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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婴如同上天送给大燕最坚韧的利器,人间的欲望烟火丝毫不能熏染他,丝毫不能改变他。对这样的坚韧,宵小之民除了敬畏,连爱慕他的激情和为他献身的权利都不能有!
姜御丞片言不提项婴,似乎根本不关心他流亡何处。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不忍打破现下的平静。直到柳卿礼新婚燕尔,携妻拜会朝中命妇时,暗暗抽身,渡船蓬莱,将一支“坎卦”奉上予我:坎为水,上坎下坎,同卦相叠,险上加险,大凶之卦。
“天行有常,常中寓变,远非常人所能窥视。”柳卿礼说得极为含蓄,但已经暗示得甚为明了,“天心难测……望娘娘早作打算。”
他密密地说了许久,借着天相的说辞,转达着朝堂的风云。
天心乃天子之心。
几千年来,“天”的暗示对于庶民国人是无比神圣的,他们承认服从“受命于天”的大人物,心甘情愿的为他流血拼命,成就他的大业。
别的不说,天子一称已是昭然,只要司马氏皇嗣不绝,项婴就有起事的旗帜!项婴不能平白无故地复国,复国需要一个漂亮的噱头。陈胜吴广,鱼肚藏书,上书‘陈胜王’,焉知不懂这种天命预言的威力?
柳卿礼跪在我的面前,桌上织锦桌布千枝千叶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他忧虑地看着我用手一点一点抓紧桌布……我只觉得背上像长满了刺痛奇痒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我挺直了腰身。
终于明白为何姜御丞说抓不抓得到项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断了项婴复国的借口,只要司马氏皇嗣俱灭,项婴就再不能“受命于天,匡扶大燕”;民气为军之根本,民气正则军心盛,民气颓则军心散。
姜御丞深谙此道,怎会不懂?
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倏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攥住柳卿礼,死死忍住指尖的颤抖,轻轻咬牙道:“大人可知,陛下打算……何时动手?”
他沉吟片刻,答我:“陛下已托藏英会的人前去邙山了……白帝羽的本事,司马沣想必活不了……至于五皇子……”柳卿礼悯然地看了我良久,“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吧……”
“这几天?”我微微一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姜御丞的‘兵贵神速’,为人君者,最忌惮的不就是夜长梦多?
十年不见,兄妹的情分就只剩那么几天而已。
茜纱窗下翠色树影沉沉,有风肆意穿行而过,满院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激荡如雨。世事身不由己,我仿佛被谁狠狠扇了一耳光,直打得眼冒金星,鼻中酸楚,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那司马沅呢?”我哑着声,咬牙道。
“信阳王是陛下亲侄……何况,项婴决计不会打七皇子旗号……陛下心慈……”柳卿礼目光觑到我冰冷的霜寒之色,微微噤声,不再说下去。
我奋力仰头,将眼角的泪意憋了回去,忍着鼻头的酸楚,勉力镇定道:“大人瞒过陛下耳目,将这事告知本宫,也十分不易……本宫前些日子,心绪烦累,口不择言……让大人委屈了……”
柳卿礼复俯身行礼,斯文的脸上露出焦意道:“娘娘这么说,岂不是折煞微臣!娘娘心里不痛快,说出来总算疏散心肠,免得郁在心里,伤了肺腑;微臣虽无能,但替娘娘排解一些也是好的。”
我一把扶起他,沉声道:“本宫说过,绝不疑心大人。今时今日……除去大人,本宫还能信谁呢?只是……本宫不希望大人牵涉此事,来日若有好歹……本宫何处去寻如大人这般可以仰仗的人呢?”
柳卿礼满目悯色,他如此聪明,自然一点就透,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温言提醒道:“娘娘还是早日打算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谁人不愿天伦享(上)
柳卿礼前脚刚走,我连发都来不及梳,抓了一大把首饰包在衣服里,风一样冲了出去,避开重重守卫,一路上,春日的阳光几乎刺得我睁不开眼,裙裾上已经被水打湿浸透,污了一大片颜色,我只是跑,拼尽全力地奔……几乎是不顾一切地降到了哥哥的面前。
许是看出我的形色慌张匆匆,他的眼中有家人独有的嗔怪和微责。
我的心酸痛悲恨到无以复加,脑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我要如何开口告诉他,我的丈夫正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的项上人头……
我焦惶地牵住他的衣袖,拼命晃着他,语无伦次地开口:“哥哥,快走!”
昔年汐儿和我偷溜出宫,栖竹殿后的墙洞除语融之外,再无人知晓。话毕,我焦急地把包着首饰的衣服塞进他手里,挽了他的手,拔脚便走。
姜御丞再快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天大地大,他总有地方可以栖身;人活一世,最重的也不过就是一条命,纵使老去难免一死;我不求其他,只求他留条性命在世罢了。
衣袖被哥哥轻轻拉住,牵袖相告,原是在家中时兄妹间亲密无间的举止,他露出浅浅一痕笑意,轻嘘一口气:“妍妍……”
那样轻缓的声音带着十年不曾听见的溺意……那声音像在唤永不可得的至宝——“妍妍”。那是爹娘和长亲唤我的小名,不是如今,人人对我恭敬而又畏惧的称我“皇后娘娘。”
他静静地牵着我的衣袖,目色轻柔,却带着无尽认命的温和。他说过,从谢氏族灭,姑姑自缢的那日起,他再不惧怕死亡……只是他的母妃曾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小妹妹,因着他父皇的‘仁慈’而被赦免……
谢氏绝后,我为孤女,在这磨牙吮血的十年风霜里,一朝临后,仰仗的不过是姜御丞一时之诺。我从不知,我有这么个表兄,在这十年里,以被圈禁的王子身份,一刻不停地探访这么个很可能已经死于大燕刀光剑影里的妹妹。
他温润的目光带着兄长独有的宠溺,似乎在安慰我,“妍妍,我虽被囚禁,却并非对世事一无所知……”
薄薄一卷黄色的丝帛,用湖蓝和浅金丝线绣双龙捧珠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从他袖中取出的仿佛不是明黄的圣旨,而是一把寒芒的利刃。
短短几行字,字字杀气,笔笔决然,我不会不认得这个人的字,我不会不晓得这道旨的用意。我的指尖拂过丝帛,微微颤抖,短短几行字,已经落定了哥哥的命运……我的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那种冰天雪地般的寒意从指尖一直逼到我的心口……我痛呼一声,将那明黄黄的绢帛失手甩在地上……
风吹过窗外的林木,一地的残花落叶,萧疏却鲜艳到颓靡。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哥哥身上,明昧如梦如幻一般。
“妍妍,林弦虽未告诉我,你如何成了淮安侯的妻……但看得出,你现下已是尊贵已极的国后了……”他的神色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苦楚,眉心微微攒动,面上依旧是和蔼的亲昵,携袖同我坐下,含笑道:那样亲切而熟稔的的口吻,彷佛还在谢府,听着家人闲话家常。
只是,如同夕阳余晖留在人间一刹那的光辉,耳后便是沉沉的夜幕,黑暗无尽……肌肤上透出一层一层的凉意,那凉意似从骨髓里漫出,不可遏止。
“人生寿夭,原在天算,何须伤怀?你我既生于公室之家,国事便是至大。”哥哥深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温润的琥珀色渐渐黯沉下去,“妍妍……历来后位都是帝王权谋的一步棋,母妃因看不穿而深陷其中……哥哥只希望你明白,谢氏无后,你一人便是谢氏一族,十年之间,你能莅临国后,肯定不会是运气巧合,只是姜帝机心深沉,天心难测……我不求别的,只望你好好保重自己……平安,即可。”
心酸楚的几乎被融尽,只余那些亲切,亲切到填补尽此生所有的不足与空寂。平安?哥哥何曾知晓,从谢之妍沦为阿夏那日起,我一生都不会再快活了……
我忍不住眼角的泪意,如同抓不住最后余晖的温度,哀凉地望着他:“哥哥,如果我早点……”
他含笑拍了拍我的手背,目光和缓:“世事皆是命中注定,哥哥不会怪你分毫;也决计不使你为难。”悲凉之意涌上他的眼睛,“姜帝疑心甚重……纵使项婴不打司马氏旗号,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我若不死,说不定还会带累你……林太医的医术你应信得过……柳二公子服了他的药,走得很快……不会太痛苦。”
心中悚然一惊,如大把芒刺密密锥心,看着他眉心剧烈一颤,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是欲要熄灭前的惊跳。我大恸,泪眼迷蒙中看见昔日地牢中处死柳卿书的鲜红,似有一把极锋利的刀迅即在我心头狠狠划过,我痛得猛力抬头,却见鲜红的伤花从哥哥唇角一朵一朵以热烈缠绵的姿态怒放而下……
我的泪无可止歇地滚落下来,似乎再顷刻间把我整个人烫穿,我哭着的去抓他的手,他眉心因剧烈的痛楚而微微蜷曲,“妍妍……好好地活着。”他按住我的手,极力绽初从容的微笑:“从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寻到你……答,答应我……要平安,平安……”
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逐渐冻成一个大的冰坨子,坚硬的一块,硬沉地辗在心上,一骨碌,又一骨碌,滚来滚去,将本已生满腐肉脓疮的心辗的粉身碎骨。我的声音不像自己的,语无伦次到了极点:“不不!不要!哥哥……你不要留我一人……我不要一人!”
春风一点一点衔开了窗子,明媚的阳光下见昨日的第一朵梨花苞开了,蓝天青碧葳蕤,流云蜿蜒可爱。梨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芳,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
林弦的药当真是百无一失,如同柳卿书昔日咳血一般,快而疾。他去的那般快,无声无息的脑袋被我搁进怀里,无一丝气息。
谢府的花园春日里,蝶舞花娇。姑姑抱着我,点着我的小鼻子,牵着他,含笑对我:“妍妍,这是哥哥。”
他冲我伸开手,笑着露出两颗乳牙,“母妃,让润儿抱抱。”
姑姑妩媚亮丽的容颜,笑颜明媚……
姑姑死了,他也死了。我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没有了气息。我抱着他,却怎么也温热不起他的温度;他不会和我说话了,不会用那样亲切的眼神看着我,也不会唤我‘妍妍’了。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抱着他,抱了多久,久到觉得全身都凉透了……我放下冰凉的尸身,伸手,将窗外第一枝梨花折下,花梗坚硬而长,花苞初绽,亭亭如小荷,稳稳地插在发间;苍白如雪,结霜之姿。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谁人不愿天伦享(下)
我缓缓踱步进了内殿,那里保留了姑姑生前的一切。姑姑天生丽质,是上天赐给我们谢家的宝贝,气性刚硬,是让谢家骄傲了一世荣华的女儿。
我坐在镜前,淡扫娥眉,略施脂粉,颊边泪痕渐干,若非依旧有绷涩的触觉,谁能看得出我曾泪流满面?脂粉附在年轻的脸上,柔软的叫人察觉不出是何等的风致。铜镜里,那么狠绝凌厉的目光,如两道凄冷的冰芒,带着嗜血的痛恶!
裙摆轻扫,洒开一朵凄艳的花,推开门,春光正好,无数柳絮漫天漫地卷上来,清风拂来,却感受不到柔和,心里只觉得有成千上万柄尖利的刀子戳在那里。我木然地当着内侍的面,走进了庑廊下得暖阁……许久不见,司马沅似乎一点儿也没变,在桌案旁专心地叠着双陆。
他听得有声响,抬头看来,四目相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狂乱的跳着,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姜御丞的侄儿!
耳边听着他尖锐的喊声,他一声一声的“贱人”,那么撕心裂肺,那么深恶痛绝……若非内侍死死拉住他,他定已经扑了上来。
姜后是我一手所杀,那把错金的小匕首,如同我的护身符般,我日夜不曾立身,它上面有姜后的血,疏影的血,司马洵的血……甚至还有我自己的。看着目眦尽裂的司马沅,满腔的热血似乎顿时涌入我脑中,熊熊的怒火燃起,燎过枯谢已久的心原,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
我知道,拼我一命,我也杀不了姜御丞,我虽自知,却恨这自知!心中的痛楚渐渐变成无法抵受的麻木,心中终于泛起一缕绝望,手轻轻指向司马沅,嘴角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地笑:“杀……”
“贱人!你敢!”司马沅被内侍强行按住,惊惶地大声吼道,“你敢杀本王……我舅舅不会放过你的!”
本王?舅舅?心底仿佛有一把火,灼烤着我,将一切都焚焚的燃起来,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年,仿佛又重新回到童年,那般无助,那般痛楚,所有的一切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我骤然大笑,笑得不可歇制,连自己也难以想象,我的喉咙里竟有这样畅快的笑声迸发。良久,我理了理鬓发,阴测测道:“不瞒王爷,本宫也想知道……他会不会放过本宫……”
再转身,我脸上已平静地仿佛一切都未发生,仿佛翩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