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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令-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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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甚是触目惊心。
我不是没吃过督察员酷刑的苦,昔年项婴的手段领教得我求生不得。如今见这些个刑具加诸在小寒亲人身上,一念之下不禁勃然大怒,我按捺住心口的怒气,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呵斥道:“该死!”我自为后,嫌少露面,众人只听传闻,道谢后是个妖姬,必然狠毒。见我骤然的动怒,典狱官早已慌乱跪下。
“你们用了什么手段,竟把人弄成这样!”我咬着牙,寒声问道。
“这……”典狱官沉吟不语。
“柳卿礼呢!”我笼了袖口,愤愤道,“叫他来见本宫。”
“柳大人他方才已去了宫里……”典狱官伏着小心翼翼道,“应是为这事向皇上请旨去了。”
我悚然一惊,扭身边走,复尔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典狱官道:“若再敢动他一下,本宫定叫你们督察院上下,求生无门!”
典狱官在身后,忙跪着叩头:“下官恭送娘娘……”
我心急火燎地往紫宸殿赶,施展轻功,自禁宫各殿的滴水飞檐上略过,生怕有人看见,一口气都不敢换,一直掠到了紫宸殿房檐上。
刚要下去,却看见殿内有除姜御丞外还有人,仔细一看,恰恰是柳卿礼。
“此人确实与舍妹情深,陛下也见到了。此时执意杀他,舍妹不免激愤,做出什么来让妹婿难堪,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御笔结姻缘的美意?”柳卿礼恭身跪在地上,缓缓说着。
“朕从来不知爱卿除了满腹经纶之外,还有这般舌灿莲花的好口舌。”姜御丞微眯着眼睛,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清明,冷然道,“留陆梅生一命……无疑是咬了平南府的舌头,这么让方升宴颜面尽失的事,如何不辜负朕的亲笔结姻?”
“陛下息怒……”柳卿礼忙叩了个首,“微臣唯有一个妹妹,自幼宠溺,性情骄纵,若是知晓陆梅生已死,恐怕……”话说到这里,柳卿礼又深深地拜了下去,沉沉道,“微臣念及手足,一时情切,以己度人,方知不忍,望陛□□察。”
“以己度人?”姜御丞似乎抓住了什么,眸色沉沉,口气却是一贯的平静无波,“柳卿,以右丞之份,求留陆梅生一命,真的是手足情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殿中有突然骇人的静默,只听到滴漏“滴答”声,柳卿礼良久才抬起身,遥遥地对上姜御丞的目光,柳卿礼目光深深,像亭亭静立的一株风荷,道:“陛下睿智,举世难寻。”
“看来,柳卿早就知晓陆梅生的身份了。”姜御丞缓缓敛了眼眸,似乎在沉思什么,平静的声音在大殿里有种不真实的飘忽,“看来柳卿是要朕卖给皇后一个人情了……”姜御丞抬眼看了看柳卿礼,慢慢地饮了口茶,道:“如果朕不肯呢?”
柳卿礼抬头苦笑一声:“微臣只有一个脑袋,若是依了娘娘坏了国法,陛下杀我;依了陛下坏了礼法,娘娘杀我;家父既赐名微臣唤卿礼,微臣斗胆宁坏国法不坏礼法,横竖是死,还是留给陛下来杀吧。”
姜御丞面色沉沉,突然扬唇一笑:“这样说来,柳卿还真是不怕死。”
那般沉沉的语调,我心头一紧,事关梅生生死,我再也忍耐不住,方升宴丧颜面事小,却因此要杀死小寒唯一的亲人。不!我不能让梅生死。
我自滴水飞檐上轻轻落下,疾步跨进紫宸殿。
姜御丞似乎毫不意外,闲闲地把手中的杯盏放下,抬眼看着我。倒是柳卿礼哑然失色,无措地看着我这般贸贸然出现,良久才回过神来向我问安。
姜御丞依旧平静的声音:“柳卿还有事?”
柳卿礼何等乖觉,当即一个叩首:“微臣告退。”提了提衣摆,路过我身边时递来一个“已竭力而为”的眼神。
姜御丞看着柳卿礼走远,才开口:“唔…轻功见长。”目光淡淡地投注在桌上的单芯海棠上,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语融,我已经曾那么卑屈地跪在他面前,求他圆了语融的心愿,现在如何教我开口求他留梅生一条性命呢?
姜御丞小心地避开花萼,将些许残破的叶子除去,慢慢开口道:“督察院暗查治吏,共影卫暗探两千四百一十九名,查处京中官宦贪赃舞弊,暗访前朝余孽私党。吾悯其辛劳,特旨便宜行事,预支饷钱四万八千余两。”
他片言不提陆梅生,却突然和我说到督察院暗探暗访的事,我不禁狐疑,见他神色凝重,不得不凝神听下去。
“预支饷钱,原为暗探秘行之用,吾特别嘱咐须在小年之前完结,督察院并下属差役果然不负圣恩,这三司使账面上记者腊月二十库银运抵,因天色已晚,封存一夜,次日开封散支,一日发尽。”姜御丞将剩下的茶水浇在海棠的根部,徐徐道。
我一惊,立马思及不对劲,忍不住道:“一锭库银足色五十两,暗卫饷钱二十余两,不将库银化开重铸,仔细称好,如何发得?那近千锭的银子如是发来,又岂是区区督察院财使一日之内发的尽的?”
姜御丞目光流转,叹赏得笑着看了我一眼,道:“汝之所言,吾之所疑。”
“那财使如何说?”我侧头去看那盆海棠,避开姜御丞激赏的眼光。
“他说是恐久留生事,以是敦促属下连夜赶铸,白天散发饷钱时多数银子已然铸好了。”
我不禁嗤笑一声:“这‘封存一夜’实是诳语了?”
姜御丞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色淡然,平静道:“不错。”
我猛地起身:“贪赃?!”
姜御丞缓缓步下高案,踱步到我面前,漆黑的瞳仁里有着沉沉的寒意:“吾威逼之下,道出实情——银子不是没了,是从来就不曾有过。财使确实账目明细,可实银确实凭空不见,上下查处,何人敢污督察院的银子呢?”
我眉头隐隐蹙起:“这么大笔银钱,埋入土里还要好大的坑……一月之内花光铸造也要好大的动静呢……”
姜御丞淡淡一笑:“想不到汝倒是精明得很。确实有了大动静,京中所有流通买卖,吾都监察了……一切如常,唯有军器药火商买卖动作甚大,数次交货光兵甲就是千副,纵使王府侍卫护卫,也不需这么多兵刃器械,这番买卖教人不得不侧目……这便罢了,吾着人往需货源头查,汝猜……是谁要这么多军火军械?”
我屏息,隐隐似乎觉察到什么,只是定定得看着姜御丞。
“抱月楼。”姜御丞在我眼前,一字一句道。
我惊得几乎没了言语!抱月楼?!不就是京城里最大的青楼么?一个窑子要这么多军械?我脑子飞一样地转着念头,只觉得匪夷所疑。
姜御丞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平静一下,缓缓道:“更奇的是,吾派去查访抱月楼的人,俱都失踪不见……而督察院里的暗卫也频频消失。个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昨日,有影卫在督察院的废井里挖出三具尸首……”
我瞪大了眼睛,看来不仅是那个抱月楼有问题,督察院里也有问题,督察院废井,如此隐秘的内构,若非是熟悉督察院的人,如何做到抛尸废井?到底是前朝督察院的余孽,还是大周本朝的内奸?若无人内外相应,抱月楼,一个青楼如何有这般本事竟做上军械生意?我惊魂不定,转了数个念头,不知所以,怔怔地看着姜御丞。
“此人天资聪颖,智计卓绝,留在世上甚是危险,不留于世又于心不忍。”姜御丞静静地看着我,似乎知道我的想法。
“谁?”我本能地问道,“谁是细作?”
姜御丞不语,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棉帕,正是仵作验尸用的。姜御丞的手很漂亮,指尖略呈玫红色,肌肤是透了明的白,手帕展开,上面赫然躺着——梅花簪子!
我不禁愕然,继而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明明……”
姜御丞将棉帕放在我身边的桌上,平静道:“是废井里的一具尸首的胃里取出来的,想必是为了留下最后的证据,所以不惜冒险吞下的吧……否则,以项婴等人的手段,必然会取销毁一切蛛丝马迹。”
我脸色雪白,脚下虚浮无力,似乎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居然会是他,我早该想到,如此智谋的人怎会沦落道这般田地……我只当自己会做戏,想不到他的戏连我都可以骗过,他一直在装傻,他早算好我会拿他来威胁项婴而把他抓去督察院大牢,谁会去在意一个残障的痴儿呢?谁会想到他眉心一点朱砂后藏着怎样不可测得机心和抱负呢?心里说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乱得紧,慌得紧,什么味道都有。慢慢稳了心神,宁了神去看姜御丞,他的目光看着梅花簪子,暗沉沉的深远寂静。
我禁不住身体微微一颤,脑中一片雪亮!几乎是豁然向前跨了一步,定定地看向姜御丞,四目相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只字不提陆梅生,那般利落的眼色,那般厉害的算计……我的指尖不禁微微颤抖……非此即彼的抉择,姜御丞一早就算好的!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绝望,无处可诉的绝望。他的谋算,他的手腕,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间,我亦在他的股掌之间,纵使我头破血流,也是毫无出路。
我吞咽了几下,艰涩地开口,声音有着些许的哑:“你,你要我帮你……杀了柳卿书?”
姜御丞面色和缓,手势温柔,不着痕迹地将折下来的海棠插入我的发髻,目光流转出莫名的颜色,恍如呓语,静静道:“真美……陆梅生定能等汝事成归来。”
宛如被人当头灌下千年的冰水,那透骨的寒意迅速从脑海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我冻得手足发麻……小寒,小寒,我要如何杀了你最爱的人以保全你最亲的人?小寒,小寒……我心口的一点疼,教我几乎站不住脚,眉心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蜷曲,我使劲按住自己颤抖的手……终究,一生注定要对不住她了,纵使我拼尽全力我也保不住她所爱的人了,保不住了……
回眸的瞬间,光线暗淡的疏影里,姜御丞温柔的眼中透出我木然的目光,深邃黑澈,幽冷难测,直刺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四·花落人亡两不知

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越发浓,我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
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半晌无一人相应。我紧紧用霜白羽缎裹住身体。过了许久,仿佛是一个长夜那么久,我慢慢推开蓬莱殿的宫门,太液池水浅,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冰上,有些许的滑腻。
宫中长街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夜深天寒,嫔妃们皆与帝王欢饮,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偶有巡夜的羽林侍卫和内监走过,也是比平日少了几分精神,极容易避过。去督察院的路有些远,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柳卿书被柳卿礼安置在天子一号的牢房。天字一号是间独牢,建在督察院牢院深处,半入地下。我下了台阶,一阵阴气自幽暗的过道中扑面而来,我站在阶口停了一刻,抬起脚步慢慢向牢内走去。
柳卿礼并没有可苛待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是因为心慈,或许只是因为他对他已经再无威胁。不过只是软禁而已,一个痴儿,何须再用刑呢?
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雅致地坐在牢房里唯一的书案边,修长的手臂竖在书案上,双掌虚虚托着娇艳微红的腮,好一副巧夺天工的美人凝眸图。我看着柳卿书,暗叹美人倾国,原来不分男女。
柳卿书见到我,只怔了怔,浅浅一笑,仿佛早料到我会来一般。他含笑看了我良久,脸上再无半分呆滞痴傻,嘴角浮着一缕澄明温和的笑。
我解下斗篷,挂在牢门上,狠一狠心,微笑道:“先生的病看来是大好了?”
他的笑容清淡若四合的暮光,“娘娘既然已经来了,我的病……怕是病不下去了。”
我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雪,木然道:“先生智绝,举世无二。”
四下无人,唯我与他静静地站在牢中,柳卿书的声音清越宛若初夏蓬飞的草木清新:“娘娘谬赞了。”
我凝望着窗外的飞雪,不觉叹道:“长安殿冷寂多年,冬雪依旧,只是梅园里的梅花却再不能开了……”
“娘娘。梅花只开于寒冬,是埋没在深处不意争春的洁然。纵使有些洁然不耐霜雪,却依旧在心里枝繁叶茂,永不会凋零。”
我轻叹,“若是有人见不得这份傲骨,将它尽数拔去,片叶不留呢?”
他面目平和,语意清淡而坚决,“即便砍去长安殿一殿的梅树,开在心里的梅花却是砍不去的。”
我看着他,那么好看的脸,那么聪明的心,连姜御丞都舍不得杀的人……只是,人各有志,不为己用,唯有诛灭。
我听着牢房里专为他供的炭火,烧着哔哔啵啵的声响,不禁抬眸,手伸到窗下,接住几片雪花,极冷地在手里化了,终于道:“先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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