冉夏也没有问。
如今他们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风莲不会害她,此事仲冉夏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操心。
只是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她还是止不住的心惊和愕然。
仲冉夏看着在脑海中记得清晰的崎岖小路,杂草横生,抬头上方是一团团的白雾,模糊中隐隐可见高耸的山峰。
便是这不起眼的小道,那一天,她忍着疼得几乎要晕厥的腿伤,短短的数丈漫长得让人以为要走不过去。鲜血一路滴落,染上了道边的翠绿青草,触目惊心。
仲冉夏哑着声道:“风公子带我来此处,究竟意欲为何?”
想要她记住展俞锦曾经给的伤痛,还是不能忘掉老爹死时的惨状?
“夏儿误会了,仲老爷的尸身尚未安置,我便自作主张,派人一一打点。”风莲望着她,眼中满是真诚。
仲冉夏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脚,重新将这条路走了一遍。道不长,却让她将近要痊愈的腿伤,隐隐作痛。
风莲确实打点好了一切,一口薄棺停在当初的崖下,四名大汉正恭敬地守在旁边。
“夏儿,要见仲老爷最后一面吗?”他侧过身,似乎想要示意四人打开棺木。
“不必了,”仲冉夏撇开脸,想起那日所见,那张模糊的面容,又怎会是她的老爹?
想必,他也希望留给自己的,是以往记忆中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
风莲也不强求,四名大汉将棺木放入事先挖好的大坑中,撒上冥币与白纸,替死者祈福。而后,一铲一铲的黑土,慢慢覆盖在棺木上,直至尽数掩埋。
仲冉夏瞪大眼,将这一幕深深记在心底。
她的老爹,终于能够安然沉眠于大地之中。崖下清净,想必他如今跟娘亲相见,自是欢喜……
婉拒了风莲特意命人做好的墓碑,仲冉夏用弯刀运起内力,在墓前的石壁上刻下“仲老爹之墓”五个字。
笔锋不够潇洒,刻痕不够深,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自己没能替老爹做些什么,最后,她只能为仲尹送上一块天然的墓碑。再来,痛定思痛,继续谋划复仇大计……
背对着众人,望着石壁上的几字,仲冉夏没有回头:“风公子,麻烦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在不远处等你。”风莲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带着四人爽快地离开了,留下她一人面对着石壁,咬着唇忍耐许久,眼泪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仲冉夏闭上眼,这必定是她自己最后的一次软弱了……
直到日落西山,她这才平复了心情,打算回去。
转过身,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不禁轻叹一声:“小师傅,你出来吧。”
从石壁上跃下一道身影,明远别扭地垂着头,疑惑道:“女施主怎么发现小僧的?”
“……你的腰带松了,”仲冉夏眨眨眼,方才她心绪不稳,这才没有察觉。不然以小和尚拙劣地隐匿方式,又如何能瞒住自己?
只是,她不想打击明远的信心,难得开起了玩笑。
他信以为真,赶忙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带,满脸涨红。后来却发现腰带绑得结实,这才知晓他被耍了。
明远的脸色有些尴尬,没有吱声。
看见他委屈的模样,仲冉夏抑郁的心情好了一些,面上的表情缓了缓:“小师傅为何在此处?跟踪我吗?”
“小僧不放心,一直都守在酒肆外头。见女施主跟着风公子离开,也就……”明远支支吾吾地说着,瞅着石壁上的字,眼神有些躲闪。
“所以,一直跟着来了?”仲冉夏也转向石壁,低叹一声:“刚才的事,你也看见了,此乃家父仲尹之墓。既然来了,替他颂一段超度的经文可好?”
说罢,她转眼又苦笑道:“我忘记了,小师傅只懂清心经。”
“女施主,心诚则灵,小僧愿意在此替仲老爷祈福,他……定能到达西方极乐。”明远双手合什,闭上双眼,神情虔诚。
纵然小和尚仅穿着朴素的布衫,衣摆沾上了几块泥泞,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纯洁如初生婴儿般的气息。
浊世的污秽,似乎不曾给明远留下半点痕迹。
看得出,智圆大师将他保护得极好。若非大师突然离世,说不定小和尚还能在寺院中快快乐乐,侍奉佛祖就这样度过此生。
仲冉夏不知该是惋惜,还是哀叹一声……
“女施主,小僧……跟你走。”祈福结束,明远睁开眼,红着脸坚定地说道。
仲冉夏一怔,摇头道:“小师傅,你该明白,我之后要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事。”
“不管如何,智圆大师将小僧送去了仲府,就该替女施主做些什么。”小和尚满眼坚持,正色道。
盯着他,仲冉夏冷笑道:“就算要杀人无数,手染鲜血,小师傅也在所不惜?”
明远面色微白,皱眉道:“女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报何时了?”
仲冉夏抬手止住他的话,放缓了脸色:“小师傅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师傅好走,我在此便不送了。”
小和尚捏着佛珠,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转眼咬牙下定了决心:“小僧……我已经还俗,再也不必供奉佛祖。拿起屠刀,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我能做得到。”
仲冉夏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坚持,甚至不惜抛开心中的执念,不禁诧异非常:“仲府只是收留了小师傅数日,你其实不必如此……”
“仲小姐,我亦是心意已决。”明远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返还给她,噎得仲冉夏说不出话来。
她见小和尚这身狼狈,也明白丢下他不管,明远必定风餐野露,追随在后。
仲冉夏摆摆手,妥协道:“也罢,你先随我到院中住下,之后的事……再作打算吧。”
把小和尚丢在外头,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还得担心他会不会被人欺负欺骗,甚至饿肚子,倒不如直接带他回去,省得以后操心。
当两人出去时,风莲看见她身后的明远,似是并不惊奇,只略略挑眉。
仲冉夏一步三回头,没有元宝蜡烛,没有成群亲友哭丧,这场葬礼,简单得寒酸。
到头来,只有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女儿,明远这个外姓义子,以及风莲这个外人在场。
望着落霞与夕阳的余晖洒下,刺得仲冉夏的双目一阵酸楚。
明远确实如他所言,真的舍弃了以前的所有。
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在寺庙中习惯的早课,而是练习刀法。五更天起来,直至天色大亮,这才收势。
而后用过早饭,便开始盘腿修炼内功。
至于午后,便是空手而出,赤膊打拳,演练招式。
虽说仲冉夏深知他偏爱武学,却从未见小和尚又如此沉迷的时候。显然,那天在墓前对她说的话,都是明远发自肺腑之言。
看着这样的明远,她心底淌过一丝感动,更多的却是不安。
将他带入局中,真的是正确的么?
未等仲冉夏想明白,却发现了一件令她极为惊恐的事。
还道那天发现小和尚的藏匿之处,只因他思绪不稳,收敛气息的功夫还没到家。
相处数日后才知,这根本是明远的内力正在一天一天地逐渐消退,症状便是与如今的风莲一模一样!
表明心意
仲冉夏以为这只是她的猜测,兴许是明远最近疏于练功,内力这才有所退步。再者,听说内功心法进行到关键的时候,便会停滞不前,甚至有倒退的现象……
她不敢妄自猜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小和尚问个清楚。
这天一大早,仲冉夏拦住准备晨练的人,拽进了屋内,吩咐下人不得靠近。
她一坐下,瞪着对面满脸莫名的人,直言道:“小师傅跟我说实话,为何你的内力迟缓不签,反倒退步了?”
明远一怔,怯怯道:“仲小姐,我……”
他目光躲闪,咬着唇半天没有开口。
仲冉夏急了,直接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擅自修炼‘芙蓉帐’了?”
小和尚低着的头,微不可见地往下一点。
她跳起身,几欲抓狂:“小师傅,这本秘籍不能练,你看风莲就知道了。如今内力所剩无几,还不知最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仲冉夏满目焦急,在房内来回踱步。骤然灵光一闪,愣愣地转向了他:“是那天我将书册给小师傅,鉴定真伪的时候……”
明远耷拉着脑袋,又是一点头。
她颓然地坐回凳上,愁得眉头都要纠起来了。原来,罪魁祸首便是自己么?
忘记了明远过目不忘,尤其是对武学的痴迷。
只是看风莲这个样子,不知费了多少法子去阻止内力的流失,至今却仍旧毫无结果,便知他也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当初是仲冉夏不知底细,才将“芙蓉帐”作为筹码送给了风莲,可以算是不知者不罪。可是,如今明远这副摸样,却是她害的。
若果仲冉夏不是急于求证这秘籍前后是否一致,若果她没有找上明远,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见她满脸的神色皆是黯然与自责,小和尚小声安抚道:“仲小姐不必担心,这门功夫的窍门,我已经掌握住了。”
窍门?
仲冉夏诧异地抬起头,几乎要在明远脸上看出个窟窿来。生怕隔墙有耳,她不敢继续追问,而是提起了重中之重的事:“那么,内力消失殆尽之后,小师傅也不会有事?”
看她这般关切紧张,小和尚脸颊上浮起几朵红晕,心口暖融融的:“仲小姐放心,只要闯过去,便能实力大增,到时……”
仲冉夏立刻让他打住,把声音压低又压低:“别的我都不关心,只要小师傅没事就行。”
不然,她真是要对不住黄泉下托付他们照顾明远的智圆大师,以及疼爱小和尚的老爹了。
可是这句话,在明远听来,却别有深意。
他耳根通红,垂着头微微笑了。
仲冉夏一颗心终于是回到肚子里了,当下发难,拍案而起:“不管结果怎样,这件事得好好说说……小师傅,我知道你喜爱武学。只是这来历不明的秘籍,你以后别再偷偷修炼,免得又出了什么岔子,得不偿失!”
清澈的双眸定定地看了过来,她心下一跳,却见明远面色一整:“仲小姐,我想要保护你……虽然如今尚且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未曾及得上展公子那么厉害。只是,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做得到,到时候……”
“小师傅,”仲冉夏打断他的话,避开了小和尚灼灼的目光:“你入世不久,有些事未免只看到表面。时间一长,你便知晓,这世间上有许多值得你如此的女子。可是,那个人却不会是我……”
“仲小姐,”明远蓦地站起身,动作之猛,让身下的椅子应声倒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眨眨眼,清亮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层水光,转眼即逝:“我明白的,师傅曾言,万事不可强求。而今,我只是随了自己的心,并没有勉强仲小姐的意思……”
说到最后,明远的声线渐渐低了下去,微不可闻。
仲冉夏分明看见他放在桌沿上的手指不但抓得泛白,且在微微发抖,一颗心便柔软了下来:“小师傅,你以后看清这世事后,便会后悔的。”
明远的双眼雪亮,平静地问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她一愣,居然答不上来。
“仲小姐,师傅亦曾说,这世间并非我想象中那般美好。仲老爹也提过,寺院清修之地外,有千千万万美好的女子,不必独守一人,只是……”
小和尚眼眸一抬,看向她,整张脸似是抹上了一层胭脂:“在我心里,仲小姐是这世间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
坦诚,认真,专注,这样一份纯洁无暇的感情摆在面前,不管是谁,都难免会被感动的。
仲冉夏也是如此。
感觉到胸口漏掉一拍,她尴尬地撇开脸,张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不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掉,也并非无法用任何蹩脚的理由推托。可是这一刻,若是这般做,她便是玷污了明远的一片真心。
她沉默了许久,坐在对面的小和尚一脸忐忑,正襟危坐,指头捏得发紧,揉得腿上的裤子皱巴巴的。
师傅曾说,要无愧于心。明远自认他并没有做错,却也对这刻的沉静感到不安与迟疑。
说出来后,仲小姐会不会恼羞成怒,再也不理睬他了?
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