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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令-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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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明月楼的梨花白是唯一一个酿得和宫中同一个味道的;我的酒量很好,轻易不醉,想来也是因着姜御丞喜欢品饮,连带着几年来,我对酒一物也是品酌甚高。
柳卿易看着我一杯杯地灌酒,也不拦着我,自己在一边稀里哗啦地吃着牛肉面,一边红着脸,含含糊糊着说话:“姜…姜兄弟啊……你,你方不方便陪…陪我……去趟灵山啊?”
“去那里干嘛?冯本初又找你斗鸡?”我噙了一口梨花白,慢慢地咽了,随口道。
柳卿易把整张脸都凑到碗里,像是紧张得不得了一般,活似这牛肉面里有金疙瘩,一面抖着声音道:“不不……不是,我我我……我病了……我找他看病去……”
“你、病了?!”我上下打量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
“柳大宝……”我微微眯了眯眼,仰头又是一杯,“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撒谎你就会脸红打疙瘩?”
“没没……没有啊!”柳卿易一仰脸,两块牛肉还黏在脸上,忙道,“我我我脸红,是这面熏的……打疙瘩,是是因为……我我,我的病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病啊?”我抬了抬眼眸。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啊……”柳卿易突然放下碗,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难得他这么坚持忸怩一件事,柳卿易不会撒谎,只是这样子仿佛看病还是在次,似乎拉我去灵山才是目的。我着实心头疑惑,但终究声色不动,心头转了几转,觉得也不失为一个疏肠的办法,他那样子,如何能骗我?跟着去就是了。注意打定,我便漫不经心地冲他点了点头。
柳卿易当即舒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心事一般,喜逐颜开地一拍桌子喊道:“小二!再来一碗,多放点葱花!”
灵山风光奇好,心肠虽然郁郁,但总算离了禁宫,看不到,也就不会想那么多;人也稍稍疏散不少。冯本初脾气古怪,对我还算客气,许是我夸赞他的苗蛊有意思吧。
柳卿易虽日日喝药看病,只是小眼睛转得,常常一撞见我看他,忙吓得低头不是塞药饼到嘴里就是跳着脚喊着找冯本初。
我心绪不佳,由得他胡乱地闹着,只是漏夜转醒,却看到有羽鸽落在他住的那屋子里,每次停一盏茶的功夫,又从屋里飞走。
“……通敌之人做事极秘,前后交接人等彼此皆不相识,只道信由大周国内派人送来,信使蒙面,不知是谁。除了查得的直接信使外,传信诸人皆为贩夫走卒,将信递与西秦信兵后,由对方付给现银。这些人为厚利所动,对信内是何机要多数不知,与朝中军中亦全无干系……”
脑子里不知道为何莫名想起林弦的话,总觉得心头有什么突突地跳着。
三月后,战事胶着,死伤惨重,难分难解,烽火甚至蔓延到了其他各州郡。
七月,姜帝祭天求祷,昭告天下,决意御驾亲征。
我心头掠过极快的一丝跳动,那么细微,如何也抓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五·亲征(下)


柳卿礼生前闲暇之余与我谈论起作古君王的战术。御驾亲征必须有两个条件;其一,万不得已;其二,征则必胜。天子乃国之命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身赴险;一旦亲征,必须有绝对的胜算。因为天子取胜是理所当然的;败,却是败不起的。
姜御丞平民出身,行伍起家;洪武将军的威名,赫赫南北,岂是在珠崖的能轻而易举算计的?我冷笑着,并不放心上。
想起很多年前,母亲的随口一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才知道原来父亲从戎的那些年,母亲心里流动的是切切的担忧与挂怀。疆场无情,忠魂埋骨,马革裹尸真的是军人最好的下场么?
姜御丞对战场一直有着深深压抑的憧憬,男儿浴血,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怔怔地想着,只觉得懵懵笼笼的,心绪一个不宁;幽愁暗恨,他的生死与我又何干系?若无必胜把握,他如何做的决定?何况……他什么时候败过?!
我一甩手里的杯子,不再去想,独自一人去找柳卿易。
路过冯本初亲植的大树,听到有清脆的歌声传来,随口吟唱的是客家的朴俗山曲: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日日夜夜俩相伴,朝朝暮暮俩相缠;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小药僮自顾自的唱着,见我也不拘谨;歌声天真烂漫,情深意挚,孩子般明亮的笑脸让我心头些许的怔忪。
歌声的尾音反反复复地悠悠荡在山谷;有风拂过我的脸,只觉得清凉不已。
“唱得真好听。”我默默驻足,静静地看着一脸笑容的小药僮。
“谢小姐起来啦……”他欢欢喜喜地一面和我打着招呼,一面继续不停地手中作业。
小药僮是从小在灵山长大的,从未离开过,也不知道我是谁,只是知道我姓谢,便称我为‘谢小姐’。我刻意不曾告知他我的身份。唔,小姐……那是很久以前,我还是谢太尉的掌上明珠时,人人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你在做什么?”我淡淡地向他笑笑。
“在割长生藤。”小药僮清清亮亮的回答。
“长生藤?”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攥着的一截截的藤条。
他把藤条从树上割下来,笑意满满:“是啊。长生藤怎么也不会枯,别看我今天割了这么多,它明天就长出来啦。你怎么砍断它,割碎它,只要这树不死,它又会长出来的。”
“所以叫长生藤?”我颇觉得有意思,上下打量着缠在树上的藤条。
“也算是吧。”小药僮偏着脑袋,继续认真地割着,“不过,我觉得哪有什么东西真能长生呢?要是离了这树,不用我割,这藤就枯死了。因为要长生藤入药,师傅可宝贝这棵树了……你看,这么粗,比师傅还老呢!”小药僮得意洋洋地比划了一下。
藤条郁郁葱葱地缠在树上,被小药僮一刀刀地切割下来,放进篮子里;他照旧开开心心地吟唱着方才的山歌。
我怔怔地看着,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他说的,唱得所吸引住了。
冷与热的记忆在心底纠缠着融化开来。
柳卿易晨起看到的就是傻愣愣站在他门口的我。
我朝他看了一眼,直直地开口:“咱们去定州看看吧,据说那里有座镜水山,风光奇好,我寻思着去玩玩与你的病也有好处。”
柳卿易“啊”了一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什么!定州?!……那是周秦……嗯……大周的西面边陲,正打仗呢……不是,你去那里……我……”柳卿易抓耳挠腮了半天,猛然醒悟状,“哦哦,你是担心……”
“担心你奶奶的腿!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截住他的话,咬牙切齿道,“本姑娘说了,想去镜、水、山——玩玩。”
“还是算了吧……那么远……”柳卿易见我脸越来越黑,忙咽了咽,“那啥……不如我们去长安吧,大周军士今日就开拔,好多百姓都去送行呢。你身为国后,看看我朝将士……嗯,也好嘛。行不行啊?”
我抿了抿唇,神色明灭不定地犹疑着。
“不过,有话说在前头啊!我病还没好,咱们一看完,马上得回灵山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看着柳卿易道:“狗嘴里也是吐得出象牙的嘛。你我身大周子民,送一送大军也是应当的。”
“那你得说好,要和我一起回灵山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
……
阳关西出,马蹄声声。
我身着男装,混在百姓中。秋天的暮色中,黑色衣甲的步兵骑兵已经行到眼前,大纛旗上的“周”字严阵以待。战车辎重,一律漆黑兵甲护送压粮,黑蒙蒙一片,整肃庄然,带着随时冲杀的觉悟,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的长龙,我的目光攫在那道漆黑的披风上。
他穿着昔日的墨黑盔甲,依旧挺拔俊然,头盔将他的脸遮住,连一丝头发都不曾露到外面。这样骤然而无防备地从我身侧驰过,几乎冰冷了我的身体。那样冷,仿佛还是在紫宸殿中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那种如刀锋一样的冰冷和决绝,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酸楚而头痛。狠一狠心,抓起柳卿易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地直往人群里走。嘎啦嘎啦,阳关的关门轰然打开,不容我再多想,千军万马蹄声隆隆,大地腾起烟尘,大军开拔,就像潮水一般涌出阳关,奔腾着朝着关外淌去,一会儿工夫,就奔驰到了天边尽头,起初还远远看得见一道长长的黑影,到了最后转过一个缓坡,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柳卿易本以为我会留在长安几日,问我要不要去瞧瞧太子;我只是摇头,照旧同他回了灵山。
冥冥之中有天意一般,纵使我一时冲动,却终究见不到他披挂上阵的容颜。
柳卿易口拙地胡乱地安慰我,只说,等到春天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看到大周的将士得胜归来,届时,陛下也可安然归来。
彼时,我白了他一眼,凉凉地顶了回去,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我只是抠着刚割下的长生藤,密密地想着,拼了半壁江山送给秦贼,也想要谋反作乱……方升宴是如何也留不得了。
姜帝亲征,太子监国;不知姜夏可有号使督察院的权力……我细细掰着手算着长安到珠崖的路程,想着若是暗杀,不知需费多少时日。
……
周秦一仗,打得分外凶险,比及昔年的南楚,惨烈异常。南楚终究是有谋算的侵夺,而西
秦却是一场硬仗,只能结结实实地累尸泼血,马革抛颅。
很多年后,翻阅定州周秦之战,常常还是教人心惊肉跳,仿佛那地狱般的疆场就在眼前,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箭芒脱弦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
定州镜水一役,勇武将军白松中伏重伤,负隅顽抗,局势紧迫;眼见西秦大将穆云飞胜券可握,可万万不曾想到姜御丞的军队越镜水天险从后方攻来,兵从天降,两军重将,重兵相接!一天一夜的厮杀,穆云飞重伤,拼死杀出了重围;而白松伤势亦是惨重……
镜水一役,伤亡无计,两国重将伤损,不得不休战对峙。
四月,秦兵夜袭,姜帝中伏,退兵定州城内,罢战谈和。秦帝允和,两军签罢盟书。
五月,姜帝伤愈,重整旗鼓,撕毁盟书,开战东秦!旗开得胜,西秦猛将穆云飞伤重被俘,秦帝悲愤。
很多年后的秦国的野史曾说起,那几日神秘莫测的刺客,出入禁宫,几欲伤及秦帝性命。秦帝痛恶之下,遣使者赴大周和谈,以释放穆云飞和终止藏英会暗作为条件,终签下十年不战之约。
至此之后,周秦相安,秋毫无犯了整整十年。
次年三月,姜帝领兵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六·魂断肠(上)


他会赢,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心里存了个疑惑,那就是十年之盟,依照姜御丞好战的性子,铁蹄雷霆,怎会不乘胜追击?
我一夜无眠,隐约觉察出这件事的不寻常。方升宴里通秦贼,其志不小,可如何会是姜御丞的对手?我蹙眉横卧在榻上,只觉得心口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一下一下,如擂战鼓。
窗外晨曦微露,明亮到透白的阳光一点一点细碎地从叶子间洒下来,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子,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仿佛是灵台一刺,脑中雪亮一片!我惊愕的瞳仁里反射着晨起的微光,仿佛木偶点了睛,一点璨然的光火从眸底点燃,我沉重的呼吸着,瞳孔极剧收缩,极目望向南边。
越小乙已死,大周无得力将帅可以领兵沙场,他一早就知道!
他通敌秦贼,里应外合,白松如何抵挡,无将可遣,姜御丞势必亲征,以身赴险!
电光火石间,我终于明白姜御丞如何会签十年不战的盟约;他不是想攻秦,而是他攻不了!
想起冯本初的话,陛下的沉疴难治,不可纵马疆场,旧疾一犯,再难救治……
脑子里极快地划过——
四月,姜帝中伏重伤……
五月,姜帝取胜定盟……
他乃昔日大燕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已取胜,西秦眼见大败,他如何会和一个要败的敌人去签署什么休战之盟!
还是说……有什么因由,让他不得不签?!他从不受人威胁,若他不得不签,只有一个因由……那就是他自己!他自己……
我的手心慢慢沁出一点点的汗意,心里的证想腾起一股灼意,一下子烧痛了心肝,猛地冲出了茅屋,抓着小药僮,忙问:“这几日怎么不见药王?”
小药僮拎着篮子,奇怪地看着我,虽疑惑,还是开口:“不知道,是一位姓林的大夫请走了。师傅带了好多的东西走,连压箱底的宝贝都带上了。”
我眼睛一尖,看到马棚旁躲躲闪闪的柳卿易,忙一个箭步上前拎起他的领子,狠狠道:“冯本初呢?冯本初去哪儿了?!说!”
柳卿易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柳公子,你怎么把马都放跑了?”小药僮突然扔下篮子,惊疑地扑到马棚前。
我大惊,定睛一看,马棚里的栓绳都被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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