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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令-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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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丞偶一抬眸,触目到我发间的海棠,神思有些恍惚。
四人坐在一处,尽听得娆儿叽叽格格的稚语。
“哥哥为什么要先读书再用膳啊?”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舀着自己碗里的牛乳,对她哥哥每日读完策论方用膳深深不解。
姜夏抿了抿唇,认真道:“父皇说,先读书后进膳,这样才能把读的消化了。”
我心里微微一疼,姜御丞伸手摸摸娆儿的头,温和道:“你哥哥是太子,自然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孩子。”
“太子又怎么样?”娆儿不禁嘟了嘟嘴。
姜夏看了看妹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仰头对他父皇道:“太子要忍受孤独寂寞,割舍人间冷暖,提防阴谋诡计,看破忠奸善恶。父皇的教诲,儿臣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姜御丞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我看着姜夏,心头五味杂陈,这个人再不是当年怕黑怕苦一声声哭着叫母后的姜夏了……他不光光是儿,他还是臣;他已经走在他命定的路上,纵使千难万险,亦是不可逃脱的命数。是我一心将他推上这个位置,也是柳卿礼费劲心血换来的通途,也是姜御丞百年江山的殷殷期望……
天下是他的父皇给的,但本事却是要他自己修的。
最后上的是一道普通的骨头汤,姜御丞特命人每日一盅让姜夏食用下去。与普通世家子弟不同,姜夏养身从不进用燕窝人参,而是姜御丞亲自拟定的一些寻常食物。
娆儿好奇,嚷着要喝;我只得告诉他,那是给哥哥的;不意,趁着我们不在意,她一个淘气,硬是舀了满满的一勺放进了嘴里。
看她苦着脸的样子,也知道并不好吃;又不能失仪,只能勉为其难的咽了下去。瞧着她难掩言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笑了笑。
太液池波上风烟霭霭,映着梨花瑟瑟,连起伏的波縠亦有澄澈的清新气味。
一顿饭下来,姜夏随着他的父亲前去了紫宸殿,而娆儿则留在蓬莱殿午睡。
我重新拿起方才放下的东西,细细地看了起来。林弦被我召来,在我身侧静静等着我的垂询。这些年后宫没少丽色,后宫永远和前朝息息相关,而多年来,除姜夏和娆儿之外姜御丞膝下并无旁的子女;这自然要仰仗柳卿礼的‘皮毛医术’。
只是这种损阴骘的事,林弦是万万不会做的。可现下没了柳卿礼,难不保后宫会冒出姜夏和娆儿的兄弟姐妹来;纵使姜御丞浑不在意,可凡事还是未雨绸缪些好;我的孩子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林大人只消得说一句,帮还是不帮。”我漫不经心地将册子扔在一侧,徐徐地抿了口茶,“前朝的老臣既然已经诛尽……这后宫,也是该清一清了。”
林弦眉头蹙得很紧,他曾是救人的医者,现在却不得不沦为我杀人的工具。他这些年虽然心思淡淡,对姜夏和我照顾得倒是周全;我也是后来才晓得是因柳卿礼的缘故。不过,从林太医到林大人,他亦是和我一般,无路可退;既然已经被拉下了水,如何还能保证自己的一身洁呢?惋叹之余,不得不佩服柳卿礼的智谋,医者杀人救人都很容易。
“六宫上下,靡费良多,清绝奢靡……也不是坏事。”林弦看了我一眼,自柳卿礼死后,他倒是看开不少,“不知娘娘……望如何?”
我不置可否,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颜,看着茶香袅袅漫起,抬眸,看到自己的影子半隐在高大得近乎狰狞的殿柱上,仿佛带了一抹狰狞之色,如同蓄势待发的兽,隐隐有肃杀之气掩映在雍容姿态下。
姜帝七年夏,一场严重的时疫在宫中蔓延开来……四处人心惶惶,阖宫遍燃艾叶驱疫,一时间人人自危;好在控制得及时,林弦医术精湛,极快地调制出防预治疗的汤药。
谢后仁德,亲送汤药至六宫上下;直到夏末,事态才慢慢平息下去。
我亲眼看着一个个服食下汤药,缓缓压住多年不曾显露的冷毒,嘴角扬起的清弧,僵硬成仁德的温和。
没有的前朝老臣,我果然快意;连妖孽都可以摇身一变被称仁厚,当真是教我舒心达意。
林弦事后谒见我,眸中有颤颤的柔和:“娘娘能手下留情,微臣心感安慰。”
我静静的声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眸中没有一丝风水:“留情的是林大人,不是
本宫。本宫是看在林大人你的面子上,才留情三分……若依本宫的意思,何须苗蛊麝香费事,倒不如一杯杯鸩酒来得痛快。”
是了。从今往后,姜夏会是大周唯一的皇子,而我的娆儿也会是唯一的公主。风轻云淡的抿口茶,瞑目悠然,仿佛做了一场好梦。姜御丞未必不知晓我的手腕;可,这和他算计我的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本初的苗蛊当真是个了得的东西,甚是讨我的喜欢。
嘴角,悄无声息,漫起一丝幽幽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二·浮生


露从今夜白,秋日里风干物燥。娆儿贪玩受了凉,夜里咳嗽不止,可她同我一般,任性使气烧糊涂了也不肯喝药,林弦只得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殿内的小银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热气,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全室,别有一股温馨的意味。
娆儿一声声的咳嗽敲在我心上。我虽不信因果报应,却依旧不得不涌起些许的寒意。人若不除,天必除之的咒骂,我从不放在心上,可是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报应?
我抱着娆儿,轻轻拍着,哄着……她是我的性命骨血,也是姜御丞的,拼尽此身,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受到一点点伤害,天亦不可伤她!
我不大会喂食,一勺的梨汁下去,娆儿呛得剧烈咳嗽;看的姜御丞摇头不已,从我手里接过勺子和汤碗,平静道:“一次不能舀太多,半勺为宜。”说着,抽了汗巾叠好垫在娆儿脖子下,舀了半勺梨汁在碗边刮去勺底残汁,递到娆儿嘴边微微一倾,全进入口中。
从未见人这般仔细妥帖地喂过孩子,更不要说姜御丞,我和林弦一时在旁只是看呆。
姜御丞抬手为她擦着嘴角流下的梨汁,道:“小孩子生病不是什么大事。你小的时候也常病,现在不也好好的?”说着,将娆儿递给刘嬷嬷,让她带下去睡了。
我心头怔怔的,他的话似是无心,却明明白白的叫我安心。他和我一样,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不信异术神明,自然也是不相信什么因果业报的。
“可……总是教人担心。”我黯然地垂眸,娆儿是生下来就养尊处优惯的,平日一个风吹草动,宫人都是紧张得不得了;不似姜夏,因着连年的习武历练,身子骨反而健硕朗气,数九寒天,雪地里骑马射箭一身汗也是无事。
姜御丞轻笑一声,叹然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哪里有真正放心的时候呢。”
他轻淡的笑容仿佛穿越林间的凉爽的风,带着年长男子独有的沉稳慈爱的气息。
我心中”咯噔”一下,像听见谁拿着一把小铜锤子敲开了一枚胡桃的坚硬的外壳,”咯”一声硬壳裂开的声音,坚果的那种被包裹在坚硬后清涩又夹着甘甜的柔软香味倏然就撑满了整个漠然内心。
他似乎不大习惯我如此灼灼地看着他,微微别过头,看了看窗外累累的梨子,口气有着片刻的戏谑:“你若不对六宫下这么重的手,现下娆儿生病也犯不着忧心。”眸光里是了然的清晰,却不带森寒,口气也是平和,甚至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无奈笑意:“有胆子这么胡闹,反倒怕业果报在娆儿身上,可不是教人笑话?”
他的容颜平和,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只觉得被挠了一下,我忍不住欺身过去,直直地望定他的脸,伸手环在他的腰上,嫣然笑着,在他的耳边吞吐着幽幽的气息:“你……这是在怪我?”
他慢慢伸出手来,轻轻抚在我的头顶,让我抵在他的颔下依靠;他的胡子刺在我的额头,说不出来麻麻痒痒的感觉,口气带着促狭戏谑的笑意:“阖宫都颂你仁德,如何怪你?”
他的气息在我脸上拂过,甘苦的味道,我贪婪地吸了一口,头靠在他的颈窝里,手却游移在他的脸上;我龌龊地承认唯有在他身旁,才会有这般安心;如他所言,若是能够,我亦想食尽他的血肉,将筋骨磨成灰溶进酒中喝了;那样他便完全属于我,一丝一毫都不留给其他任何人……
数日来,林弦啧啧称奇,我的梦魇几乎是不药而愈的。丝丝缕缕的甘苦味,我依偎在他身侧,连五脏六腑都是安然的;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我喜欢这种安眠的感觉,沉沉酣眠,是我一直想却不可做到的事,如今却是日日无梦酣然。
他抓住我在他脸上乱动的手,按下来,面色沉静,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一如既往地嗔责一声:“安分些。”
我咯咯笑着,被他声音的低哑所蛊惑,眼波轻横,挣手一缠,搂紧了他的脖子,倾身狠狠吻了下去,不留一丝空隙,执意要他与我纠缠在一起,如兔丝女萝,生死相缠,不依不休。
过了许久,放开他时,我的鼻息有些许的急促。他微微低了低头,两人的额头便抵靠在了一起。
想起昔年方府偶遇他的情景,这么突然地从天而降,他说他是‘姜御丞’。想起因为闯祸躲在树洞里被他找见,一句‘不会不要你的’,仿佛就像中了蛊,不敢不听话;想起莲花台最后一拢垂柳的芬芳气息,仿佛还盈盈流动于鼻端,我说“奴婢想和侯爷过过招”……
烟水波光的浮动间,依稀恍惚还是过去的岁月,我凝视着他的眼眸,半分未变,刀锋般决绝,湖水般温润。
抵着他的额头,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颤颤道:“不许老,要等我……”
他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一声,停了许久,方沉沉开口:“好。”
“要一直,陪着我。”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轻轻道。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也带着微微的的颤意:“好。”
“一直!”我的鼻子轻轻碰在他的鼻尖上,郑重的口气却带着些许的幽惶。
“好。”他缓缓闭上眼睛,笑容有些萧索和挣扎,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却有一种复杂的暗沉。
我思绪沉沉,其实亦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来想去,皆是蒙昧的。我伸手,不顾一切地环紧他的腰,让俩人死死相连,不留间隙。
如果时光就此停伫,如果岁月刹那老去,如果可以在一瞬间即是白头。他就在我身边,只不过二十五个春秋,咫尺间岁月却如同无声划开一道千仞鸿沟,此生再也无法逾越……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二·浮生(下)


八石的格弓,弦胶特硬,檀竹的弓身上施了朱漆,两端犀角描金,这种弓称为“朱格”,向例唯皇子方许用。羽箭疾若流星,带着低沉的啸音,去势极快,“夺”一声深深透入鹄心。姜夏的箭术是姜御丞手把手教的,是姜夏学得最好的一项。
娆儿病愈,照旧跳脱着玩闹,丝毫不把教训放在心上。姜御丞对她不仅不苛责,比及从前,更加疼爱,因她的风寒,他兴建温泉行宫,以护养她的体寒。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荣乐公主是被陛下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姜夏同他父亲一般,对这个妹妹宠溺优渥;而我,也唯有见到这个女儿时,才会流露出良慈的笑容。
她一天天长大,比幼时更加淘气,亦更加顽皮。
倘若谢后震怒,无人敢再逆违凤颜时,只要让荣乐公主过去,便是再大的弥天怒意亦可消弥于无形。娆儿总是咯咯笑着扑到我怀里,我抱住她时,必然已是满面笑容。在整座皇宫里,唯有她是无忧无虑的人。
涵儿是柳卿礼留下的孩子,会开口说话时就被抱到了宫里,成了姜夏的伴读,姜夏待他一直亲如手足;三个孩子常常玩在一起,纯净明粹。
不止一次地听到涵儿对姜夏说,殿下,不知将来是谁有福气娶了荣乐公主。
我懂他的意思,谁娶了娆儿,谁就会拥有这天下的一切。
时光潺湲而去,眨眼又是一年。姜夏每月照旧寄出一封柳卿礼生前写就的信到天蜀,同时每月亦会收到刘知琼的返信。姜夏并没有拆看,只是将所有的返信锁在长安殿的匣子里。秋日凉爽之际,姜御丞的老友再次上京拜会,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相商。
白帝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莫名的畏惧这个人;不是憎恶亦或是不合眼,只是有种莫名的害怕。如果可以,我希望不会见到这个人,不理会这个神秘的组织。
他来时,步履劲快,落地有声,根本不顾惊驾失仪,只是旁若无人地走进了紫宸殿。或许世上,只有他可以无视那些繁文缛节,也可见姜御丞与他交情匪浅。
此番前来,他依旧一身殷黑如夜的赫赫羽披,虬髯长发掩映下的面庞利落淡漠,剑眉横张飞逸,一双黑沉沉眸子深邃如不见底,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他偶漫不经心地看人一眼,寒气森森,似笑非笑,直教人觉得心头压迫非常。
顾凉辞依然一身男装,面无表情地跟在白帝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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