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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牺牲的君王,永远都不配征战四方!大德恢恢,此心昭昭。朕的血,你的血,姜夏的血,何尝不在其间?”他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吞吐着平静而决然的话:“妍妍……我要你明白——诛人不诛心,屠命不屠灵。”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送行(上)
我两条胳膊的皮肉伤倒还勉强,只是喉管损得太厉害,只能由着林弦慢慢调理;刘嬷嬷见我安好回来,不知抹了多少回眼泪,直呼“菩萨保佑”。
姜御丞为我疏通经络后,真气缓缓游走全身,总算恢复了内力;好在武功底子在,身体痊愈得也快,只是喉头一直痛着,说不了太多的话。
姜御丞将南楚的军队尽数收编入骁骑军,划南楚为三洲七郡,至此南楚正式纳入大周版图,为大周国土。
我原以为姜御丞会就此了结了方家父子;不意,因着柳卿礼的一道疏折而免了死罪,姜御丞褫夺了方家父子的兵权,流放珠崖郡,也就是原南楚国最南端与陆相断的琼州岛,形同囚禁,非死不得离岛。
我不止一次的想不通姜御丞为何如此厚待方家父子。以姜御丞的性子,本应借机屠灭九族,将方家势力连根拔除才是。
柳卿礼在探看我时,闻听我言,只是淡淡一笑,“天卦昭显,许是方家气数未尽吧。”
我闻言,在心里细细思索了一番,渐渐明白过来……柳卿礼当真善揣人心,这暗示也确实叫人无可奈何:方家乃两朝元老,大周肱骨之臣,方槐更是姜御丞的生死兄弟。此番方槐叛变固然叫人心惊,若姜御丞借此斩草除根,也未免叫朝中的老臣心寒。姜御丞何等“仁厚”之人,这一厢看似邀络人心,却也是稳固朝纲的无奈之举。
“大人说话越发含着机锋,有时真叫本宫猜不透呢。”我闲闲的笑了笑,嘶哑的嗓音听上去分外的可怖。
柳卿礼忧心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些许压抑的焦灼,蹙眉道:“娘娘的嗓子还没好么?”末了追了一句,“还是很疼?”
我压了压眼睫,垂首看着手上的银色丝线,绞得很是密,扎在眼里也是密密的刺亮。我叹了口气:“伤得重了……林太医说,要过好些时日才能好……”
窗外稀稀疏疏的树影,晃在柳卿礼眉清目秀的脸上,显得有些飘忽;他的目光里含了一丝悯色和疼意,低低的嗓音:“娘娘受苦了……”
我若无其事的笑笑,依旧喑哑着嗓子:“疼还罢了……”微微拧了眉,“只是治嗓子的药苦的很……”
我不惯苦药,除了姜御丞外,也只有柳卿礼知道;我一直觉得这事丢脸得很,只是每每苦药下口,当真是一身的发麻,还没砍两刀来得舒服。
柳卿礼低低笑了一声,忙掩了神色,带了一丝和暖的笑意,浅笑道:“那待会儿微臣去看看林太医的方子,若是能删改些苦性的药草,也同林太医斟酌一下。”
我抿了感念,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绞着的银丝线,忍着喉头的刺疼,道:“那真是有劳大人了……”复尔,抬眸看着柳卿礼,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方才淡然的神色有些许的凝重。
“大人,大人?”我唤了他几声,柳卿礼才缓过神,有些许怔然。
“怎么了?”我疑惑他如此出神。
柳卿礼抿了抿唇,有些犹疑道:“有一事不知当不当同娘娘讲。”
我看他如此犹疑的神色,显然很是棘手的样子,不觉也疑惑:“什么事?”
看着窗下的一大盆水仙开得正好,翠叶白花茂盛一片,雪白芬芳,煞是可爱。
柳卿礼良久才开口:“……方太后,想见娘娘……”
漏水顺着刻漏尖滑落进清泠的铜盘里,“叮咚”一声,晕开无数涟漪。仿佛是什么,突然刺动了我的心。
我低头,噙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发生这么多事,我也着实有些想她了……
柳卿礼奉命,好生送走方舒窈母子,只是方舒窈提出想见谢后一面;柳卿礼本不欲理会,只是方舒窈搬出了南楚的传国玉玺——言明,只消见谢后一面,便呈上玉玺,赴死无怨。
虽说南楚已裂洲分郡,隶属大周;只是这传国玉玺在,终究是个祸患,流落他方,也是不利。柳卿礼这才向我言明此事。
廊下朱栏雕砌,从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淡落下的阳光有陈旧的金灰颜色,沉沉的,有积古的幽暗。方舒窈独坐在屏风前,神色温和缱绻,细细地在案上描画着什么。依旧是那身纤柔婉约的衣衫,眉目楚楚,那认真的神色叫任何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意。
她察觉到我转进了小楼,却没有抬头,犹自认真地提笔在纸上游走着,脸上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你来了?”
我缓缓打起帘子,一面卷着帘纱,一面故作无意道:“楚王呢?”
屋子里有一瞬的静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低不可闻的回答:“他睡了……”
“嗯,这些天,也确实累坏他了。”我闲散的应了一声,并不去看方舒窈的神色,自顾自地坐在了东面的绣蹲上,依旧是娇憨的孩子音调,“方姐姐,还好么?”
至此,方舒窈才停了笔,扬起她清水般温和透亮的眼睛,静静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微笑道“本以为你定然厌我,必不肯来。没想到,你居然来了……”
“方姐姐这话说得未免刻薄……”我笑了一声,极快掩了,眼中带了三分认真,七分玩笑道,“其实,我也不讨厌你这人。不过……就是讨厌你的眼睛罢了。”看着方舒窈微微迷惑的神色,我顿了顿,“尤其是你看他的时候——格、外、讨、厌。”
闻听我这么一说,她也不气恼,也不辩驳,淡淡一笑道:“后宫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双眼睛,你一个个厌得过来吗?”
我似乎听到了笑话般,不禁嗤笑出声:“呵呵,方姐姐真是风趣。你以为我厌你是为了姜御丞?”
冬日的气息含有些微的残留,却挡不住春日的暖意,小楼的飞檐下一个新结了个燕窠,等到了三月,就可以听到雏燕唧唧喳喳的声音了……
我凝眸,含了一丝冰寒之气,静静道:“我厌你有十分,那么最多三分是为了姜御丞,其余的七分么……呵,事关生死,叫我如何不讨厌你?”我冷然的眸子望着她,将她牢牢地定在自己的眸中,平静地吞吐着话语,“你若不死,就是我死!……现在既然我活着,那只能轮到你死了……方姐姐,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爱错了人,偏偏是姜御丞……”
方舒窈似乎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浸在不可得的怨怅里,咬了咬唇,带了一丝哀凉:“他一定是着魔了……他明明知道你还是个孩子……”
我拧起了眉,从绣蹲上直直地站起,重新打量着这个女子,心中纳罕,如此单纯的心思,她究竟如何坐上南楚的后位的?我话已至此,她竟没丝毫的明白?还是她刻意避及,不忍觉悟?
“方姐姐真以为,他喜欢的就是我这孩子气的脾性么?!”虽然心头转了数个念头,终究咬牙将真相撕扯得更清楚些,“今时今日,我也没什么好骗你的。方姐姐……打你你一出现,我就怕得很……怕什么?怕死,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格外的惜命……我没有骗你——姜御丞真的会动手杀我的。”
方舒窈到了此刻,似乎才隐隐明白了些我的意思,脸浮起青白的颜色。我含了一丝的痛快和狠意,到了这份上,她还认不清她深爱的男人的面目么?我就是要她知道,她爱的人早已面目全非,再不是她心里昔年的征北都督……只是真相的撕扯间,连带着自己都开始隐隐的发疼。明明早就明白的事,现在一点点的说出来,如同左手执刀切划着右臂,痛虽痛却不可避……
我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凄凄楚楚的叫人心疼,不自觉勾了一丝笑意,呼吸了几口气,方道:“南楚内乱想必是方槐精心策划了数年才得的好结果,目的就是要借姜御丞南侵之心,兵变夺位。我说的是不是?”
眼前的方舒窈恍如误入密林的小兽,错愕,迷茫,似乎不愿相信他们精心的计策被洞穿;只是拿了一双无助的眼眸,惶惶地将我望着。
我不看她错愕的神色,掸了掸裙角,将衣角抚得平了些,犹自说了下去:“姜御丞早知方槐有反心,不过将计就计,一箭双雕:夺南楚,灭方槐。”到了此节,我顿了顿,漫不经心地掠了掠头发,眸光一射,直直地望住她,“只是,方姐姐可曾想过,如果方槐够聪明,察觉了姜御丞除他之心,而在南楚一役中‘战败’了呢?”
“届时,姜御丞失了百万骁骑军,又得不了南楚;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见她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便笑着重新坐到了绣蹲上,支了颚,微微笑道,“好在据我所知,姜御丞从不会做不周密的决策……”目光透过她,看着她身后的屏风,上面绘着比翼连枝的画,我颤颤地咬了牙,一字一顿道,“所以,如果方槐真的‘败’了,姜御丞还有一招——娶你!”
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细密的一束一束,每束里头无数细小的金尘,打着旋转着圈。窗扇上镂雕着梅花鹿与仙鹤,团团祥云瑞草绕缠,细密的雕边上涂着金泥,富贵华丽,极好的口采“六和同春”……我遥遥地看着,目光有些飘忽,嘶哑粗嘎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这么不真确……是了,我的喉咙还没好,呼吸着点点阳光的气息,肺却隐隐地作疼。我忍住咳嗽的痛意,平静地叙说着:
“方姐姐是南楚太后,手中掌有传国玉玺。大周无故不得干涉南楚朝政。若唯一沾亲带故的平南军都无法取胜,那么姜御丞只有娶了你,再借‘家务事’之名,为你‘复国’。如此一来,原本用来剿杀方槐的黑骑军,便成了南侵的主力……至于方槐,虽无反叛之罪,却可以用‘战败无能’来定罪剿杀。”
一呼一吸之间,那么和暖的阳光,一点点冰冷了我的心肺,我开口,已没了温度:“可是,方太后要明白,真到了这一步……本宫又如何呢?”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刺痛,如同针尖引着丝线在心肺之间来回穿刺,“你已是南楚太后了,他不可能让你坐一个妃妾之位。蓬莱殿,方姐姐是居之无愧的……”
举眸看着她笔尖上粉紫色的颜色,想起他颈窝那粉色的疤痕,密密的齿印,每一颗都在眼中划过迷离的弧迹,终于凝成淡薄的水气,春风冷漠,瞬间已经吹得尽了。我微微抬了抬头,压下喉头尖锐的刺痛:“你若是了解姜御丞,你就该知道,到那时,本宫便是三尺黄土下埋的一具尸骨了……”
仰起脸,一瞬间眼中的水汽已经凝聚回了眼里,寒光一闪,早已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冷道:“方姐姐,你那么喜欢他,却并不懂他,如何能在他给你的荣宠里保全自己呢?……若是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去爱呢?”
风吹在方舒窈的脸上,她有些虚软,手中的笔软软地斜在砚台上,仿佛是荒郊古寺般的静谧。万里遥迢的而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浮梦。
“只是……整件事,也有姜御丞意料不到的地方……”心思恍惚的有些许的暖意,我浅浅的笑起来,“别说他想不到,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我看周遭的景色有些模糊,眯了眯眼,如她温和的语气,朝她莞尔一笑,“……我怀孕了。”
铜壶滴漏里的水滴,一滴接着一滴,“叮咚”的脆响,仿佛是在敲心一般。不甘,委屈,震惊,痛心……所有难以言表的神色在她脸上轮番的变幻着。在静谧的屋子里,她这番扭曲的情状,有些突兀的滑稽和可笑。
“他……他,他他和你!”半晌,她仿佛才回过了神,只是语色艰涩震然的连话也说不清。
我想着姜夏红彤彤的脸蛋,清清亮亮的啼哭声;想着姜御丞雨夜前来的神色;想着姜夏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安然,我缓缓地谈了口气,道:“这个孩子于他自然不是时候,于我真算是救星。”顿了顿,接了下去,“许是天意见怜这个孩子,让方槐急功近利地赢了这一仗……是上天赐福于大周,赐福于我们母子。”我收了笑意,目色带着些许的悯然,“方姐姐不为我死里逃生而欢喜么?”
方舒窈终于放下了笔,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身后是比翼连枝的屏风,眼前是窗扇上的六合同春……重重细碎的阳光给她纤弱的身影披上了浓墨浑金的色彩,在阳光的折射下帘影渐渐变成无数重叠的深色剪影叠合在她裙裾上,这样缓慢地陷没,格外给人一种压迫到无法喘息的感觉……
她面上没有一丝驿动的情绪,只整个人瘦弱得不盈一握,整个人便似春风中的一片飘絮,孤弱无依,她眼睛看着栏杆外的春色,轻笑道:“呵呵,这一辈子……过得还真是可怜。”
我也噙了一丝单薄的微笑道:“可怜?……你如何有我一般的可怜?”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心头已无刺痛的感觉,“方姐姐以为我骗你?你以为姜御丞舍不得杀我?”
我站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撩起衣衫,露出腰上那一道狰狞的疤痕,翻卷着粉色的皮肉,说不出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