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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一落地,就听多隆小声嘟囔:“找我阿玛!”
兰馨将茶杯往他脚下一摔,多隆哎哟一声跳开,兰馨已经开始骂他,于是只能甩了甩被烫到的脚垂着脑袋听训。
兰馨指着他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今时今日有你阿玛替你撑着倒还好,若是有朝一日,你阿玛不在了你又要如何?你是以为你阿玛能替你撑一辈子,还是以为没什么事是你阿玛撑不下来的?你可别忘了,你阿玛再厉害,他也是大清朝的奴才!”
“如今的那一府人,那就是烧红的火炭,人家躲都躲不及,就你还一个劲儿的往上贴,你真是不长脑子吗?”
若是换了一个人,兰馨或许还不会如此骂人,可因为这个人是她的表哥,记忆里的青梅竹马,兰馨才会不顾仪态,有什么说什么,只恨不得狠狠训斥上一顿,便让他聪明起来。
大抵还有一点,便是兰馨知道多隆这人,随便你骂他什么,他都不会往心里去,哪怕眼下郁闷,可转了头,他对你好便仍旧是对你好,跟你有仇,那就是一辈子有仇了。
哪想,多隆却没想往常那样诺诺应是,然而可怜兮兮的抬起脑袋,瞅了兰馨一眼,低声道:“可……可皓祥他是奴才的朋友啊!就是因为谁都不帮他了,奴才……奴才才不能也离他远远的嘛。”
兰馨怔了一怔,看着多隆低垂的脑袋,忽的便笑了。
多隆此人,说他草包都是好的,偏偏又贪财、好色、横行霸道,更没有半点胆量,十足的纨绔子弟一个,可兰馨没想到,他对朋友,竟是如此的真心实意。
大概,再笨再不好的人,也会有那么一点两点的长处的,只不过被平日里的平庸蠢笨掩盖了,瞧不出来罢了。
或许,皓祯也是如此?
兰馨这样想着,便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你这傻子,你以为这还是一件小小的家事儿吗?这事已经牵扯到朝堂,牵扯到大清律例,牵扯到皇家威严了。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也轮不到我做主!和敬公主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
“这样吧,你若真想帮皓祥,就穿上你的顶戴朝服,正正经经的去拜见皇上。别的千万不要多说,就讲讲皓祥的难处,岳礼贝勒的病重,皇上多半会念着旧情和皓祥的一片孝心成全了这事儿的。”
兰馨见多隆一脸惊喜就要往外跑,赶紧叫住他,严肃了面色叮嘱:“你记得!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千万不要把你阿玛牵扯进去了,就说你跟皓祥感情深厚,才替他求个情而已,知道了吗?”
多隆自然连连应是,兰馨见他显然一刻也不想再呆,就让他下去了。
心头却笑:若是这事儿由别人提出来,皇上只怕还要怀疑朝臣勾结,可却是多隆开的口……
唉,傻人也有傻福啊!除非皇帝是真想借机惩办人,不然,大概不会连累到扎合礼的。
后来,兰馨听说,多隆在殿外跪了好久,才被召见。
不过,皇帝听说岳礼病得神志不清后,倒不是全无表示,到底还问了如今贝勒府上的情况。
多隆自然是有多惨说多惨,没那么惨也要说得更惨的。
多隆说话本来就爱手舞足蹈,面上表情更是丰富得很,这一番话只说得比说书还精彩,据说,就连一旁的太监宫女听了都神色不忍。
这个据说,自然是后来多隆自己洋洋得意跑来给兰馨说的。
皇帝后来即刻就招了太医前去贝勒府瞧瞧,太医回来据实以告,说岳礼郁结于心,回天乏力。
皇帝长吁短叹一阵,最后考虑半晌,终于提笔写了道手谕交给多隆,让他前去宗人府将皓祯暂时提出来,带回贝勒府见岳礼一面,算是全了岳礼与皓祯的父子之情。
多隆跪地叩谢,便拿着手谕退下了。
皓祯已是将死之人,自然不会再有人对他用什么重刑。
因此,被多隆提出来时,皓祯除了瘦了一些,精神有些萎靡之外,倒没受多大难。
他手足都被铁链锁着,看起来顶顶狼狈,多隆躲在皓祥背后看得满面笑容,只可惜刚露了个头出来,皓祯就对他怒目而视。
皓祥却是冷哼一声,指了指侯在一旁的马车,让皓祯自己爬上去,嘴里不忘挖苦道:“你倒是威风!就连宗人府都煞不了!只可怜了阿玛,自从听到你的消息就昏迷不醒到现在,嘴里来来回回就念着你的名字!”
皓祯手脚上的铁链子是有好几十斤重的,再加上他不可能有胃口,本来就有些手脚发软,听了这话立刻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他一下子站起来,双目圆瞪,本来想去抓皓祥的肩膀,却被皓祥脚下一退,灵活避开,反而看着他冷冷道:“有时间对着我吼,不如回去多陪陪阿玛!他这样念叨你,担忧你,你若是能让他醒过来,也算是尽了一份孝道了。”
皓祯瞪他一眼,不再说话,爬上马车,坐在车厢里垂着脑袋默然不语。
皓祥转身对两名宗人府府丞恭恭敬敬的道:“烦劳两位走这一趟了,请上马车吧!”随手便塞了些银钱过去,两名府丞立刻眉开眼笑。
原来,虽然有皇帝的手谕,皓祯的刑具却是不能拆的,府丞也必须跟在身边儿。
马车一路快驰回贝勒府,从一道小侧门进去。
曾经的硕亲王府如今是门可罗雀,好多没有签下死契的仆人婢子都已经散了,侧门旁边荒芜了好大一片儿,名贵的花草被旺盛的杂草抢了地方,密密麻麻的长成一片一片的。
皓祯眼中却看不到这些,他一下马车就抱着套在手上的铁链飞快的朝岳礼院子里走去,两名府丞都要快步小跑才能跟上。
一路上,皓祯脚上、手上铁链都在不断的撞击,唏哩哗啦的声音便这么响了一路,
皓祥看他这样着急,眼中的轻视不满才少了一些。
皓祯顾不得礼仪,一把推开房门就冲了进去,一股浓烈的药味儿顿时迎面扑来,皓祯口中高声喊着“阿玛”,膝盖一曲,扑到岳礼病榻之前跪下,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皓祥紧跟进来,扶起惊喜的翩翩站到一旁,便冷冷的看着皓祯扑在岳礼身上哭号起来,口中大声自责。那哀恸的哭声,让紧跟而来的两名府丞都有一些不忍。
皓祯仰天长啸,哀恸之下,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天呐!这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有什么样的后果,什么样的罪孽,都让我一人承担就好!为什么要报应在我的阿玛身上啊!”
他眼睛一眨,滚圆滚圆的泪珠便一颗一颗的砸在岳礼的手背上。
一旁的皓祥却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脑袋一扭,从鼻孔里发出声不屑的哼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为了你的白吟霜置咱们阖府上下于不顾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你说你可以为了你的白吟霜谁都不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半分的愧疚?”
“皇上好不容易赦免了你跟白吟霜的那些腌臜事,阿玛好不容易为你求得和敬公主的美言,你却又将一切搞砸!你……你除了一张嘴巴会说,你还做过哪样让阿玛省心的事?”
皓祥越说越气,藏在肚子里二十年的委屈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近皓祯,迎着皓祯惊讶、痛苦、自责、彷徨的眼神一声比一声狠厉的道:“皇上夸你文武双全,你还真当自己就文武双全了?你也不瞧瞧,皇上夸赞过多少人!你真当在夸你吗?人家夸的是富察氏的嫡子罢了!”
“就连你看不上眼的多隆,你以为他得的夸赞就比你少了吗?你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你瞧瞧咱们北京城,除了你,谁真把这一两句文武双全放在眼里!也就你那个额娘真以为你就多了不起了,天天嚷嚷得谁都知道,生怕阿玛不记得了一样,隔那么久就要拿出来显摆一下,还将你那串儿白狐毛,做成吊坠让你挂着,天天提醒着阿玛!”
“你不知道我出去,听了多少回你的笑话!人家都笑你是没见识没心眼儿的,好比一个耍猴戏的一样!连带着我都抬不起头来!偏偏你那个额娘,还处处打压着我们母子,就连阿玛,也只想着你,向着你,就连如今缠绵病榻了,嘴里念着的都还是你的名字!明明,在他身边儿照顾他的,是我!是我和我的额娘啊!”
“皓祯,你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讨厌得恨不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的存在!”
“你就是个灾星!祸星!没有你,你的额娘就还是高高在上的嫡福晋,阿玛也仍旧是一品的硕亲王,而不是现在这个风烛残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老人!”
翩翩已经呆住了,就见皓祥站在皓祯面前,几乎是轻蔑的看着他。
胆小谨慎了一辈子的翩翩捂住嘴,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若她不是回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皓祯痛苦的摇着头,低吼着:“原来你这样恨我!原来你这样恨我!”
他喃喃念叨着,有些难以置信,却没注意到,身后床榻上的岳礼,手指头忽然动了一动,再动了一动,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猛然盯住皓祯。
嘴唇哆嗦了两下,岳礼终于指着皓祯,有气无力的道:“皓祯!皓祯!你这个孽子!孽子!我们硕亲王府都被你毁完了!”
他哆哆嗦嗦的末了两下,没能摸到什么东西,终于颤抖着抬起手臂,就这么软趴趴的一巴掌扇在惊喜凑近的皓祯脸上。
迎着皓祯难以置信的眼神,皓祥俯下身去,终听清楚了岳礼的话:“滚!我没你这个儿子!我没你这个儿子!”
那无力的巴掌打在脸上,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皓祯脚下踉跄两步,却被铁链子一拖,砰的一下摔倒在了地上,还撞翻一张椅子。
皓祯痛苦的看向岳礼,口中痛呼一声:“阿玛——”
拳拳之心,随着这声痛苦至极的呼喊喷薄而出,岳礼却是闭上眼睛,再也不看他。
一旁的两名府丞面面相觑,门边光线却是一暗,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女人蓬头垢面趴在门边,那浑浊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圈儿,终于直愣愣的落在了皓祯身上。
那女人尖叫一声,猛的扑了过来,对着皓祯就是一阵又抓又咬,口中高声呼喝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都怪你!都怪你!把我的女儿还回来!还回来啊!你这个妖怪!你这个恶魔!”
两名府丞吓得一下子退开,却又不得不扑上去将那女人拉开。
一名府丞怒喝道:“你们这府上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容许一个疯女人到处乱跑!”
皓祥却是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皓祯惊愕的脸,笑了笑道:“哪里是什么疯女人,这可是咱们贝勒府嫡福晋呢!”
原来是一直被关着的倩柔不知为何,竟然跑了过来。
第 59 章
皓祯莫名其妙被人一顿好打,又抓又咬,脸上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想是被抓流血了。
他本来大喝一声就要还手,却听那按住他脑袋、咬住他脖子,还不停的揪他辫子的女人从牙齿缝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你这个灾星!你滚!你滚——”
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皓祯的脖子上,耳边听着那声音撕心裂肺,是那么的熟悉,明明就是疼爱了他整整二十年的额娘啊!
皓祯哪里还敢乱动!只能抱住脑袋缩在地上,用手臂护住脸,口中高声呼喝着:“额娘!额娘你怎么了?你看看清楚,我是皓祯!我是皓祯啊!”
哪想,他不说还好,一说,倩柔更加疯狂了。
倩柔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那声音直刺得翩翩都赶紧的捂住了耳朵。
再回头看来,倩柔已经整个的翻身骑到皓祯身上!
倩柔对着皓祯就是一阵猛挠,又长又锋利,宛若小刀子一样的手指甲顿时将皓祯的脸抓得血肉模糊。
她又哭又笑:“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没了福晋的身份!娘家又怎么会跟我恩断义绝!我恨你!都怪你!你就是一个灾星!”
“啊——”
倩柔这一生惨叫极其尖锐,偏偏她又披头散发,脸上妆容更是被眼泪弄得一团花,皓祯左躲右闪,猛然间一抬头,就见光线从倩柔散乱的头发间透过来,映得她妆容残败的脸犹如恶鬼一般。
皓祯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手上猛然发力一推,倩柔便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磕在了被皓祯踢翻的那张椅子角上,血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一旁拉扯倩柔的两名府丞一下子愣住了,抄着手在一旁看好戏的皓祥和焦急的翩翩也愣住了。
翩翩看看被抓得满脸伤痕的皓祯,再看看呆坐在地的倩柔,忽的颤抖了声音道:“你怎么……你怎么可以对你的额娘出手!她……养你爱你护你二十年,哪怕……哪怕……可她无论如何都是你的额娘啊!”
翩翩身为外族,一直低人一等,又是艺妓出身,早些年被人卖来卖去转手了好几次,后来遇到岳礼才安定了下来。
岳礼跟倩柔夫妻情深,对她一直有些冷淡,可她到底脱离了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丰衣足食,她对岳礼便一直秉承着一颗感激之心的。
大概也是因为她的尽心伺候,让岳礼觉得她安分守己温柔得体,这才让她怀了身孕。
而翩翩,则早在那些年的辗转变卖之中受尽了人家的欺凌,是以最是怯弱,对倩柔这些年来的挑衅打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