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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恰逢年少
以彼之岸，一人花开。
东京永远可以用一种无与伦比的姿态保持着它的繁华，湛蓝澄澈的天空轻缓地覆盖了绿树遮蔽下的蜿蜒街道，触目所及的大片金光将整座城市的轮廓照得清晰润泽，干净的风中夹带着花香的馥郁浓烈与青草的清新酸涩，它们微微混杂，烙印在了我十二岁的记忆里。
致使许多年过去以后，再想起这般光景，终究是晓得，它们带给我的一切都叫做，青春年少。
青学国中一年级的入学式冗长极了，石川校长在台上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这些年来取得的各种荣誉，主要包括两项，升学率，网球，他所谓的“文武双全”。
台下的同学大多都是一脸无奈，却又着实掩不住眼神里的稚气与希冀。在这些单纯而透明的年岁里，每一次的遇见，都可成为铭心不忘的美丽风景。
身旁，与我国小同班的伊藤碰了碰我的肩膀问：“玖纪，知道吗，两个新生代表里还有一个被誉为天才哦。”
我顿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来也是，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人们口中的天才，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太过模糊虚浮。
“你啊……”伊藤的话被淹没在巨大的掌声里，我看见人群的正前方缓缓走过两个男孩子，面容都过分的精致。
其中一个人尤为特别，有着清爽的浅栗色碎发，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眼，他走路姿势放松却不失优雅，白皙的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而秀气挺拔的鼻梁在光线温暖的投射中留下了几缕或深或浅的阴影，看上去俊美异常。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年级6组，不二周助，请多指教。”
竟然是同班。
入学式结束以后同伊藤在校园里到处乱转，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地方，但是校园内浮动的祥和气氛总让我流连与喜欢。
四月空气中到处洋溢的樱花的香气，花簇流云般飘动在眼前，在看似永远无限延伸的甬道地面轻轻柔柔的躺着那些被风刮落的花瓣，它们映着湛蓝明丽的远空微微牵起了嘴角，宛如少女露出的羞赧微笑。
我们打听着走到了崭新的班级，教室里人并不多，略微空旷，三三两两的分布在各个角落，好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贴着我的名字，笠原玖纪。
而与之相邻的书桌上则贴着，不二周助。
脑海里闪过那个少年干净的面孔，安静的声线，不知为何却接连想到了东京万里无云的天空与绵延不断的深绿色乔木。
似乎一切看上去都美好得有点恍惚。
“诶？笠原你真好命呐。”伊藤走到我身边指着不二周助的名字滔滔不绝地说：“不二周助，那个天才新生代表。听人说啊他国小的时候成绩就始终是第一名，而且还拿过网球赛的冠军呢。”
我想，原来这就是天才，货真价实。
“我叫笠原玖纪，请，请多多指教。”
“笠原玖纪，很好听的名字呢，”对面的男孩子弯起清秀的眼角对我说：“我叫不二周助，多多指教。”
那一刻，他眼里面的水蓝色涌动起来，翻天覆地。
国一的生活还算轻松，上课认真听听讲，放学回家简单复习一下就差不多可以应付，当然这只是对资质平平的人而言的，像我。
至于不二，他上课的时候倒是偶尔对着窗外发呆，阳光明媚之时，栗色的碎发总会被太阳晒出一层镀金般的暖，衬着本就精致的脸，特别好看。
天才不愧是天才，经常在走神的时候被老师点起，然后从容不迫地说出我埋头苦算却未果的正确答案。一直挂着如此羡煞旁人的称号，不二理所当然的赢得了许多人的崇拜，但他从来都不在意，很多时候都只是付之一笑罢了。
他身上总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洒脱和淡然。
时间过的有些快。樱花飘零，浓绿繁茂的树木鲜艳得要滴出水来，被大雨冲刷过的枝桠露出了干净暗棕色，光影交错，夏天从这样的静默里蜿蜒而过。
年级考结束后，同学们兴高采烈的飞奔出校园，将草纸扔得满地都是，这几天都是我负责扫除，只好唉声叹气的拿起扫帚，扫了两下，抬起头却看见了不二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
“不二你怎么还没走？”我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走廊，“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啊。”
他笑得温柔：“我在等人。”
话是这样说，他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一段时间要等，我和你一起扫吧。”
“诶？不用的。”
“不想早一点回家么？”
“……想。”
尽管不二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细的弧线，但是他的心对外界的了解远比视觉来的更加透彻。
——比如说，我其实真的很想飞奔回家。
当夕阳爬上到墙角，雪白的墙壁上那些树影被拉得好长时，我才意识到已经傍晚了，呈玫瑰红色的天空上几片缠卷不散的烧云缓缓从窗边掠过，留下了一地细碎的斑驳。
偶有几只飞鸟停在窗棂边上，扑棱几下翅膀，在空气中振起了微小的涟漪。
嗒嗒——嗒嗒——
寂静空旷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
那个人礼貌性的敲了一下门，我循声看去，出现在门口的男孩子居然是另外一个新生代表，我记得他叫作手冢国光。
同样是外表相当出色的人，但是手冢身上带给人的气息是极为锋利的王者风范，一副无框眼镜，衬托着棱角分明的五官，原本是很清瘦的样子却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不二眉眼弯弯，表示不用在意，有条不紊的将最后一堆垃圾倒掉后，转头对我说：“时间不早，你也快回去吧。”说完顺手取过我手中扫帚，放置在墙角，向我挥了挥手后，便与手冢消失在走廊的最后一丝余晖里。
真的是很体贴的人呢。
我回到座位收拾东西，突然有些好奇，想知道不二的位置到底能看到什么，让他那么入迷，于是坐到他的位置上向外面探出头，映入眼帘的只有空无一人的网球场而已。
网球场，原来不二一直在看网球场，我问自己，这算不算是发现了一个关于他的秘密？后来选择社团时候，我被伊藤强迫选择了排球部。至于不二，偷偷瞄了一眼，果然是网球部，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点莫名的窃喜。
每逢阴雨天网球部总会借用体育馆的场地，这是我们部大多数女孩子最兴奋的时刻。
又是这样的天气，雨水噼啪的敲打在玻璃窗上，富有节奏的声响如同一首轻柔乐曲在辽远不尽的天地间绵长传响，阴霾的天空云朵层层密密，被笼罩在晦暗颜色下远处的高楼此刻也全都静默不语，喧嚣的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各自忙碌却寂静无声，默片一般缓慢播放着。
啪——
卷起的纸轴不轻不重地敲在我脑袋上，回过头一看，是宫本教练。她一脸无奈的神情，对我说：“笠原，体育不好还总是发呆。”
“对不……”刚刚出口的道歉被雀跃的欢呼声打断。
“来了来了……”不远处正在做热身运动的女孩子们停了下来，目光聚焦在一个个昂首阔步走进来的男孩子身上，脸上灿烂的笑容甜美的说不出。
学生们觉得兴奋的事情，老师却因为立场不同而往往与之相反，事实并无对错之分，但是她们总会忘记，其实她们也年轻过，她们也曾有过那样懵懂的心情和洋溢的青春时光。
无论宫本再怎样拍手，也扯不回女孩子牢牢附在那些男孩子身上的热烈目光。盯着我的脸思考了一会儿，她露出了笑意，清了清嗓音，“现在我要临时公布一些惩罚措施。”女孩子们不情愿的聚过来，但脑袋还是恋恋不舍地一再转向那边。
“训练时走神，偷懒，迟到，早退……”说了好一串的要求后，宫本一脸坚决地通知，我要第一个以身试法。
硬着头皮跟在一堆男孩子身后跑，那种感觉的确不怎么好，伊藤站在队伍里，一脸笑容，“笠原加油哦，这根本就不是惩罚，是奖励啊。”
我丢了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说：“那你来。”
而后不仅伊藤连着不少女孩子都捂着嘴笑得春光灿烂。
大概数了数，这么长的人群中，我认识的不过寥寥三人，不二，菊丸，手冢。与不二、菊丸比较熟识，毕竟是同班的缘故，大家一来二去也就称得上是彼此关系不错的好友，至于手冢，自从那天傍晚见他和不二离开时向我点了一下头以外就再无任何交集了。
“笠原你还真是不好命啊。”跑在前面的菊丸笑嘻嘻说，张扬的红发随着脚步一抖一抖的起落，像是快要溢出杯的红酒，在灯光下闪出了华丽的色泽。
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听到他说：“唉，自求多福吧。”
他身边的不二则是含笑不语。
气喘吁吁的勉强跟紧他们，一圈两圈……已经五圈了，龙崎教练似乎还没有喊停的意思，胸腔深处的心脏跳动如同剧烈的鼓点，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了胸口，咽喉处也干涩的发疼，呼吸急促不稳。明明是深秋寒凉的天气此刻我的额头上却不断的冒出一颗颗汗珠，刘海儿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的海带状，湿漉漉挂在额前，我想这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就像是一个被淹死的水鬼又或者是刚刚爬上岸的河童。
眼睛快速的花了一下，马上就要跌倒的瞬间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我，在视线渐渐明亮之前，鼻翼间萦绕着的是长久以来我身边存在的熟悉的香味，干净的薄荷草，是不二身上的味道。
曾听人说过，嗅觉可以给人最为深刻的记忆，我想这话的确不假，不然我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便认出是他。
清晰起来的世界忽然变成了另一番光景，我看见了海，看不见尽头的，波光粼粼的海，水蓝色的，宝蓝色的，湖蓝色的，安静的，苍茫的，闪闪发亮的，不二的眼睛。
似乎将各种纷繁的蓝色全部揉碎掺进这狭长的眸子里，也足以在任何光芒中依然永恒璀璨下去的，一双美好得无法形容的眼。
“还好么？”他呵气如兰，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温柔。
“还，还好。”我尽量低下头不去直视他，那双蓝眼睛好像是一个漩涡，会让人不断向更深处坠落。
“那还能继续跑么？”
“我……”张了张嘴，‘不跑了’这三个字就在嘴边，只是不知为何看见不二认真的表情，就说不出口。
“如果还能坚持的话，就不要放弃。”他嘴角拉出的笑意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弧度，唇齿开合，“我陪你跑吧。”
意料之中的是，我和不二果真是最后一名，意料之外的是，传闻中很严厉地龙崎教练竟然‘赦免’了不二。她走到不二身边对他说：“虽然是最后一个，但是你的表现我很满意。”
不二轻轻鞠了一躬，声音干净清透，“谢谢您。”
窗外天空似乎开始放晴了。
彼时的我并没有弄清楚龙崎教练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与不二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再回忆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也定会像龙崎教练那样做。
——那些因善良而做出的行为，永远值得去原谅，不二，谢谢你教会了我。
二。某个角色
冬至
从第一场雪开始，整个东京便被大面积的纯白色所覆盖，原本枝叶繁茂的树木此时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在一阵又一阵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天空似乎更蓝更远，通透如璧。那些闪闪发光的金色光点错落有致的排在头顶，明明只是反射的阳光，却如同一个个真实存在的小太阳。
温暖明亮得仿佛触手可及。
上学的路上遇到了不二，他还是一副干净温和的样子，这么冷的天气比较秋天而言只不过多加了一条围巾。
“早啊。”我向他挥了挥手。
“嗯，早啊。”他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优雅的味道，不紧不慢像一杯温水缓缓流入心脏。
行至一半，早起上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十字路口也被前方汹涌而过人群所阻挡。不二站在我前方大约小半步的位置上，静立不动的身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格外清晰的投射进我的眼底，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以动衬静。
看着那样安静的背影，总会有片刻的失神。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网球几乎占据了不二比二分之一还要多的时间，但所幸的是，不论是哪一个方面，他都能够做到足够的优秀，这一点大多数的同学都只能望洋兴叹。
而每一天清晨与不二在街区的转角遇见，仿佛也变成了不变的规律，一直随着时间默默延续着。
放寒假的当天，东京的天空下飘落了记忆以来最壮观的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包裹了整个天地，细碎坠落的声宛如婴儿稚嫩的牙语，伶仃柔软，动听极了。
我走在街上，听见自己的鞋子踩在深厚的雪层里发出的咯吱声响，不觉的咧开了嘴角，我一直都是极为喜欢雪的，好像在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期待着能够遇见那样干净的纯白，不管是某种生活，还是某个人。
都是别样的温柔。
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