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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灿。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明白过。默默地站在别人背后、无论怎么被伤害还是要爱对方的人,是何其难得。你是她的朋友、妹妹、知己、爱人,然后你却以这四种身份分别伤害了他,每一种都这样致命。他平静的背后深藏着几多眼泪,就像叶芝写给毛德冈的诗句里那样:“你不会懂的。”
我现在仍能体会那时的感觉。久久干涸的眼窝被眼泪莹润了,像是朝雾一样飘然的潮湿感。
“她还说了什么吗?”
电话那一端很安静,不久他毫无感情地陈述:“灿说要堕胎。她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当然是的。换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会这么做。且不说孩子是怎么来的,你不过十五岁而已。十五岁,正是该任性的年纪,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有异议?”我略有刻薄。
幸村似乎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不是我有异议。只是我猜想,或许灿是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
我猛然有一种别里科夫见华连卡姐弟骑自行车的滑稽感。我就像那个拼命回避问题的小丑,一下子被人揭穿了:我真的不知道吗?我不知道你想生下它吗?检查结果出来后我屡次催你去做手术你为何含糊其辞?我问你什么时候去医院预约你为何扯开话题?你是未成年人,在美国要做这个手术是麻烦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让我逼的不耐烦了你干脆一走了之,这个中玄奥是什么?这些问题我真的从没想过是为什么吗?我真的从未想出来吗?
我几时学起了你,玩起了这自欺的把式。
而幸村精市——我必须要说,他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迎而不避地对伤害挺身而出,能有多大的勇气如此守护爱的女孩?他十六岁,却做得比多少成年人更好——那些人甚至不愿意对自己的女人负责,何况是别人的?你别这么看我,我并不是在针对你的父亲。这世间不好的男儿多的是,矢岛勇介也不过是个中一个而已。
“无论如何,请你务必来日本一趟。”幸村像是一个船长,多大的乱子也安之若素地指挥,“灿不肯说出迹部的事情。可是我妈妈认定是有人欺负了她,一定要去讨个公道……我家屋顶快让她掀了。”
“灿不可能说出来的。”我苦笑着摇头,想着幸村太太善良的怒火。
“她确实不可能会说——可是看样子非得有个理由我妈妈才能放弃追问。”幸村苦笑一声,或许是一脸悲伤吧,我想,“所以才要你来一趟。编故事这种事还是交给雒笛小姐吧。我做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6)
至今我仍常常想象你自己从美国跑回幸村家的情景。像你第一次到神奈川时一样,拖一只箱子,只是这次带的东西只有几件简单衣物而已。还有你那残存的稚气也被洗掉了。你身上多出了一种“无所谓”的落拓气质,让我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我实在难以设身处地去体会你的心境:人遭了这么大变故应该是苦痛难当,偏偏你却显得更加寥落淡定,甚至因为肚子里那团还未成形的肉流出一种不属于少女的温情,我们通常管它叫“母性”。你这小女子,是怎样做到的。
原来这是独属于受难者的韧性。痛苦的事情可以让人们变得更能承受痛苦,人们会在天灾人祸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如此柔顺又不屈。
“你来了,雒。”彼时我回到日本,看到病榻上你的倦怠的笑容,竟看出一种光辉来。无论是你撑起得圆润的脸庞、已经微微看出隆起的小腹、关节依旧白森森的手指,甚至是你唇角那一抹可以称之为娇羞的气息,都让人觉得那么奇异。
“你还没去做手术?”我眉尖一挑。
“没有。”你轻轻摇摇头,手警惕地抚摸着肚子,像是不自觉又刻意的动作,“我有点害怕去医院——你知道的吧。”
我轻轻点头,这是你在美国屡次用来搪塞我的理由。
“已经找医生开了药——我想,还是药流吧。”你满目柔情地望着自己的肚子,我看到一种信心满满的平静。
“你确定?这么做很伤身体的,而且有不完全流产的危险,后遗症也很多——”
“那也没有办法吧。”你苍白地笑笑,打断了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手术的,那种像试验用的青蛙一样躺在手术台上、毫无尊严的方式。”
那时候的你简直像一尊神像一样,坚定又柔和、好像再大的事也耐你不得。老实说,我被震惊了——你才十五岁。十五岁而已。
呐,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吧,灿。我以前听说过一种心理疾病,病人其实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病,却偏要捏造自己的病状。医生通过各种检查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在病人的一再要求下只得动手术,像活体解剖一样去看病人体内的异常。可是因为本身就是捏造的,当然只能白白动手术,然后还有下次、再下次……其实那病人所希望的就是这个,想要动手术、在身体上留下各种伤痕。下次还要捏造病情、再动手术,获取别人的关心和同情;被人觉得:好可怜,连什么病都不知道却要不停动手术。
你让我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完全相反的病:明明已经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却拒绝治疗,装出一副“我完全没事”的样子。这个问题藏在我心里许多年了,一直没有和你确认。来迹部的公司之前我终于下着决心问了——如你所言,冷血的问了。我并非是想要逼你,而是逼自己面对这些年来不敢正视的问题:
——如果当时没有我那副让人讨厌的裁判者似的模样,这个孩子你是不是就生下来了?
你最终选择了药物流产。自己一人偷偷的,在一个没人在你身边的黄昏。起效的时候,你捂着肚子在床上不停打滚,疼的发出兽一样的沉|吟。没多久我回来,赶快打电话给幸村妈妈。她拉着你的手,像是她自己在流产一样地哭。你低低地哼出几声,口中是幸村精市的名字。
那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来这里的那天幸村精市拉我出去,问我到底应该怎么跟他母亲解释你怀孕的事情。我说了几个建议(已经是我力所能及编出来的所有的原因了),他却很头疼地看着我:“我原本以为找了一个会编故事的人来跟我妈妈解释,可是——你是写奇幻小说的吗?这都是些什么理由?”我假装没听懂地开玩笑:“要不就说是你的孩子吧,如何?反正事情发生那天晚上你正在东京参加全国大赛吧,要说是你的孩子,算算时间也刚好。”
我的记忆被你痛苦的声音拉了回来。
但你只是痛苦而已。打滚、沉吟,满头大汗,却没有半点吃了打胎药的人该有的生|理|反应。
“医生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幸村妈妈啜泣着,焦急地望向我。眼神是那种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其实按年龄来说,我也可以勉强叫她一声“阿姨”的。这种事情我哪里有经验。
“你还好吗……”我平静地拉着你的手。你的指甲狠狠地嵌进我掌心的皮肉里。我隔半天才眨了一次眼,像是猎奇一样的凝视你,自己都不晓得我这不和谐的沉稳是从哪里来。现在想来,呵!这是个多危险的伏笔!残忍的真相其实就藏在我直觉的背后,它是我如此平静的原因。而如果这么多年我能够遗忘那时候淡定地直觉,今天也许就不会捅破这层谁都不愿意戳开的窗户纸。
那时候你设法为我旁观者的清醒笑上一笑,却差点咬断自己的牙。
“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的!”幸村惠掩着脸哭泣,她慌乱地喊着,“我再去打电话给医院,他们太慢了!”
我看见你眼中那一瞬间的紊乱。你在求我什么事情吗。
你的手确实也抓紧了我几分。
灿,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那个……我想还是先不要叫医生了吧。”我尴尬地开口喊住幸村妈妈,一时间却又找不到理由。
“诶?”幸村惠愣在原地。
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啊……我困扰地挠头,艰难开口:“根据小说的定律……她应该会没事的。”
杀了我吧。我说完这句话都想自己跳进乱葬岗了。星野灿,你看你干的好事。
“你到底再胡闹什么?!”果不其然,幸村惠非常愤怒——但是一向温柔谦和的她竟然一脸要杀了我的表情,这点我倒是没想到,“这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是请你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她脸上爬满泪痕,眼睛红的像有火在烧,死死地揪着我的衣领。我平生最恨人扯我的衣服,但是我原谅她。因为我明白那时候的你对她来说,就像再往前十五年、躺在手术台上尖叫着生孩子的那个女人——你的母亲,星野光代。在幸村惠的眼里,你和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你们像到骨子里,一样的围着某件愚蠢的事忍受着这份折磨人的疼痛。你们把爱情这件事做得那么绝、不留后路,这样就没有犹豫的苦痛。
“雒,救救……吧。”你煞白的一张脸虚脱着转向我,声音也跟着弱了下去。那无情的省略号中我不曾听清的话,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
那时我别无他法。世间凉薄如你的女儿竟然也这么傻。
我累极地点头,伏在你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帮你便是。”
你听罢,宽慰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7)
你的故事,我讲到这里便停了。
“然后呢?!”迹部像每一个得知自己做了父亲的人一样,急于知道后面的事。
“莫急莫急。”我大概是笑得很欢愉,所以眼前的人松了一口气。
“这次折腾没能要了你那孩子的命,它妈妈疼得在床上打滚,它竟然都没事。后来去看医生,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异样——你说神奇不神奇,竟然有人吃完流产药没有反应的。我一直在想或许灿拿到的是假药?而灿觉得也许是天意吧……反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接受手术的,再次药物流产只会是更危险,她最后艰难地决定……把它留下。其实医生绝不建议生下来——吃了堕胎药还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不会是什么正常的孩子。但是灿好像全不在乎。”
迹部景吾的眼睛亮着,却全然忘了我从头讲到尾的初衷。或许他看到了和你再续前缘的希望,或许他是惊喜于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和自己血脉相亲的人,又或许……也罢,也罢。
“——生下来吧。”你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天,我在你耳边还说了这一句话。你就因为这句话在疼痛和迷失中冲我感激地笑出来。没错,这句话解放了你身体上的疼痛,我最初这么简单地以为,你不用再遭这罪了。
现在我知道了我到底解放了你的什么。
“于是你女儿就可恶地赖在她妈妈肚子里、准备六个月后出世了。”我摊了摊手,表示了一下我多么反感这个事实。
“是女儿?!”迹部景吾惊喜地笑着。他竟笑了,他凭什么笑!他为了这个不曾谋面的小孩子忘记了他强|暴你的事实!他忘了十五岁的你承受了多大的疼痛,忘了面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时你做何感想!
难道这孩子的来历不让他绝对讽刺和愧疚?还是说天底下男子竟然都如出一辙,肌肤之亲不作数,血脉相承才是真?
“从女孩变成妈妈,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幸村惠爱怜地看着你,“你可能会遭到别人不同的眼光,你想好了吗?”
你有点颓唐地笑着:“阿姨,我只是不想做手术……那些冰冷的器械□□来……我……”
你会像又一次被强|暴了。我明白的。
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以“不得不留下”的原因被勉强留下的。后来B超的结果是个女孩子。
“先取个名字吧。”幸村微笑着提议。我不知道他这张露出美好表情的脸背后藏着多少悲伤。他一定也没有想通,为什么你要承受这样不明不白的命运。
“太早了吧。”你笑,抚摸着肚子,有着一个真正母亲该有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推脱,“要不精市你来取吧,我没什么主意。”
“我取?”幸村夸张地笑。你没发觉你又一次伤害了他。
八月。你已经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孕妇了。
九月。你每天为你的孩子陶醉不已,丝毫不去想每次出门遇到的那些复杂的目光。你每天挺着骄傲的肚子将幸村精市送出门——他已经是高中生了,仍然在本校的高中部。而你,甚至没想过今后怎么办。
十月。你已经不能弯腰剪脚趾甲了。庞大的肚子横亘在你和脚趾之间。幸村的妹妹小舞很是主动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十一月。天气冷了下来。你说想去北海道——去年这个时候,你曾经无比想去。我怕天气太冷,于是说生下孩子再过一阵我们一起去。
十二月。或许我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十二月二十三日、平安夜的前一天。你已经怀孕九个月,正式该在家安心待产的时候。你想起一年前的平安夜,想起你送出去的亲手织的围巾、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怎样的狂喜,想起你那天下定的和他在一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