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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草薇一字一字极慢的问道:“你们香息经理叫你来的?嗯?”他眼瞳一抬,正对着张东方,张东方感觉背上有一股凉气腾起,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脸色乍变,苍白异常。
“是,还是不是?”唐草薇再问,语气仍是冷冷的,并没有半分情绪在内。
那是种无需言讲也能感觉得到的压迫感,唐草薇根本就没有一分的意思是在问他,那个问句的意思简直就是在等他承认,或者是逼他承认一样。张东方脸色又一变而成惨白。脸上的神色由惊慌而惶恐,至于哀求,最后几乎要哭出来了。
然后他竟然真的哭起来了。
而且他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整个人都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很少看到一个大男人会哭成这个样子,几乎是在筛糠一般。
李凤扆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微微一笑,转身去端了一杯咖啡,又往里加了一点糖,步履平稳的走回来。
唐草薇自始至终基本没正眼看过他。李凤扆把那杯咖啡递到他手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光洁的咖啡杯上,映着瓷杯里袅袅上升的白气,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的古典美。
张东方哭丧着一张脸抬头望了望他,李凤扆微笑,“张老板。”声音沉静典雅,不同于唐草薇的冷漠妖气,自然的有一种镇定人心的作用。
“谢,谢谢……”也许是李凤扆给人一种支柱的感觉,张东方的表情方轻松了些,扯了扯嘴角僵硬的发出几个音节,木木的接过了他的咖啡捧在手里。
像是为了尽快镇定,他咕噜咕噜的猛灌了几口咖啡,竟至于呛得咳嗽起来。咖啡的温度略微给了他一点安全感,过了一会,他黛青的脸色慢慢才转变回来。惶恐地用衣袖抹抹脸,张东方的声音还有点抖,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不要害我……”
李凤扆的笑容仍然温和宽厚,没有一点变化,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当然。”
张东方畏缩的睨了他一眼,吸了口气,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记得上星期二下午,公司的秘书部来了个老头子……因为秘书部例来进来的都是年轻小姐,不由得我对那老头多看了几眼。”
“那老头又瘦又高,嘴有点尖,行动很灵活,最奇怪的是他还不时转动着眼珠吐舌头!”
“我因觉着奇怪,便悄悄得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进了香息经理的办公室,好一阵子也没有出来。于是我便在窗户上偷偷往里看——”
他忽然以手抱头,闭上眼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可是那老头变成了一条大蛇!那么大一条蛇就盘在经理的桌上咝咝的吐舌头,经理一边给他挠挠还一边也像蛇一样咝咝的说着什么!妖怪……一群妖怪……”
“钟商市到处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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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方跌跌撞撞的爬出门跑了。
“草薇觉得怎样?”李凤扆把那块手绢又折叠了起来。
“什么怎么样?”唐草薇半闭起眼,漠不关心的进了厨房。沈方摸不着头脑的也跟了进去,又被唐草薇从里面赶了出来。
李凤扆微微一笑。这块手绢是亚麻色的东西,从外表来看很像纺织精细的亚麻布,但仔细去分辨却有一个像墨点似的鱼眼睛,还有鱼尾巴,整个就是一条晒干了的鱼。
厨房里玉米松子的味道徐缓的吹送出来,唐草薇在做饭了。
“喂,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沈方终于忍不住了,“怎么都在讲火星话,我没有一句听得懂!”
作者有话要说:
☆、(三)
半个小时前的情景回放
张东方大叫了一声之后。
妖怪?唐草薇和李凤扆对视了一眼,桌上原本放得很平稳的紫檀木盒子轻轻的颤了一下。
张东方的脸色白的泛青,手指“咯”“咯”的扭着,好一会才长吸了一口气,又接下去道“我吓得半死,拔腿就想跑,我不知道会把文案失手碰落在地上!那条蛇把我从门缝里卷了进去…”张东方余悸尤存的摇摇头,“门口那么多人在打牌,可我那么大声叫救命居然没有一个人听见!”
“后来呢?”李凤扆啜了一口他面前的花茶,恰到好处的插入一句话。
“后来?”张东方双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用眼神的余光挑了挑那块手绢,“经理一出去,那条蛇就给了我这个,说这叫做什么鱼葵,让我不管用偷用抢用骗都行,只要我用它擦一擦那面镜子,就放我走……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处在那种情况下,你说我怎么会不答应?后来经理进来了,至于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我就不知道了。”
“鱼葵?做什么用的?”李凤扆展开他手上的东西,语气平缓徐和。
“驭兽。”唐草薇不带感情的声音插了进来,低沉的带一点磁性般的共振,“鱼分两半,一雌一雄,鱼葵是雌鱼,雄鱼叫做鱼桥。雌鱼触碰过的兽要听从持有雄鱼的人。”
张东方似懂非懂的听着,忽然点点头,眼睛一亮:“ 唐先生,所以我来这里,原本打算不成的话就用硬抢的,但是现在……”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个号码,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似乎下了什么命令,然后把手机盖一关,直接跪到了地上,“现在我知道唐先生什么都清楚,我用抢的也是没有一点胜算,兄弟们我都叫他们散了,求求唐先生救我!”
“嘿!”唐草薇陷在他的梨花硬木椅中,冷冷的看着他跪,连眼里的神色都没有半分波动,“为什么我要救你?”
“我……”张东方张口结舌,“只要唐先生愿意,要我倾家荡产也可以……”
“我要你倾家荡产干什么?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唐草薇冷笑一声,原本半开的眼睑现在都完全闭上。
“……”张东方急得秃头上都冒出汗珠子来,差不多又要哭了,他真的不想去求那个妖怪啊,天知道一个妖怪有没有信誉可讲?万一发起狂来,吃了他是不要紧,可他儿子才三岁,是张家六世单传的唯一香火啊……唐草薇根本是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
张东方的脸色忽青忽红忽白,诡异的变来又变去,那一刹那他在心里把唐草薇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可就是不敢站起来。
“你还跪着干什么?”唐草薇冷冷的一抬眼。
“这……”张东方哭丧着脸左右为难,他也不喜欢装孙子跪地上,可是问题还没解决啊!
“他不敢吃你。”唐草薇垂下眼,揭开杯盖喝了一口。他的睫毛出离的长而细致,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什……什什么?”张东方一呆,霍的站了起来,“你骗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唐草薇在敷衍他。
“把这件事告诉香息溶馀,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它不敢吃你。”唐草薇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就像他根本没听见张东方在说什么一样。
“这怎么可能……”张东方的脸上满是又要哭又要笑的表情,堆了些肥肉的脸可笑的抽动着。
“你们经理不会允许的。”唐草薇终于难得的看了他一眼,“香息之神曾与众灵兽有约,子子孙孙护佑众兽,执掌兽类轮回六道。作为交换,凡为灵兽不得伤人,违约者必遭神灭。你们经理认识他,它敢吃你,首先死的就是它。要让他违约,”唐草薇淡淡地说,“你不配。”
他的语气并不冰冷,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鄙夷或者故意看低张东方的意思,只是平静的在叙述某件事实。
李凤扆摇摇头,这人啊,真是说什么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不配?”张东方一呆,他看着唐草薇。唐草薇也看着他,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艳丽光洁有如上好的白瓷,眼瞳极细极黑,嘴唇却出奇的红,衬着一身华丽的芙蓉花团绣袍,整个人的气势鬼魅妖异至极。他光是坐在哪里都有一种让人不敢忽视的存在感和力量感,这种神色……绝不会是开玩笑。
张东方被他看得转开眼。这么严重的事情就这样算解决了?要他不信他却不敢,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不可伤人,不等于不可骗人。”唐草薇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缓缓的补了一句。那声音很沉,又似乎从每个人的心口发出,把张东方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啊,是!”
唐草薇已经不准备再理他,微微闭眼,转身向厨房走去,“你告诉他们,谁要青蘅,自己来找我,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他走得十分平稳,一步一步,不快,但也不很慢。
“喂喂喂小薇,前天晚上在钟商市南边的水支街闹鬼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哇!”一个人大呼小叫的冲进来,正好和还在发愣的张东方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倒在地上。这个人当然是沈方。
“沈方?”李凤扆扶他站好。
“哇!”沈方捂着头哎呀呀的叫。他现在疼得两眼冒金星,没好气地和张东方大眼瞪小眼。
张东方又骇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喂!”沈方倒是傻眼,不解的摸摸脸,“哎,我长得有这么帅吗?”
李凤扆不由莞尔,他欣赏这种简单的快乐。
“噢对了!”沈方立刻就忘了他刚刚被撞倒的事,跳起来向前拉住他,夸张的一挥手,“凤扆你有没有看晚间新闻?钟商市最近闹鬼啦!”
鬼?
这回谁也没有留意,桌上的檀木盒子又再次轻微的震了一震。
吃过晚饭,沈方已经一门心思的计划去拉小桑打篮球了,并且立刻付诸行动。他果然是个热情过剩的人,什么神神鬼鬼的在他的脑子里装不了十分钟。
“哎呀呀……”踏进厨房,李凤扆摇头,只不过做了一次饭,厨房里已经完全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比之台风过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水龙头开着没有关,白菜叶丢在锅盖上,而锅盖倒扣在地板上,地上不光有水,有削掉的土豆皮,甚至还丢着把菜刀。
要了摇头,他开始拧大水,收拾错位的东西。
流水洗过茶杯蓝花白瓷像丝缎一样细腻的表面,有一种湿意,也有一点诗意。
香息溶馀和那条蛇当然不是一伙的。
他认识草薇。
如果是他,不可能用这样愚蠢的方法。就算不了解草薇这个人,只要和他稍微接触过,也知道草薇还不至于连这种简单的骗局都看不出来。
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一个原本应该是复逐的守护者的人,以及一条本来该与它是同类的蛇,竟都需要处心积虑的得到这只看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复逐呢?
他是不知道的。
那条蛇也许知道。
香息溶馀一定知道。
草薇似乎也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四)
苏府。次日清晨。
“呀……”床上的人小小的支起身来。视线下意识的投向床头的一团黑影。“你……”
醒了?床头的怪兽动了一下,抬起头来。
“啊!”少女骇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你快要死了。这栋宅子里的人也要倒霉了。”那只兽睁大了一双赤红杂白的瞳仁,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响声,似乎是沙哑的冷笑了一下。
“啊,你是……”少女眨了眨眼,反而咯咯的笑了起来,“对了,我认识你,娘说,复逐心不坏,只是喜欢在见到你的时候说些不吉利的话。”
距离张东方第一次登门,也有一周了。
和一切平常的市镇一样,这一周的钟商市并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新鲜事发生,张东方第二天就拉家带口迁出了钟商市的事,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特别的关注,只有张东方邻居家的猫对此相当的满意,它在张东方没带走的打开门的冰箱中大吃了三日,几乎胖了十斤。
这一天的下午,一个人从中华南街慢慢的踱步过来,走到了异味馆门口,就停下来不动了。这个人约摸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服。虽然不是名牌,但穿在这个人身上却很得体,既不盛气凌人,也不会显得太随意。
而且他微笑的很得体,亲切和气的样子让人讨厌不起来。
香息溶馀,百里广告有限公司总经理。
如果说天底下的经理多多少少都有些老板派头,那么他是一个例外。
他停下来是因为他看见了唐草薇。
“草薇,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走进异味馆,环视了一下,俨然多年的好友般,径直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就坐下来。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愉快,“自一百三十一年前一别之后,再见到你真是件愉快的事。没想到你竟然搬到钟商市来住了。怎么,打完仗不想做医生,改卖起古董来了?啧啧啧,”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凤扆,“居然还真给你找到个雇员,真是稀奇。”
李凤扆只是报以一笑。
“有事就说。”唐草薇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一身的锦绣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有稍稍波动,既没有表示特别的欢迎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像看着他满架的古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