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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他认真环顾拼命寻找,才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恍恍惚惚间,他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直到尔康方才的那番话,才让他从噩梦中惊醒——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根本就没有接受过小燕子的离开。
她一直活着,活在他的心里。
永琪的眸光里仿佛有着死灰重新燃起的微光,转瞬却又垂下眼睑。尔康只觉得永琪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不停颤抖,心底叹了口气——同是性情中人,彼此又共过多次患难,他完全能感觉到永琪内心的恐惧。
他害怕一切只是他们无法接受小燕子离去的自欺欺人,他害怕重新燃起的希望会再次成空,他害怕事情的真相让所有人都承受不起。
学士府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紫薇一见到尔康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丈夫的怀抱,全然不顾永琪在场:“尔康!我就知道小燕子舍不得离开我们大家!”
简短的一句话听在永琪耳中如同平地惊雷:“紫薇!你有小燕子的消息是不是?她真的还活着是不是?她在哪里?她好不好?”
“五阿哥请放心,小燕子一切安好,腹中胎儿也安然无恙。”大厅中传来一把沉稳的男声,只因尔康眼中只有紫薇,而永琪心神不属,竟然未曾发觉他的存在。
永琪转过目光,见厅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突然心头一松,仿佛所有的疑团都有了答案,他脱口而出:“大师兄?”
虚净站起身,拱手道:“五阿哥不必过于担心,小燕子如今身在清尘山庄。”他递上一幅画,“五阿哥看过之后就会明白虚净所言非虚。”
永琪颤抖着手展开画卷,只是一眼,他已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一切的苦楚皆是值得——只要他的小燕子平安无事,只要他们还有相见之日。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永琪双腿一软,踉跄跌坐在椅子里,分不清是失而复得后的喜悦,还是大悲大喜后的激动,他的嘴角有温和如春日暖阳的笑容,眼底也有温热的泪水溢出。
画笔仍然稍显稚嫩,他却熟稔到极致。画中的男子手握长剑,高贵清华,眉目温润,一只燕子停留在他的手臂上,似乎轻声呢喃着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转眼东儿已经满月,荣王府也已经竣工,依太后的意思是要好好热闹一下。乾隆有些犯难,依规矩是不错的,只是小燕子过世的消息才一个多月,这个时候大摆筵席实在是不合时宜。莫说是永琪,即使是他自己,忆起小燕子的笑容,也常常夜不能寐。
小燕子的逝去,并没有带给他秘密不被泄露的轻松与安心,只有数不尽的遗憾和痛心。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永琪竟然点头同意:“东儿满月,自然是要好好操办的。至于王府竣工……”他沉吟着,“儿臣与紫薇既然是兄妹,又与尔康情同手足,那就一起操办,实在无须办上两次。”他望着父亲惊愕的目光,眼中一片疏落,“皇阿玛不必为儿臣担心,儿臣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该怎么做。”
“好吧!”乾隆叹了口气,拍了拍永琪的肩膀,“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筵席的事,朕会着人去安排,你好好休息,安心等着就是。”
永琪转身望着乾隆渐渐远去的背影——宫中眼线那么多,除了守口如瓶,他没有别的选择。
十日后,乾隆设宴庆祝东儿满月以及荣王府竣工之喜。在众多亲贵大臣眼里,这场宴会明里是庆祝东儿满月,实际主角还是荣亲王——谁叫东儿的额娘是荣亲王的妹妹,而阿玛又与荣亲王情同手足?令妃娘娘膝下虽也有一子,却也只五六岁的年纪,论起宠爱,实在是难与荣亲王相较。
除了一些后宫女眷热衷于逗弄在紫薇怀中大睡的东儿,其余大臣通通将酒敬给了永琪和尔康。
“恭喜福额驸!”
“恭喜荣亲王!”
尔康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紫薇和东儿,见有人敬酒也只是敷衍几句打着哈哈,倒是永琪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看着对方或谄媚或讨好的笑脸,嘴角也挂上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太后坐在一旁,瞧见永琪嘴角淡淡的笑意,再看看身边的芯岚,只觉得自己的盘算多了几分指望——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能为一个女人伤心多久?永琪再怎么喜欢小燕子,最近几日也不如当初那般伤心,时间久了总会淡忘,那么假以时日……
永琪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不一会儿已经趴倒在桌上,手中犹自抓着酒杯。
紫薇将东儿交给奶娘,捅捅尔康的手臂。尔康会意,走至永琪身边,轻拍其肩膀:“永琪?永琪!”见永琪毫无反应,他无奈地冲紫薇摊手,却未注意到太后冲身边的芯岚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芯岚盈盈走来,冲尔康福了福身:“王爷恐怕有些微醉,老佛爷吩咐芯岚将王爷送回景阳宫。”
尔康向旁边一闪,唤过小顺子和小桂子:“你们和周姑娘一起送你们主子回去,让人煮碗醒酒汤给王爷服下。”
小顺子和小桂子点头答应,和芯岚一起将永琪扶回景阳宫。
永琪双目紧闭,仿佛浑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景阳宫里一片寂静,小顺子和小桂子帮着将永琪扶至床上后,便一反常态地双双退下。
芯岚微觉奇怪,即使是准备醒酒汤,也无须两人都退下,好歹得留下一人伺候,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她的口舌功夫。她无暇多想,将门闩上,慢慢踱步至永琪床前——今晚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的脸微微发烫,紧张得双手冒汗——她从小熟读《女则》《女训》《烈女传》,却偏偏要在今夜将一切忘记。
她缓缓伸出手去,却在快要触碰到永琪微微泛红的脸庞时缩了回去。躺在床上的男子,是她十四岁起就深深倾慕的男子,这六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看见他亲近他,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却突然失了勇气。
“芯岚,你在想什么呢?小燕子已经香消玉殒,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你要放弃不成?难道你想让老佛爷和父亲失望?”
她平复着急促的心跳,疾步走至茶几前狠狠灌了一杯浓茶,闭目许久。
长长的沉默笼罩着景阳宫,唯有永琪粗重的呼吸声在屋内盘旋。
睁开眼的一刹那,已是神情冷冽——没错,小燕子已经回不来了。回不来的何止是小燕子,从她同意父亲计划的那一日开始,她只有一条道走到底,谁都不可能再从头来过。
更何况,她也不想从头来过。
芯岚正要转过身来,突觉脖子后上方一阵疼痛,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地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她的身后,是永琪颀长的身影。
永琪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小桂子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五阿哥,西华门的侍卫奴才都已经交代好了,绝不会有人阻拦。”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芯岚,“只是周姑娘……”
“不用理她,明天她自然会醒来。”永琪神色清冽,目光清明,毫无醉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永琪推开窗户,凝望着满天星辰璀璨,像是谁的眼睛明亮闪耀。他脸部的线条瞬间变得柔和:“小燕子……”
夜色沉沉,月光浅浅,他从墙上取下佩剑,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如水月光中的景阳宫,转身一个腾跃消失在重重夜幕中。
乾隆脸色铁青地站在景阳宫的大厅中,太后看着正为芯岚把脉的胡太医:“胡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胡太医沉思半晌:“回老佛爷,看周姑娘的脉象,仿佛被人从后击中了玉枕穴。”
“那会如何?”
“被击中玉枕穴的人,当时会昏迷不醒,七八个时辰后才会醒来。”胡太医沉吟着,“但是醒来之后,当时所发生的事,都不会记得。”
太后看着一脸茫然的芯岚,顿感泄气——芯岚昏迷不醒七八个时辰,昨晚当然什么也没发生过。
“胡闹!简直是胡闹!”乾隆大为生气,瞬间便明白到永琪那么爽快答应设宴的真正原因,“永琪什么不好学?学会了小燕子「离宫出走」这招!”想到小燕子,他心中一痛,脸色略微缓和,随即陷入另外一个疑团中——莫非这孩子还未接受小燕子离开的事实?
若是永琪一去不回,或者一个想不开随小燕子而去,可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乾隆立刻下令道:“来人!立刻传福伦和鄂敏进宫!”
“皇阿玛请三思!”尔康和紫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乾隆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永琪的事情你们也有份参与!”
尔康竟斗胆点头承认:“皇阿玛,小燕子香消玉殒,永琪实在痛不欲生,儿臣与紫薇见着也实在不忍心。而且……”他据理力争,“皇阿玛是下旨不让永琪离宫寻找小燕子,但如今小燕子已逝,永琪离宫便也算不得抗旨。”
紫薇也劝道:“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小燕子与永琪的回忆,对永琪而言无异于凌迟,不如让永琪出宫散散心也好。”
“那怎么行?”太后大表反对,“就算皇帝肯,哀家也不能让永琪一个人孤身在外。皇帝,你赶紧派人把永琪找回来!”
“老佛爷请三思!”紫薇目光盈盈,语气却是不急不缓——反正永琪和虚净连夜赶路,如今早已过通州上水路,即使现在派兵拦截也已是鞭长莫及,“紫薇斗胆,请老佛爷放永琪一条生路!”
太后怒道:“这是什么话!”
“永琪如今生不如死,虽生犹死,这比死亡还要可怕。况且……”尔康深吸一口气,“儿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永琪一定会回来。”
尔康说得坚决,由不得人不信,但又让人觉得欠缺说服力,太后就第一个不买账,刚要发话却只听「砰」地一声,随即一声暴喝响彻景阳宫:“好了好了!你们现在都不要说话!”
乾隆本就心烦意乱,既未完全从小燕子离去的打击中解脱,复又担心着永琪的身体和情绪。只是身为君王,他不能将他的真实情绪暴露人前,久而久之已成了习惯。如今永琪去向不明,似乎尔康和紫薇句句在理,强行将永琪追回来反倒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近人情,毕竟永琪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也是不忍心的。但若要他无动于衷放任自流,又总觉得不妥,但究竟哪里不妥,却也说不上来。
这样矛盾的心情,本已弄得他左右为难,再听到太后、紫薇和尔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更是心浮气躁,只觉自己的诸多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
他这一拍桌子,书案上的一堆公文案册便应声而落,飘落地上白茫茫地一片。乾隆脸上的怒气却突然凝住,弯腰拾起夹杂其中的两张宣纸。
逝去的小燕子依旧笑容明艳,仿佛还是刚入宫时候天真娇俏的模样,可以随意出入御书房,声音极其明快:“皇阿玛吉祥!”
芙蓉面,梦魂牵,朝朝暮暮复年年。
画里人,心里痴,今生来世无休止。
永琪的字迹他是极熟悉了,这两行小字断断续续,笔力软弱,墨迹也是深浅不一,可见下笔之时是何等悲凉的心境。
乾隆骤然心软——小燕子到底是成了深宫恩怨纠葛的牺牲品,而在永琪的心中也未必是没有怨恨的,尽管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缘由。
这样想着,心中到底是添了不忍。
乾隆的视线缓缓移开,触及手中的另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温柔娴静,清秀婉约,宛如珍珠淡淡的光芒流转。
对上那温婉的笑容,乾隆一下子愣住了。
那样沉静的女子,他也曾为之动心。只是那零星的一点情意,终是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而渐渐淡漠。
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女子,永琪的亲额娘,早已逝去的愉妃娘娘。
乾隆失措地放下手中的画卷,太后也恰好抬眼望着他,母子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上已全然不见了方才的怒气,眼底是旁人无法读懂的复杂难言。
与此同时,永琪伫立在船头,望着湖面波光粼粼,想起一年之前取水道南下为乾隆办事,紫薇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尔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身边的小燕子天真活泼笑声晏晏,四人谈笑风生,忘却了宫廷的诸多烦忧,如同兄弟姐妹携手郊游般无忧无虑。
只不过短短一年,景色犹在,人面全非。
无数小舟从身旁驶过,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永琪心中一片感慨,不由轻声念道:“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遥望远方,万物复苏,桃红柳绿,他在心底长叹一声,寒冬已尽,冰雪已融,该是苦尽甘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清尘山庄
小燕子的身孕已有六个多月,身子早已不再轻盈。箫剑和晴儿总是让她呆在房里休息,实在无事可做读读诗词也好,就当是读给肚子里的孩子听。小燕子虽总嚷嚷着与书本八字不和,但怀着孩子是铁定不能练剑了,闲来无事还真的会翻翻唐诗宋词,至于有没有记在心上,本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几日白天总是心神不定,晚上便噩梦频频,不是梦见永琪遭受不测,就是梦见他离自己而去。小燕子本是乐观豁达之人,经过这番变故,也变得敏感不少,虽然箫剑和晴儿轮流安慰,更说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