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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者的脚步逼得越发紧了,软绵绵的肉垫边缘弹出尖利的爪,预备高高抬起,拍烂近在眼前的白皮老鼠。
杰瑞面对汤姆从不惊慌,所以你也必须得冷静,维斯康蒂。她在心里如是说道。
……哦不,该死的这冷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单手扶住剑柄,维斯康蒂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前方的拐角,她决定要为自己翻身了——尽管她不是咸鱼。
脚下猛地加速,脚跟急拧,闪身拐进岔道,冷光不出意料在余光狭隘的视野里逆风劈出,骑士剑迅速出鞘,自下而上挥出,架住那柄直取后颈的凶器。而待维斯康蒂看清那凶器细直而尖锐的模样后,登时脑壳一凉——骑士剑!追杀自己的这群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僵持的片刻,细碎的脚步从深巷尽头纷至沓来,另外五道黑影转瞬已对维斯康蒂形成合围之势。维斯康蒂眉头一撇,暗啐了一口,手腕平顶,推开对方的尖刃,斜出一步上前抢攻。
从身形来判断,这位目测是追杀方头领的家伙显然是个男人,身披黑色斗篷,装束与面容皆不得而知。男人右手使剑,下盘很稳当,招式从容多变,不论维斯康蒂出手的角度有多么刁钻,都被极为轻松地避过,他甚至摆手示意不下不必帮忙,似乎打算独自解决维斯康蒂。
真是不得了的狂妄啊。维斯康蒂恼怒地冷笑,试探结束了,这才开始呢,蠢货!
没想到,几乎是同一时刻,男人也觉得这般无关痛痒的拼撞已经够了,猝然间展开一波凌厉的反击。剑尖逼出,刃面相错,彼此的惯性互相阻碍,摩擦一路,到护手处卡住才停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迸溅着零星的花火。
——两个人使出了完全一样的、好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招式!
咚!有把无形的锤子在维斯康蒂的脑门上敲响,不详的预感突然膨胀起来,鼓破心房。她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不敢漏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声线无意中被放低。
“你到底……是谁?”
兜帽与斗篷吐露的间隙里尽是暗影,天空中点点星斑洒落的稀疏光线描绘着男人线条冷硬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仿佛含着某个缄口不言的秘辛。
不想那嘴角兀地微微挑起,男人周身庄重肃杀的气息陡然间被削薄,呈现出一丝轻微的扭曲。
握剑的手忽然上提,挑开她的剑,轻飘飘一道斜斩,维斯康蒂立即撤手后退,而男人准确无误地抓出了她用以维持平衡的空隙,仅仅半秒左右,已经斩下的长剑在超乎寻常的柔韧又紧实的肌体纤维的牵动下,重又迅猛掀起,剑气凛冽避之不及。维斯康蒂只能担着暴露命门的风险尽可能后仰,剑脊贴着喉咙险险擦过,留下一条淡红的血痕——倘若再深入半公分,大抵能直接切断她的气管。
维斯康蒂一口气未渡上来——瞳孔骤然缩紧,视网膜上无限放大的是男人涂抹着灰色浓影的脸,以及千分之一秒内逼近的冰冷锋芒。腹部吃了一记肘击,维斯康蒂本能地弓起身子,男人见势化掌为刃,手刀重重劈向小臂,手掌受不住神经网络里电流一般四处逃窜的疼痛和麻痹感,五指松开,骑士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糟了!
几乎是瞬间来去,男人轻而易举地卸除了维斯康蒂的武器,实力上的差距无比直白地暴露出来。
脖子被卡住,那股坚实的劲道微微一提,维斯康蒂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全身都由脖颈部分承重,骨头脆弱地低吟着,肌肉纤维连同神经末梢拉伸到极致,快要一根一根崩断掉。维斯康蒂扒住男人的手腕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可惜在压倒性的力量差距面前,所有的挣扎皆徒劳无益。脚尖无法触地的感觉催生了潮水般的心慌,脑缺氧加上呼吸困难,维斯康蒂有点头晕,耳朵里有一阵没一阵地轰鸣着。蓦地,男人总是抿成一条苍白直线的唇大发慈悲地张了张。
“维斯康蒂?伦勃朗,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刻板的、严厉的、端足了前辈架子的教训口吻,熟悉得好似烂在骨髓里那般深刻,维斯康蒂浑身一颤,惊愕的目光下滑到男人稍稍扬起的脸上,那不动如山的神色让她毫无预兆地惧怕起来,名为“恐惧”的情绪瞬间化为黑色的藤蔓缠裹住了整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被藤葛上的倒刺划拉得鲜血淋漓,惊惧而疼痛。
“你这混帐……到底……是谁?!!”
紧咬住打着抖的牙关,维斯康蒂忽地反扭腰肢,撩起腿凌空踢向男人的头颅,趁他缩手躲避的空当调整重心,单掌撑地抓起骑士剑,手翻落地,下蹲的同时卯足力气一剑削出去。
斗篷撕裂的声响听起来十分刺耳,深色的伪装总算从男人身上剥了下来,兜帽顺着牵扯一同滑落至脚边。垂坠在袖管两侧的金色穗子轻轻晃动,与柔顺的亮金短发交相呼应。剪裁合身、工艺精良的白色短装曝光在空气里,干练而不失优雅,脚蹬一双洁白长靴的男人看起来挺拔而高贵。
看到这身装束的那一刻,维斯康蒂已然明了这意味着什么了——梵蒂冈枢机卿阁下掌握的最强战力集团的制服。
她绝望地抬起眼,终于将男人庄重的容颜完整地映入瞳仁,那双翠榴石样的眼眸射出的视线顷刻间锐化成了锋利的箭镞,无情而残酷地洞穿了她记忆深处小心而惶恐地封藏这的温存。鲜红的液体从破开的狰狞创口里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逐渐淹没她的灵魂,直至窒息,全部的残像霎时间褪去颜色,灰飞烟灭。
她适时地回想起了并盛町,朝她伸出援手的、那个说着一口与意大利语同样流利的日语、好心但莫名沉闷的男人。她没有听从奥黛尔的警告,在指环战期间擅自将自己暴露在了外界视线里,原来自那时候起,她就毫无知觉地掉入了狩猎者精心布置的陷阱,插翅难飞。
维斯康蒂怀揣着贯通到灵魂中枢的恐惧和绝望,轻声喃喃,舌尖打卷,念出了男人仿佛可以囚禁一生、诅咒般的名讳:
“兰斯……洛特。”
胸膛仿佛被剖开了巨大的缺口,任凭再怎么努力弥补也无法填满的空洞,任凭再怎么压抑呼吸也无法抑制的疼痛。
手中的剑享有着相同的荣耀,我们的信仰接受着共同的洗礼,为什么你却做得到如此坦然地用剑抵住我的喉头,亲手粉碎我的荣光,亲手崩塌我的信仰。兰斯洛特,你将我,维斯康蒂?伦勃朗的尊严置于何处?!
荣耀烧尽,一片荒原。
——我不原谅,绝不原谅。
“又见面了……”兰斯洛特清清冷冷的嗓音宛如圣徒最为庄严的咏叹,每一个起承转合都清晰可辨,“你这不为主所宽宥的背叛者。”
“……宽宥?”维斯康蒂好笑地重复了一遍,“背叛?”
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反复着一个动作,好像在竭力否认某个荒诞可笑的事实,带着某种深刻的嘲讽。
“默不作声地玷辱了骑士的道义,毫不抗拒地染指了黑暗的罪孽,甚至全然不曾犹豫地拿起骑士剑屠戮最重要的伙伴,兰斯洛特,这样的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来和我高谈阔论‘主的宽宥’?!!”
——绝对不原谅自己,也绝对不原谅你。
佩剑的轨迹在眼睛里仅留下一连串模糊的残影,维斯康蒂尚未反应过来,挑着银色光点的剑尖便刺入了肩膀,像是长了眼似的沿着旧伤愈合的肌理准确剖入,切开,与疤痕修复以后的浅棕色纹路完美契合,连同入骨的深度都不差分毫。只是随之而来的疼痛比当年还要刻骨,乃至丧心病狂——兰斯洛特打算为她重现那个惨烈的梦魇,他轻轻松松随手一招便成功了。
“你的愚蠢也未有任何改观,这点同样让我失望。”
深埋的剑刃从血肉里缓缓退出,牵带出的粘稠液体滋润着冷酷的锋芒,宛如精心勾勒着一个迷人的吞刎,腥甜的气味登时暴喷而出,把荒凉煞白的空气染上淡薄的猩红。
“唔……!”
维斯康蒂吞下一口充斥着腥味儿的唾沫,将一声冲上喉头的惨呼强行摁下去,那惨呼的冲动顺着气管压入胸腔,无处宣泄,鼓胀着胸膛剧烈起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撑段胸骨爆裂皮肉破膛而出。五指并拢罩住伤口,掌心湿滑黏腻的触感在她静默的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叫嚣,拽住她把她拖入回忆的泥潭,企图用那份刻骨铭心的悲痛和耻辱把永远淹没于恶臭的淤泥里,然后腐烂、发酵,最后也化为其中的一部分。
别做梦了……不可能的啊……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那吞入了维斯康蒂、方才平复下去的泥潭冒起了成串成串的泡泡,平静的湖面撕裂开来,支离破碎。
想再用这种方式打倒我……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倒我……别做梦了……
一股不屈而执拗的势力层层突破黑暗的包绕和阻挠,奋不顾身地竭力向上冲,从泥浆里剥离出来,再浓重的污秽和腥臭也无法玷辱、清澈而顽强的心音在大声呐喊。
绝对……不可能的啊!!!
——我丢掉了全部的束缚,我摒弃了一切不知所谓的东西。
——我接受新的生活,我接受新的世界。我渴望——想我所想,信我所信,爱我所爱。
——我要选择自己的信仰,我要守护自己的道义。我想认可自己的执着,我想尊重自己的骄傲。
——过去的那些统统舍去,荣耀、伤痛、怨怼、宽恕,这些都可以不再计较。
——我愿成为一个全新的我,听自己的声音,遵从本心的愿望,追随我所敬仰的人,以我所肯定的方式重新活在这世界上。
——直到生命的尽头、上帝以广纳人间的仁慈宽宥我、祝福我、把我带走的那一刻到来以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没有任何人能打倒我!
有人告诉我,剑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我也无需犹豫。在此,主见证我的虔诚,我对我的剑立下新的誓约:
我将保有上帝赋予的真诚和善良,即便不在以骑士之名荣沾主的恩泽、即便身处最深沉的黑暗,我也绝不沉沦。我将对我所选择的一切从一而终,我将为我所选择的一切战斗到底。
我将——永不背弃我自己。
对不起啊……我的战友……
攫紧了描金的剑柄,维斯康蒂轻轻叹气,从手心连通到心脏的回路传导着无上的幸福和宽慰。
和你并肩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想清楚到底要让你为我做些什么!
蹲踞的姿势最容易积蓄力量,并在瞬间做到出其不意的爆发性加速。兰斯洛特望见维斯康蒂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可名状的奇怪笑意,说不上是怜悯还是不屑,也许两者皆有。兰斯洛特对此本能地觉得不快,就在他微不可查地皱紧眉心的那一秒,飞速移动的物象映在视网膜上花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红色,夹杂其中一道虚空劈过的亮银色刺痛了双眼——
维斯康蒂转瞬间掠至跟前,刻印着曾经共同的荣誉的骑士剑剜向了暴露在外的颈项。
这一剑利落而直白,迅猛而凌厉,可在兰斯洛特眼里就显得过分简单了,只消眨眼的功夫,招式的路数就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兰斯洛特从容不迫地侧身,反手一捞,以剑刃相抵,不费吹灰之力化险为夷。错身而过的一瞬,他听闻耳畔响起略显低哑的轻语。
“兰斯洛特,我由衷地同情你。”
红棕的长发末梢贴着刃面拂过,其中几绺齐齐断下,恰好飘落在兰斯洛特的手里,毫无重量。
剑锋突兀地平向横拐,足尖一转,维斯康蒂返身不予空隙地接连突刺,左右开弓,配合着步法紧逼兰斯洛特,尽管每一次都被波澜不惊地格阻下来,但是流畅的动作却不见半分滞缓,反而愈加迅捷,兰斯洛特甚至隐隐感到喘息的余裕开始有了吃紧的迹象。
“兰斯洛特……”
原本低不可闻的叹息硬生生砸出了声响,维斯康蒂诡异地骤停了半刻。
“你不仅玷污了你的信仰——甚至连那信仰本身也是错误的,因为它根本不属于你。”
所以我同情你,作为“新生”的幸运儿,我同情你。
维斯康蒂看似镇定自若,其实心跳已急促得接近紊乱——成败在此一举。
虽然是偷学来的招式,不可能做到斯夸罗那样……但也只好拼命一试了。这是我……摆脱兰斯洛特最后的机会了。
只要摆脱了他,旁边那几个手下完全构不成威胁,好歹也是当年骑卫团里的第二顺位,搞不定这些小杂鱼旧太不像话了!
维斯康蒂现在相当的冷静。至此为止的所有过招都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她与兰斯洛特之间的差距并不因几年的分离而有所缩减,兰斯洛特作为红衣主教骑卫团第一骑士的天赋和能力依旧悬挂在她的头顶、处于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硬拼活着持久战她都会败得全无悬念,快攻、巧取、伺机而逃,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我可以很平静地接受死亡,前提是不能死在兰斯洛特的手里。只有这个人……我死也不甘心!!
维斯康蒂双手持剑,肘关节稍合,旋即贯足十成力道,以一个微妙的弧度快速切斩。
兰斯洛特当胸横剑去迎,两刃相冲撞之时,麻痹感顺着配件一哄而上,顷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