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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知春妹妹来了。”张青山兴奋的朝院里喊了一声,然后退开身子:“进来吧。”
张青山的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圆脸妇人,她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从屋里出来:“甄二丫头,你刚才说你娘让你干啥?”
“我家那三分菜田长头不好,我娘让我来换一些牛粪。”
张青山皱眉道:“牛粪有啥好换的,要就拿去,要多少有多少,你咋老跟我这么客气。”
张青山在他娘面前也是一副和她十足亲近的模样,让甄知春十分不好意思,她别别扭扭的不应下,非说要换才肯拿。
甄知夏脆脆的喊一声王婶子,然后亮了亮背后的竹篓:“新挖的野菜,婶子拿去些吧。”
张王氏笑道:“别,你们慢慢吃,我家青山说得对,牛粪不算啥,要就拿走,还提啥换不换的,你们要给,我也舍不下脸要。”她看了看甄知夏的头巾轻轻叹口气:“你这丫头也是好的,就是脾气得改改,不然日后怕是要吃亏。”
甄知夏知道张王氏是好心,一时间尴尬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张青山把二人领到后院里亲自替她们挖牛粪,甄知春在一边叫着够了够了,只三分地用不了这么多,甄知夏则兴致满满的转到二人身后拿草枝儿喂小牛犊。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可真是可爱,瞧着人的时候一脸无辜,牛棚也干净,后院另一角的猪圈,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股骚臭味。
“青山哥,秀秀姐呢?”甄知春看着张青山耙牛粪,一边陪着他聊天。
“屋里呢,这几天忙着替自己做嫁妆呢,你们待会去屋里坐坐,陪我姐聊聊呗。”
张秀秀今年一十七了,早就定下了人家,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
“我们就不添乱了,让秀秀姐且忙吧,我们待会子还要挖些地龙回去呢,不能待得久。”
张青山停下手里的耙子:“干啥啊,在我家多待会儿,中午在我家吃饭呗,我家有白菜炒肉,吃完饭,地龙要多少,我帮你挖。”
甄知春忙摆手:“那咋行啊。”
张青山不高兴了:“你又和我客气。”
甄知春打量着佟家后院,又大又干净,一头牛一头牛犊,院角儿还有两头猪,比起甄家实在是富裕多了。
张青山继续道:“咋的,难道我家请你和妹子吃顿饭都吃不起了。”
甄知春脸色涨红:“青山哥,我们姐俩说都不往家里说一声就留你家吃饭算啥啊。”
张青山一愣,想了想继续弯腰耙牛粪:“那今天算了,下回,下回一定来,你们今天也别急着走,家里的黄瓜藤刚结了果,我去摘些你们尝尝。”
张青山耙完牛粪挖地龙,张王氏在院里的小桌上摆了两盘花儿都没摘掉的嫩黄瓜,还给姊妹两倒了两杯糖水。
甄知夏矜持的小口啃着黄瓜,心里清楚的很,张家青山是相中姐姐了,想着法儿的对姐姐好,姐姐应该也不讨厌他,但是至于二人到底能如何。
甄知夏不自知的摇了摇头,男婚女嫁好似不应该这么简单吧,还是多看几年比较好,村里面女子十四五岁议亲正当时,姐姐还有几年呢。
不多时,张王氏也说留饭,还特地去厨房用钩子勾了一条鲜肉出来,给甄家姐妹瞧瞧,甄知春红着脸又一番推辞,才带着甄知夏离开,刚出门她就心虚道:“下次不能来青山哥家要牛粪了。”
甄知夏偷偷笑的一个意味深长。
只这抹笑在看到甄家院儿门前停着的绣字马车就僵住了,这马车又是哪家的?
甄知春紧张起来:“知夏,是不是佟家又来买你了?”
15为母则刚(没事儿,改错字)
甄知春紧张起来:“是不是佟家又来买你了?”
“不会吧。”甄知夏脑子迅速转了转,若是佟家就麻烦了,指不定就是继续谈上回的事儿,马氏对三十两银子一直念念不忘的,又横竖看自己不顺眼,搞不好真能把自个儿卖了。
堂屋的门大开着,马氏在屋里面大声说笑着,居然还夹杂着甄老头的笑声,甄知夏听了一会儿,猛然松了一口气:“是小叔,小叔回来了。”
“姐,咱们还是把这些先送到厨房去吧。”甄知夏指了指背篓,甄知春点点头。
孙氏和李氏都在厨房忙活,李氏在切黄瓜,黄瓜是马氏亲手从藤条上摘下来的,吩咐李氏摆盘,不准切断,拉开要像一条龙似的围在盘里,盘中间还堆着洗好的野果子,鲜亮亮的好看。
灶台旁边的石板上,另有一个竹篾盘里放着橘子,甘梨,甄家没有果树,像是特地买来的。木案板上有鲜红的一条肉,锅里炖着喷香的着鲫鱼,旁边的簸箩里盛着鸡蛋。
真是好大手笔,甄家过年也不定这么讲究。
李氏道:“你们别去堂屋了,自个儿回屋里去吧,你小叔今天带客人回来了。”
能让甄惜福带回来的客人,至少也是他的同窗,依着马氏的说法那就是上等的体面人,别说她们几个孙女儿了,李氏几个媳妇也是不能上桌吃饭的,那些个鱼啊肉的稀罕物,更是轮不到她们。
甄知夏应一声,今天不知道几点能吃上饭了,要等客人用完饭她们才能去桌上吃剩菜,想到这里就不舒服。
刚在张青山家还有人留饭,到了自己家只能吃陌生人剩下的。
算了,什么都计较早晚得气死,甄惜福居然挑这个时候回家,难道就因为已经是童生了,所以上课时间和东哥儿都不一样的么。
甄知夏和甄知春一边回屋一边说着话:“姐,小叔他会不会又是取银子来的?”
甄知春脚下一停:“不会吧,他要钱干嘛啊,在学堂吃饭,每个月咱都要多交一百二十文钱,奶怕他手头不够花还给他每月三百文买书,他还要什么钱啊,咱爹在镇上忙活一个月的钱贴他一个都不够。”
每个月四百二十文,在书院某些学生看来绝对算不上多的,但甄家能和那些有钱人家比么,小叔那些钱,是甄三每个月打零工,李氏在家做针线,家里十几只鸡生的蛋,攒下来拿去卖了换来的,一文一文的,来的容易么。
“不要钱最好,你看他一回来,奶就舍得割肉买鱼,咱们喂鸡生的蛋,连个香味儿都闻不到。”甄知夏板着俏脸:“唯一让我心里舒坦些的,是二房的小子和堂姐也和咱一样,什么都吃不到。”
甄知春笑着拍了下甄知夏,甄知夏就配合的龇牙喊疼。
一直到了未时,李氏才来叫她们用饭,甄香菊和弟弟甄小三甄小四早早在饭桌上坐下了,甄小三一看姐妹俩进门,就连忙把面前浅浅的一口菜肉汤倒进自个儿碗里,一副生怕她们上前抢食的模样。
家里是穷,可这护食的样子真难看,甄知夏看一眼甄小三的娘张氏,张氏正好忙着将最后一点子肉末星子藏到自己的米饭里,甄知夏鄙夷的撇撇嘴。
白米饭是紧着甄惜福和客人吃的,轮到甄知夏她们吃饭,依旧是百年不变的黍米饭,猪肉早吃干净了,剩下的半条鱼已经被马氏藏回厨房了。
甄知夏尽量捡了几块看上去干净些的土豆和茄子,勉强吃了晌午饭,在看看李氏和甄知春吃的也不多,张氏和几个孩子狼吞虎咽吃完就开始下桌打算回屋,甄知夏冷冷道:“二伯娘这是去哪里啊,今天不是应该你持家了么,我娘中午已经替你做了饭,你还想让她替你洗碗啊?”
张氏不满道:“你这丫头咋说话呢,有规矩没,我是你二伯娘,你有啥资格在我面前指指点点的。”
甄香菊瞪她:“管你啥事?”
甄知夏冷笑:“是不管我的事儿,不但不关我事,也不管我娘的事儿,娘,咱们回屋,你那绣活今天再不绣好,奶又要说你了。”
不由分说拉了李氏和甄知春回屋,张氏在她们身后骂了两句,朝着大房孙氏唉哟了一声:“大嫂啊,我从今早起头就晕晕的,不舒服到现在了,你顺手帮我把碗洗了吧,反正也没多少个,啊。”
直接撂了摊子躲回屋里去了,甄香菊连忙拉着甄小三甄小四跟上。
孙氏焦黄的脸木讷讷的,看着满桌子碗筷,叹口气,认命的开始拾掇。
甄惜福用完饭就把同窗以及甄老头和马氏都请到了自己的小院儿里,马氏这个时候顾忌脸面,只要甄惜福他同学不走,她就没空管几个媳妇儿,更是决计不会开腔骂人的。
甄知夏在自己屋里转了一圈儿,觉得耳边难得安宁,空气也好了,鸟儿也会叫了,李氏拿出绣活缝了两针,还是有些坐立不定:“你二伯娘说不定又把活计丢给你大伯娘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这是肯定的,谁叫孙氏就是甄家的头号大包子,谁都可以去捏两下。
甄知夏道:“大伯娘也应该学会强硬起来了,总让人护着,她永远都这样。”
李氏摇摇头:“你大伯娘的性子就是这样了,说不了硬话,不会拒绝人,但是心是真的好,当年我生下你,你奶一看又是个闺女,我还在月子里她就天天在窗下指桑骂槐,要不是你二伯娘偷偷屋里屋外的帮把手,我还不知道怎么熬过来呢。”
说到底,还是这老乞婆是罪魁祸首。
甄知夏一把把李氏按着坐下:“娘,你继续做绣活,今天要是还做不完,奶又要骂人了,大伯娘那边我去瞧瞧。”
甄知春放下荷包:“我和你一道去吧。”
甄知夏摇摇头:“别,你也留下吧,好好练练绣活,咱娘的手艺就靠你传承了,别像我大堂姐似的,绣个鸳鸯像鸭子。”
虽然甄知夏自己连鸭子都绣不出来,但毫不影响她刮刺甄香菊。
甄知春笑骂她一句,果然坐下继续做荷包。
甄知夏踮着脚往外走,经过甄惜福那院儿的时候很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唾弃了自己上前听墙角的心思,直直朝老宅的厨房走去。
她此时若是知道甄惜福和他爹娘正在说些什么,决意会对自己的君子行径追悔莫及。
孙氏和甄绿儿收拾了满桌碗盆碟筷搬回厨房,正要开洗,甄知夏就直直走了进来。
“大伯娘,为什么是你在洗,二伯娘呢?”
孙氏卷起袖子:“你二伯娘她身子不舒服,先回房里了。”
甄知夏皱着眉一把拉住和孙氏同样动作的甄绿儿:“大伯娘,二伯娘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孙氏愣了愣,又习惯性的低下头来:“这,也许后来才不舒服的吧,反正就洗两个碗么,这些活儿也不算事儿。”孙氏嘴角下弯,隐隐有些苦相,也不知道是这些年被马氏折磨出来的。
甄知夏将甄绿儿的小手拉到孙氏面前:“大伯娘,你要洗我不拦着你,但你看看绿儿的手,这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手么?”十个手指缝里黑兮兮的永远洗不干净,手背上一片片灰白的皴裂。
甄绿儿还有懵懂,她见三姐和娘都直直看着自己的手,还有些羞怯的想把手藏到身后。
孙氏眼睛里明显的流露出心疼来:“绿儿,你去和三姐一块儿玩儿吧,这碗娘洗,不用你帮忙,很快就洗好了。”
“洗这些碗是不算什么,大伯娘你也不把这些活计看在眼里,可是以后呢,你这些那些,不该你做的,不该你管的,你都做习惯后,哪一天,你要是没法做了,是不是就都都交给 绿儿,让她接着替你做,替你兜着?”
孙氏忽然抬手捂住了嘴,绿儿是她亲闺女,她怎么会不心疼,甄绿儿见状就急了:“三姐,没关系的,就洗洗碗,我不怕的。”
有了包子娘,就有包子女儿。
甄知夏想把那些个伤疤在这老实人面前撕开,以此刺激孙氏,让她懂得为母则刚,让她意识到作为母亲她远远比不上李氏,甚至连张氏都不如:“绿儿,你告诉我今天你为什么要洗碗?”
甄绿儿怯怯道:“因为二伯娘身子不舒服。”
甄知夏道:“那你大堂姐呢,她也身子不舒服?”抬头对着孙氏继续道:“大堂姐今年一十二岁了,绿儿才六岁,大堂姐一个月下几回厨房,绿儿又下几回,大堂姐受不得累做不得这些,绿儿就该被人踩着踏着么。”
孙氏呜咽起来,甄绿儿也跟着伤心掉眼泪。
甄知夏撇撇嘴,哭有什么用,你都只知道哭,让绿儿怎么办。她在一边耐着性子等着,孙氏好容易哭完了,抹干净眼睛,依旧把袖子撩开。
甄知夏无奈道:“大伯娘你还要洗啊?”
孙氏点点头:“最后一次吧,你二伯娘刚才撂下话就走了,要是我也不管,这里没人收拾,待会娘她……”
她口舌之辩比不过张氏,肯定也有受波及的。
甄知夏想了想决意不再逼她,不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