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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公进来笑道:“姑娘倒是睡得好,气色也好。如此正好,很不该为那些琐事费心。”
黛玉看了他一眼,神色困倦,腿脚慵懒,笑道:“难道昨儿夜里是公公蹲在院门外哭?好好儿的又是为哪般?昨夜说要给环儿请神巫道婆的,后来请到没有?公公一大早打前头来,可听到什么消息?”看着他的模样儿,一定知道些什么,便定定的看着非要他说清楚。
端水进来的小丫头打岔道:“昨儿夜里是赵姨娘在哭,一早听说是有人在环三爷枕头里放了纸人,诅咒他,因此才这样的。赵姨娘在那里哭了一夜,这会儿都昏睡过去了。”
外头扫地的婆子在窗下接道:“才听说是虎年狗月的人作祟,昨儿环三爷便说是有狼扑向他,又有老虎想吃他,大概是将狗看成狼了。这会儿好像已经查了几个出来,正待去宝二爷院子里搜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另外那马道婆还说是有阴人,因此府中上下大概都要查,尤其是年月都合的,兴许会严办。”
第116节 第116章
“谁说的,这事儿怎么又跟府中上下牵涉上了?”黛玉问道,一边儿洗过脸,接过陈公公手里的巾子把脸擦了,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妆。
“府中上下都知道了,这会儿只要是虎年狗月的都心里发慌,如同大难临头似的。听说二太太屋里也都快闹开了,因为她也是虎年的。”外头婆子应道。
“知道了,不论确与不确,咱们院子里的人在外头都别乱说,这事儿是是非非,说不清楚。”陈公公小心的给黛玉梳着头发,一边儿吩咐道。他倒是好灵巧的手,三两下功夫,一个斜堆髻就好了,髻上带着一朵珠花,对面一只步摇,简单俏丽;后面再松松的挽个燕尾,插上一对福寿玉簪;脸上抹点儿胭脂,就算收拾完了。
黛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才笑道:“多谢公公。只是嬷嬷说的是真的吗?”
陈公公扶着她出来坐下,一边儿将人都遣出去,吩咐雪雁准备送碗薄薄的燕窝粥来,一边儿小声笑应道:“有什么真不真的。她倒是好计策,一石三鸟都不止。”
黛玉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陈公公,想了想问道:“‘她’是谁?为什么要出这种毒计来害环儿?环儿向来不讨人喜欢,大家也都不大在意他,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
“若是反过来呢?”陈公公接过粥来,小心的给黛玉吹着,一边儿问道。
“反过来?他是老三,珠大哥有兰哥儿,宝二哥如今还好着呢,我想不明白……难道是……”黛玉忽然想起什么来,想想又不大肯定。
“兰哥儿还小,又没父亲,没人帮他说话,日后若是有什么体己财物,自然是后一个才给他。宝玉如今病着,跟个废人差不多。唯有贾环,前儿还想要书房读书。可见得二老爷儿子里如今只有贾环最有盼头,若是有人有些想法,就不足为奇了。”陈公公教黛玉道。世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是有人想跟你有恩怨,大概拐十七八个弯儿也能扯得上。
“这不是无稽之谈吗,兰哥儿嫡长孙,那是明摆着的。宝玉是外祖母和二舅母的心头肉,谁不知道,哪里又轮的上环儿?除非真的是有人硬要这么牵强陷害。”黛玉自语道。
陈公公给她喂了一口粥尝尝,感觉还不错,才又轻轻搅着都吹凉了,放到黛玉手里;一边儿摇头笑道:“好一出苦肉计!这会儿跳出来,既让大家都看到府里还有个环三爷,日后凡事也该替他多想想,也给他几分面子;又可以博得大家同情,一样都是主子,他病了就没人管没人问,连个太医都不愿意给请;还可以收了三姑娘的心;又可以借机陷害一下别人。”
“苦肉计?!”黛玉吃惊道,“公公是说,这是环儿母子自己演出来给人看的?”
陈公公催着她赶紧吃粥,一边儿笑道:“这会儿府里忙乱的一团糟,有谁会想到他们?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有这么厉害的三姑娘,她生母也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否则在二太太下面也不至于能平安的添得一子一女,还能平安长到这么大。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娘知道我是最爱管闲事儿的,要不也不会管到这里来。那天也是天凑巧,我去给姑娘拿药,从廊下过时顺便拐到各处转转,碰巧听到三言两语。”
黛玉呆愣在那里,半天才将粥吃完,将碗放到桌子上,盥洗后问道:“要你这么说,虎年狗月的人,就一定有她看不顺眼的。可别带累无辜才好……”黛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儿。
“这大概就难免了。姑娘的生辰和那个无关,就不用多替她们担心了。家门不幸,什么事儿都会有。”陈公公道。
黛玉点点头,自语道:“盛世多祥瑞,乱世多妖孽。传曰:‘思心之不睿,是谓不圣,厥咎霿,厥罚恒风,厥极凶短折。时则有脂夜之妖,时则有华孽,时则有牛祸,时则有心腹之疴,时则有黄眚黄祥,时则有金木水火沴土。’好好儿的,先是娘娘遇不明之火,接着又有外祖母被来升撞到,再是宝玉迷失本性,又丢了玉,前儿来升逃走,昨儿环兄弟母子又做下这等事情……真是天亡之相!”
正说着,外头又是一阵闹哄哄的,黛玉忙问何故,却是王夫人是虎年生人,李纨则是虎年狗月,而且暂时查到的只有她一个是虎年狗月,整好相合。这会儿贾环不醒,赵姨娘已经闹到贾母那里,要和李纨拼命。一会儿又从宝钗屋里搜出几个纸人来,还有香烛等物,赵姨娘如同得了神助,这会儿只坐在那里不停的哭闹;贾母又起不来,本就病着,加上昨夜熬了一夜,更撑不住;贾政又上早朝没回来,前头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至于前头怎么乱还就罢了,唯有李纨这事儿,黛玉想了想,忙拉着陈公公道:“她这一招到是厉害,随便一杆子就能打倒一船人,大家还都有些嫌疑。请公公赶紧设法救救大嫂子,她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她人老实,这种事儿又百口莫辩,她如何能抵得过。别说大嫂子向来待大家都好,近来也十分照应我。”
陈公公本待不管,奈何他确实知道实情,别个还都罢了,狗咬狗的事儿,他懒得管也管不过来,唯有李纨,他也有些于心不忍,遂点头道:“走,咱们到前头看看老太太去。你也该去给老太太省晨了,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怎么样?”
黛玉听的他果真能帮李纨一把,便忙拉着陈公公就走。当下来到贾母院子里,只听得里面简直和办丧事差不多,又哭又闹又叫,不可开交。黛玉皱了皱眉头,来到贾母屋子里。就见李纨跪在贾母床前,不停的抹眼泪。王夫人指着她不停的骂她是“扫把星”,“克夫命”,已经克死了她一个儿子,如今连小叔子也不放过;顺带将旧年宝玉遭魔魇也算在她头上,必定是她“想咒死宝玉,好独吞家产”;甚至将娘娘的薨逝也转折算到她头上,一下子更是如同找到冤头债主,恨不得上前将她撕碎了打死了吃掉。
邢夫人和尤氏等随便劝几句,但神鬼之事,也不敢就说没有,如今无凭无据,也不好硬劝。凤姐儿站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心下大概也有些疑惑,但未必就怪李纨。见主子们如此,贾环又还没醒过来,赵姨娘又在门外大哭,别人更是不敢劝。
陈公公将这些都看清楚也听明白了,才扶着黛玉到贾母床前。贾母如同见到隐隐佛光,终于睁开眼来,拉着黛玉坐在床前,哽咽难言。
等黛玉行过礼后,陈公公劝道:“老太太放宽心思。依我一点儿拿不出手的见识,事情也许未必就是这样的,还请大奶奶先起来的好。”
贾母勉强问道:“要依你说,又该是怎么样的?”
陈公公应道:“我服侍太上皇的时候曾听得大师说过一回,神鬼有欺人的,也有怕人的。虽听说马道婆有那么一说,但她未必能肯定,便是此意。珠大奶奶性格平和,兰哥儿又是嫡长孙,只有别人抢他的份儿,哪有他夺别人的理?”
众人听得都有些意思,尤其是王夫人处处辖制她,众人心知肚明,因此都暗自点头附和。又想着陈公公那句“神鬼有欺人的,也有怕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母想想也在理,便问道:“你说的也不错,能给我们解解吗?”一边儿看看李纨,让人先扶她起来,且听陈公公怎么说,再做定夺。
各位看官兴许会问,为何陈公公三言两语贾母和上下都能稍稍安静下来洗耳恭听呢?
这有个缘故,说来也不奇怪。一来大凡盛世,世人饱暖之余皆爱寻仇觅恨又信佛奉道,既是消磨时光,也是为后半生、子孙后代乃至自己的来世做打算。此时物用也丰足,因此能供养更多的和尚道士,因此庙宇扩增、僧道飞涨,香烟缭绕、钟鼓声声不绝于耳。
二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佛道是途径之一,自然取而用之;或者听之任之;也可能帝王也信奉此道,如此则上行下效,再加鼓励兹繁,天下就更多了。汉奉道为国教,术士得封侯;唐奉释为国教,佛陀为国师。到了这种境地,帝王是信奉其道义,还是信奉其能虚民心,就不得而知了,兴许兼而有之。总之历代帝王多采用其为辅,却是不争的事实。
本朝也不例外,开国至今,不仅寺庙倍增、僧道遍地,而且历代皇帝皇后等都特别信奉;宝灵宫的建立,便是见证。而到了太上皇,更是迷醉于此,只等大皇帝弱冠,便匆忙将帝位传给他,一心修持。寻常也多请得道高僧入宫讲经诵佛,参禅论道,天下皆知。
第117节 第117章
陈公公在宫里服侍多年,又是内管,他之所言,众人必定信服。兼之上次提议让宝玉清净独居,虽说神智依旧不清,但精神气色明显好转,上下有目共睹。这会儿贾母也愿意听听他的话,也愿意相信他说的。兴许也是病急乱投医,府中上下让她烦恼,还不如听听这个局外人的说法,没准儿还能歪打正着,帮她一把。
当下听得贾母让他说下去,陈公公想了一想,款款说道:“此事究竟是环三爷冲撞了邪祟,还是有人有意诅咒,目今尚不能下定论。再则府中幼弱非他一人,为何独他中邪,也有待深究,但都不急于一时。毕竟这种事情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可不慎。
至于珠大奶奶,她人品行事,大家都知道,不能三言两语就抹煞掉。其二,她即为嫡长孙嫡母,又受府里上下尊重,老太太向来也体谅护佑她,此举并无半点儿益处。便是寻常之人也不会做下此等傻事,更何况珠大奶奶聪慧犹胜常人?其三,不仅大奶奶,贵府亲家李老大人以及李府上下素来都是知书达礼淡泊名利之人,又岂肯自污?
我并非有意为珠大奶奶开脱,一来是不忍见府中骨肉相残,良人蒙冤,贵府蒙羞,二来就事论事,三来则是另有一个缘故。曾闻神鬼有欺人的,也有怕人的。那欺人的神鬼,除了偶尔自己出来作祟外,也受那些邪祟之人做法驱使,四处去害人。但俗话说邪不胜正,若是遇上阳正之气旺盛的,不仅不能伤害他,只怕会遭反噬。或者不敢伤欲伤之人,而随便中伤其他人畜了事。因此兴许是有人作祟,也有可能是鬼神作祟,但作怪之人未必是珠大奶奶,本欲伤害之人也未必就是环三爷,可能是他小孩子家正巧路过撞上了。
如此则虽然环三爷命中与虎年狗月的人相冲,却非必此人害他,而只是无辜受害。兴许还是有人欲对珠大奶奶不利,或者对老太太不利,不想你二人福大命大,有天神护佑,那邪祟因而嫁祸他人。依的我说,此事还需慢慢细察,不论是暗处还是小人,都要多留心。待有了真凭实据,才可下定论。
而且眼下此事已经闹开,害人者大概也不会再将凭据留在手里,若是有,多半是嫁祸,不仅不实,而且容易中了圈套。不如先丢开手,日后再行查访。若那人就此偃旗息鼓,老太太不如也既往不咎,但设法治好环三爷,图个家宅安宁,家和万事兴,才是上策。”说来说去,陈公公也不想给王夫人脱罪,也不便直接指出赵姨娘,便含混其词,且看贾母的意思。
这一番话众人听了个七七八八,多半都点头称是。贾母道:“你说的不错。我也相信珠儿媳妇儿是个老实不肯多事儿的,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没争过,反而处处让着别人,兰哥儿也带的很是不错,我们是不该怪她。至于眼下的事儿,就依你说的,鸳鸯,再催人去找找太医道士,好生将环儿治好,这事儿就先这样吧。”
王夫人不依道:“明明就是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克死珠儿,又咒死娘娘,这会儿又来作怪,大概是想咒死老太太,下一个就该是我了。”
陈公公道:“咒死娘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和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