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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为首要,后是父母师长,再是兄弟儿女,如何有把女人放在第一位的?
贾母这话,轻点儿说是责怪贾琏耳根子软,爱听老婆话,凤姐儿气盛得有些不像样;重点儿说则是贾琏被凤姐儿牵着鼻子走,被带了坏了,连长辈的话都不在乎了!
这可要不得!
雨眠绿枝无论再怎么碍凤姐儿的眼,她们到底是老太太赐下来的,除了贾琏夫妇,任何人都可不房眼里的。不敬她们,就是不敬老太太,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讨不得好去。就是琏凤二人,也轻易不得发作她们。可是如今贾琏对她们淡淡的,婚后更是忘了有这两人一般;凤姐儿更是将她们拘在院子里,轻易不得出门。现在这情景老太太应该差不多知道了,借此机会小小地发作一番,警告凤姐儿不要再霸着贾琏。
贾母玩笑似的说了这些话,凤姐儿可不能就当玩笑话听了。贾母已经点出了她的错误,接下来就要看她的表现了。
凤姐儿已停住了脚步,清风微动裙裾,湘绮质料轻飘,竟如水似的慢慢流动。凤姐儿半倚着大红廊柱望着天上清冷冷的弯月,左手握着帕子,右手按在腰间系着垂下来的白玉连环如意长结流苏,若有所思。身后一串儿的人都跟着停下,垂手静立,唯有平儿抬头看向凤姐儿,眼中有着担忧。
贾琏正指挥着丫头收拾好酸枝木的长条大案,摆上文房四宝。看着有些空荡的桌面。贾琏又命人摆上一个绿玉翠竹盆景,鎏金兽首三足鼎和苏绣君子兰的紫檀小插屏,这才罢了。又唤了彩明来,命他和自己核对单目。贾珍自他上回拿出需要重补的嫁妆单子后,火速补办了,贾琏粗粗一看,竟是多出原有的一半还多。心里暗自摇头,却什么也不说,只想快快将此事办完了就算。
眼涩头昏地对了有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作完。刚放下竹管狼毫,就听得前厅有人声浮动,起身震了震衣袖,赏了彩明一个荷包,放他自去了。
凤姐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卸着首饰,瞥见贾琏进来了,便示意丫鬟退下。贾琏走过来,站在凤姐儿身后,取下了她头上的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放在一边的象牙雕花宝盒内。凤姐儿也不回头,看着西洋长镜中的身后人,弯起嘴角,道:“今儿你倒有闲心。”贾琏笑笑不答,反而凑上前去嗅嗅凤姐儿,凤姐儿蹙起眉推了推,道:“干什么呢?”
贾琏道:“甜而不腻,香而不艳,这新出的胭脂感觉如何?”凤姐儿伸手拿出一个暖玉小圆盒,打开闻了闻,笑道:“自然是很好。没想到你的留芳斋竟能作出这样的上好脂粉,不似别家的那样透着青白之气,且厚重凝涩,看着这玫瑰膏子,一点儿渣滓也没有呢。”
贾琏笑道;“以后你就用这个吧,不够就命人去铺子里取。”停了停,又轻声道:“那个丫头我让她去铺子里做活去了,也算给她留个出路。”
凤姐儿听贾琏如此说,忽想起贾母的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低垂了眼睫,柔声道:“二爷,提起这个我倒要说上几句,这些日子来你也该往别的地方走动走动了。”
贾琏看她脸上表情变化,正待一问,听她这样一说,不禁一怔,道:“你说什么?”
凤姐儿微微浅笑道:“绿枝雨眠也有好些时候不见了,二爷就不想她们?还有我新放的福儿,她可一直没见过你呢。”
贾琏见她大异往常的言语,心下早就起疑。虽说左搂右抱是这个时代每个男人乐见之事,可对于他这个已接受现代思想三十多年的人来说,还是不太适应。如今又有了妻子相伴,其乐融融,内心早就习惯了如此,要是让他再去轮流留宿,恐怕心理上就不好受了。凤姐儿待他如同后世的普通人的夫妻情分一样,会吃醋会嫉妒会管教会撒娇,这一切都让他极感到像是生活在原来的世界,既怀念又享受。凤姐儿醋味渐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纵容出来的,他并不希望有一个贤惠过头让自己变得慢慢沉沦于三妻四妾梦想的如这个时代一般的庸俗男人。
他轻轻搂住凤姐儿的肩,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沉声问道:“怎么了?突然说起她们做什么?”看着镜子里凤姐儿的面容,叹了口气道:“是哪个又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么?”
凤姐儿迟疑着摇了摇头,道:“即使没人说,难道就不问了吗?再者,这府里头都是有眼睛的,日子久了谁不知道?你……你也要注意着些,即使做做样子也好。”
贾琏笑了笑,神情中却又有着无奈的意味。他和凤姐儿这样对待通房丫头如无视的默契,终于要改变了吗?
出了内室,挥手叫来了平儿和丰儿,细细盘问,才得知了今晚发生的故事。贾母的坚定与强硬让他吃惊,一颗心不断下沉。贾琏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违背贾母的意思,纵使他是长房嫡孙,也有身不由己处。自己再犟下去不但没有好结果还会连累妻子,凤姐儿今天的遭遇就是证明。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这一点在古代犹是如此。
回想当初看红楼时,依稀记得贾琏在剧情开始之先只有平儿一个侍妾,原有的通房丫头都被凤姐儿打发了。而凤姐儿带来的陪嫁丫头,似乎也变得只剩下平儿丰儿两个。如今东府贾蓉即将娶了亲事,剧情也将要开始,为何现在凤姐儿还没动手?
唉,要是按原书来的话,那他可就轻松多了。可是如今凤姐儿明显有些顶不住压力了,该打发的也打发不出去,叫他们夫妻有的苦头吃。不过也不能怪凤姐儿,难道要她还想将来那样背负着一个不能容人的名头?舍不得,还是自己慢慢想法子罢。
话说回来,难道是自己的蝴蝶效应带来的变化?
也有可能。这两个通房丫鬟首先便是贾母赐下的,要打发起来可不容易。便是长辈赠与的器物也要好好收着供着呢,何况是两个大活人?今儿贾母只是提了一回,不知下一回贾母会不会兴起见见她们,毕竟是从她房里出来的。到时候若是有一言半句有了差池,不定又会闹得怎样。说不得,也只有去应付了。
走回卧房,看见凤姐儿正坐在床上,见他来了,对自己笑笑。贾琏沉默着坐到她身边,握住凤姐儿的手。“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 ”贾琏看着凤姐儿,“你受了委屈了……”凤姐儿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微侧了脸道:“二爷这话说的,原来这也该是为人媳妇的本分……如今我身上也不方便,你便去看看她们又有何妨?”
贾琏想说什么,几次开口却又都忍了下来。双目交视,在一瞬间两人心中都安静了许多。只觉得不必再说什么,似是对方都懂了彼此心里的千言万语,又仿佛从今而后两人之间有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朦胧。凤姐儿松开了手,转身卧在床上,轻轻放下罗帐,贾琏站起身来,默立良久,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脑中记起了那首有名的《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17母女密谈
雍容娴雅的华衣妇人坐在炕上,神情温婉,一手握着凤姐儿的右手,一手则抚上凤姐儿的脸颊:“凤儿,这些日子不见,想煞为娘了……”凤姐儿双眸含笑,拉着抚着自己脸颊的母亲的手,倚在母亲身边娇嗔道:“我也想娘呢!刚嫁过来时总念着您要来看我就好了,不料直到这大半年下来才见了您的面!我还想着,是不是因为我嫁了,你和爹都觉着不用见我了呢!”
王氏看着又是抱怨又是撒娇的女儿,心里柔软得不行,摩挲着凤姐儿的后背叹道:“你呀,还是这个性子!这世上之事,又岂是每每如你所愿的!女人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去见你也是为了你好,省的你念着家里,心思不在夫家。如今见你过的越发有模有样了,我们心也安了,这才敢来见你,可不要怨着为娘啊!”
凤姐儿想起往昔在家中做女儿时的情景,不禁眼眶发湿。王氏见她这样神情,心里有数,低声道:“做人媳妇是不易,你娘我曾经也吃了不少苦。从小我们也算是娇养你了,你的脾气我一向是知道的,可得记着要改改!凡事和软些,给人留些余地,你就不用愁了,我们也放心多了。老是说着你也不记,也亏着我把平儿给了你,让她每每提点你一些。今日我既来了这里,你也不用一味地哄我开心,说好听话,竟是把你不如意的地方说说,我也好给你出出主意。我看你也是清减不少,想必是管着事累着了?还是家里有什么烦恼处?瞧你这气色,很是有些不好。女人家的身子最是马虎不得,须得注意保养,你现在年轻,仗着精神强些不当回事,到了老了你就知道厉害了。平日里多请几次平安脉,你就慢慢知道好处了。”
凤姐儿笑道;“还是娘最疼我!实话说,娘也不必过于担忧。我一个新媳妇能有什么事忙着?左右不过是姑母派了几次管家的小事给我做着,再有就是如今协理着东府嫡孙的喜事。哪里就有怎么劳神了?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姑爷也对我很好的,娘你真是多虑了。昨儿个太太还夸我呢,说她那儿事多有些忙不过来了,等我忙完东府的事就要我来协助她管家呢。”
王氏听了,柳眉微蹙,劝道:“你这实心的傻子!这么些事也不嫌多,你还是个新媳妇呢,那里就轮到你去做了!应该趁姑爷眼下对你这样好,抓紧生个儿子才是正事。别忙着忙着把这正经事撂到一边去了!你姑母说的客气话,你也当真,真个实心的棒槌!”
凤姐儿先听到让她生儿子的话,脸上微微一红,又听王氏言语中对王夫人有些轻慢,便奇道:“娘,您似乎对姑母……”
王氏放低声音道:“你既嫁了进来,凡事也不要老是依靠着她。不过看在亲戚情面,本家脸面上照应你一些,也是应该的。她如今是二房的掌权人,在老太太面前又比你那个婆婆得欢心,纵使看中你,又能看中你多少,能到几时?我都听说了,你姑母似是连儿媳妇也不怎么上心呢,要不能选中你?凭什么好事不落自家却给了你们长房?怕是别有图谋罢。 ”
凤姐儿听得呆住,沉吟不语。王氏见此,又道:“你姑母向来是有好手段的。要不是她生在王家,生的几个儿女得老太太的宠,凭她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就能镇住二房?她在做姑娘的时候,言谈行事竟和你有六七分相像呢,哪里是好欺负的了?不过嫁人生子,怕太过风头惹了老太太的眼,夹着尾巴罢了。你道她就这么甘心唯唯诺诺地当个木头人?还不是先前碰了老太太的钉子,被逼的表心意装得如此。我和她从小也算一起长大,又做了几年亲戚,能不晓得她的性子?”
凤姐儿听得凤眼睁的老大,低声道:“娘,你……你说得是真的吗?你……你又怎么知道这些的?”
王氏咳了两声,也低声笑道:“自然是真的,要不是看你这样服她,听她话,我还不想说呢。还不是怕你吃亏?这些都是跟着你姑母的老人家回王家时偷偷讲给你奶奶和爹爹听得,我也不过是凑巧知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没事说出来做什么?”
接着又正色道:“别的姑且不论,看你姑母,生了两儿一女,才有了如今的风光。就算二老爷现下又有了庶子庶女,也越不过她头上去了。你可要抓紧了,手头什么有的没得先放着,生出孩儿来再去做也不迟。”
凤姐儿应了,脑中兀自想着王夫人之事。又见她娘神神秘秘地开始细细探问她和贾琏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如不如意之类的。凤姐儿知道王氏最多待两天,也不知何时再见,机会难得,也因前天晚上之事心里有些腻歪,因而顾不得什么也就半推半就地讲了个大概。
王氏听了,拍着巴掌道:“我的儿,老太太竟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管的也忒宽了,你们新婚还不到一年呢,就算要急着抱孙子也该由你先生才是,哪里轮到那些个狐媚子?照你说的,姑爷素来也不是个很好这口的,就算你们小两口亲热了些,那也是天经地义,凭什么要为这些不上台面的上心?老太太这是真糊涂假糊涂了?姑爷还没怎么说呢,她老人家倒操起心来了。”
凤姐儿皱起眉,有些恼意道:“可不是么,我这心里怄得狠,老太太这也……这也……”她为人媳妇,不好说长辈的不是,只能半吞不吐地含糊说着。
王氏想了想摇头道:“不对,万不至于如此。这事儿看起来不是有人见不得你们好在老太太跟前上了什么眼药,就是你们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老太太不好说出来,借机敲打你们呢。老太太我刚见了,真真最难糊弄的一个人,心里明白的什么似的呢,不会没头没尾说那些话,定然是有深意的。”
凤姐儿听得觉得有理,低头暗暗思量一回,想着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忽地小声惊呼了一声。王氏见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忙推着她要她说。凤姐儿是记起了前些日子自己曾因小戏子闹宁府一事,看来是传到贾母耳朵里才会对她发作,越想越觉得有理。回忆着自己的作为,益发觉得不妥羞愧,暗暗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