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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涵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说:“给了钱,然后你下回把我送出去,就更顺手了,是这个意思吗?反正都付过钱了,想怎么玩怎么玩,玩腻了转手就可以丢出去,是这样吗?”
洪仲嶙的脸色骤变,强撑着说:“那件事,是我办错了,我往后不会再那样……”
“我没觉得您有错。”张家涵握紧拳头,抬头说,“我只是想提醒您,我现在身体不行了,人也老了,就算这张脸您曾经瞧着还过得去,可禁不住会变得越来越难看。洪都有的是比我年轻漂亮的孩子,您何必做这种蚀本生意?”
“你跟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张家涵苦笑一下,“要说不一样,只不过我比别人窝囊,他们个个精明,只有我被克扣奖金也不敢说,客人不给小费也不敢讨,有时候被同行嘲笑欺负,也不敢说一个字。”
洪仲嶙皱紧眉头,踏前一步问:“有这种事?你放心,回去我都给你一个个提溜出来让你出气……”
“我不求那样,我只是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赚点钱养活自己,有空给弟弟们做点好吃的,存点钱够养老,医疗保险什么的跟人一样能买,我忍了这么多年,我就这点念想,就这点念想,你都看着不乐意?”
“我不是,”洪仲嶙目光中流露出心疼,伸出手说,“跟着我,这些事我给你安排,好不好?”
“现在说好不好有什么意思?”张家涵惨淡一笑,“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抓我,其实真没必要,我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兴师动众?可我就算是个窝囊废,我也,我也想过点人过的日子,你说,再回去跟你,我除了当你解闷的玩意儿,我还能算个人吗?我这么些年苦哈哈地熬着,又算怎么回事?我是自己在哄自己玩吗?”
他随后环视了四周,笑了笑说:“洪爷,我以前都很怕你,但今天不怕了,您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忍了多少年,在福利院的时候忍,在洪都接客的时候忍,跟着您的时候还是忍,多少事,我以为忍忍就过去,可老天爷就是不让我过去,一道坎后又是一道坎,没完没了,苦日子都没边了。我真他妈觉得累。太累了。”
我听出他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凄凉和无望,这是一种真实的消极情绪,带着自我毁灭的欲望,我警惕地观察他,就在他说到“太累了”三个字时,我看见他手中寒光一闪,我离他最近,想也不想,立即扑过去攥紧他手中的东西,一阵剧痛传来,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握住的是我那柄丢失的“疯狗”匕首。
原来,这柄匕首一直在他那。
我咬紧牙关,盯着他说:“这个刀是我的!”
张家涵惊呆了,他看着我,剧烈颤抖。
“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但刀刃不是对着自己,该对着你讨厌的人!”我一字一句地说,对他下了指令,“把刀松开,还给我!”
他流下眼泪,摇头说:“不……”
“听话,把刀给小冰,好不好?”我放柔声音,加大催眠,“你看,小冰的手流血了,你要他伤得更厉害?”
张家涵立即摇头,随后松开了手。
疯狗匕首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我顾不上捡那个东西,上前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说:“快点把自我毁灭那种欲望丢掉,听到没有,我要你活到寿终正寝,我给你留了钱,你爱买什么保险买什么,我只要你活到寿终正寝,不是谁都能活那么久的,你要努力才行。”
第64章
我还没来得及松开张家涵,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拥抱住。
是袁牧之,他的胳膊又粗又长,就着我抱住张家涵的姿势,同样抱住了我。
我有些诧异他的行为,因为拥抱这个行动对我来说,只是为了起到适当的心理舒缓作用,张家涵情绪已经崩溃,我必须贴近他,才能阻止他进一步的情绪恶化。
至于我个人并没有任何情绪崩溃的迹象,我不需要袁牧之的拥抱。但考虑到这种身体紧贴的程度有助于帮助张家涵,于是我没有挣扎,任袁牧之用勒死人的力度搂紧我,然后我听见他用略微带着颤抖的声调说:“洪爷,您看到了,今儿个咱们是不是真的不见血不罢休?啊?您要是坚持,行,我们二话没有奉陪到底,但是洪爷,这么点事,您是不是真要办得那么绝?”
他口气掷地有声,洪仲嶙红着眼睛盯着我怀里茫然流泪的张家涵一言不发,我拍着他的后背,转头对他说:“他要疯了。”
洪仲嶙瞳孔收缩,我继续淡淡地说:“他的情绪已经崩溃了,要发疯是很容易的,不过重建一个人的理性和神志不是我的强项,我想我有必要知会你,如果张家涵疯了,我没办法。作为补偿,我只会千方百计把你弄疯而已。”
“张,张家涵……”洪仲嶙迟疑着,朝他走近一步。
张家涵脸色大变,推开我和袁牧之,曲起身子,蜷缩到一边呕吐起来。
“怎么回事?”洪仲嶙焦灼地看向我,“他这算怎么回事?”
“呕吐是人的恐惧到达顶点一种生理学反应,”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显然,在这能令他恐惧的对象,不会是我,也不会是袁牧之。”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带你走……”洪仲嶙目光哀伤地说,“真的,我只是,想让你再跟我一回……”
“很显然他不愿意。”我皱眉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他一直在拒绝你,从身体到言语,都在说他不愿意,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洪仲嶙木着脸,愣愣地盯着地上蜷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张家涵。
“你已经成为他心理上恐惧的具象化表征。”我微微笑了,不无恶意地欣赏他脸上的痛苦,继续说,“真是讽刺啊,你的欲望直指对象,却万分不乐意跟你在一起,你将重逢视为一件乐事,为此不惜摒除理性,做出超乎平时行为规则的事,你心里充满对如愿以偿的期待,我敢说,你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去庆祝,怎么去享受,可惜,你欲望的对象并不是跟你一个想法,他害怕你,厌恶你,他看到你就想吐,哪怕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他也未见得愿意跟你呆一起。”
洪爷脸色苍白,他的目光渐渐积聚起真实的痛苦和焦虑,我趁热打铁说:“洪仲嶙,你看看你把张家涵逼成什么样?他那样的老实人,给他点好他会念叨你一辈子的老实人,不敢得罪任何人,小心翼翼艰难活着的老实人,你让他宁愿死都不肯跟你在一起,他宁愿死啊,你充满整个内心的人宁愿死都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可悲呢……”
我一句话没说完,却听见洪仲嶙一声低吼,他猛然一甩头,目光再度恢复冷静凛冽。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手上的手枪一转,迅速拿稳到手里并举起来,对准我的脑袋,眼中杀机大盛。
我蓦地一惊,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摆脱我的催眠。此时袁牧之也啪的一声掏出枪,冷冷地说:“洪爷,崩了他,下一个就轮到你。”
我盯着他,踏前一步,正要冒险继续催眠,却听张家涵微弱地喊了声:“住,住手……”
洪仲嶙手一顿,盯着我,嘴角微微颤抖,最后还是无奈地垂下手。
他转过头,看着张家涵,哑声问:“家涵,你真不乐意?”
他虽说用疑问句,但口气中却充满悲哀和失望。
张家涵喘着气,从地上站起来,刚迈上一步,却脚下一软,袁牧之眼疾手快,伸手搀扶住了他。
他看起来很虚弱,大概刚刚用刀捅自己的行为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张家涵像收集氧气一样深深地呼吸,然后再缓缓吐出,他抬起眼,看着洪仲嶙,摇头说:“洪爷,算了吧,就当我不识抬举……”
洪仲嶙脸上肌肉瞬间崩紧,眼底酝酿着狂风暴雨,不过奇怪的是,这场暴风雨并没有发作出来,因为最终他慢慢地放松,连肩膀也慢慢松弛,然后,他抬头眨了眨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终于吁出一口长气,抬起手臂,像抛掷什么一样,疲倦地挥了一下。
那十几个拿枪的人动作不一,但都迟疑着收了枪,然后,洪仲嶙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洪爷,这……”
洪仲嶙挥出一拳,狠狠砸在说话人的腹部,那个人闷哼一声,弯下腰,没敢再说话。洪仲嶙最后回头瞥了张家涵一眼,极尽伤感,然后视线垂下,目无表情地转过头去,抬脚走出我们的视线。
沉默降临在室内,连雷也停止了轰鸣,万籁俱静。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尽管他的感情对我来说理解起来有点难度,但我却确乎知道,洪仲嶙从此不会轻易出现在张家涵眼前了,至少短期内如此,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习惯性的理性又重新掌控了他的行为,他的意志力和毅力,不会让他再任由内心的欲望行动了。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悲伤,我不是很明白这种悲伤为何如此厚重浓稠,只不过有个欲望无法实现,但欲望不就是因为不能时时刻刻被实现,我们才会产生压抑,才会将之遗忘的吗?这不是一个人该习惯的心理机制吗?
我转过头去,看到张家涵脸上也有同样浓重的悲哀,我不喜欢看他这样,于是我过去,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他。
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伤害他,而且他也不愿意跟我分开,因为我们互相需要,在某种程度上,他所索求的,正是我愿意给予的。
但我终究有一天要不在的,到时候他怎么办?
我开始觉得这件事必须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我转头看看袁牧之,随即判断,他不行,张家涵就像一个底部缺漏的木桶,要找的,是能堵住缺口的那个人。
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愿意看守他,多少年都愿意,但我知道我不行。
我微微闭上眼,在他耳边说:“现在跟我一起想象一下,蓝天,很远很高的天空,蓝到透明的颜色,偶尔有一丝云,那云的颜色是白的,绝对的纯白,形状像丝,挂在天上,就像有谁的丝绸衣服被天上的钉子勾住了,剩下一缕丝,挂在那,悠悠荡荡。”
闭上眼,跟我一起想象那样的早上,有风,风轻轻吹拂,质地很凉爽,风吹拂在脸上就像最温柔最可信赖的手摸着你一样。我想起我的母亲,我想她如果爱我,她的手触碰我的肌肤一定是那样,你呢?
我还想邀请你跟我一起想象,这样的早上可能听到的动听的鸟叫声,那是任何机械或金属制品无法重现的声音。它的轻灵婉转超过人类的想象,像透着露水的清澈,它们在鸣唱,唱繁衍,唱竞争,唱该投入的忙忙碌碌,可能无所作为的一生。
张家涵,你知道吗?那是我曾经度过漫长岁月中唯一美好的东西,我靠想象它们捱过了无穷无尽的孤独,一个人的绝对的孤独。张家涵,跟我一起,我们一起感受那样的清晨的气息,你要你愿意,你能听到风声,你能听到它传递给你的,微弱而不能忽略的安慰。你能听到它在说,你不是一个人。
你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直说到他面目安详,沉沉陷入梦乡。
我拿食指,轻轻掠过他的眉宇,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我不知道对一般人而言,审美标准是怎样,反正他在我眼里很好看,如果能剥除表情中总是流露出来的畏缩和自卑,他会光彩照人,我的张家涵,是应该能光彩照人的存在。
没有人能够剥夺你的光彩,我对他无声地说,小冰会重塑你的人格,会重新改造你的心理构成,会从根子上扭转你的观念,如果有必要,我甚至会给你新的记忆。
没有被侮辱和被伤害的记忆。
我的手被袁牧之轻轻抬起,他拿着不知从哪搞到的紫色药水,帮我清理伤口,然后敷上药,再拿白色绷带,慢慢扎紧我的手。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绷带上扎上没必要的蝴蝶结时,他抬起眼看我,目光中有下定决心的坚毅。
“你决定了一件事。”我问,“是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建一个比洪家还庞大的帝国,”他淡淡地说,“我要让我在乎的人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我要让你们有选择权,这种选择权,不用以命相搏就能获取。”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听起来这个意愿很宏大。”
“给我时间。”他说,“我会为你做到的。”
我抿紧嘴唇,皱眉说:“你好像比张家涵还需要心理辅导。”
他一把抱住我,哑声说:“去你妈的心理辅导,我就想抱你一下,宝宝,我喜欢你。”
我拍拍他的后背,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