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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呵呵轻笑,耐心得如在安抚孩子一般:“放心,会好的。你眼中溅到的毒粉已经洗去,往后也落不下病根,只是这些天不能见光。先还中了麻药,你本又有些虚症,倒是安生调养一阵的好。”
苏卿听那嗓音深沉明朗,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却莫名觉得甚为安心。刚要开口,突然又踌躇起来。那声音便笑道:“你还想问什么?慢慢说,不用着急。”苏卿顿了一顿,便问道:“和我一起的那女孩儿……”
话未说完,猛听一个女子声音打断道:“我师父救你们母女性命,连个谢字也不晓得说,自顾着东拉西扯,真好没良心!”
☆、二二 (三)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到!
阿苏的正牌男人出来给大家拜个年!(众:你谁啊?
感谢侦查员家的猫君卖肾换来的地雷!!!
下一更在20:14
苏卿脸上一热,却听那女子又叫了一声“师父”,像是极不情愿,跟着脚步声渐渐去了。沉吟片刻,才道:“论理,奴家受前辈救命之恩,便说一万句谢也还不足。只是奴家此身,并没什么可以报答前辈的,单是这般空口说白话,前辈就不计较,我也不做那样事。”还要再说,却听对方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要说报答什么,我也不信。小徒胡说八道,你别理她!——孩子没事,难为你一个弱女子能护得她周全。”
“那……”苏卿犹豫半晌,还是问出口来,“她的娘呢?”
这句话问出之后再无声息,似乎对方正在斟酌着如何回答。苏卿便长长叹了口气,明知是自己亲眼见程家的中毒丧命,仍不肯就信,仿佛发生在山洞中之事是一场荒诞的梦境,等待着面前这人来点醒一般。忽听那声音缓缓道:“她母女是你什么人?”
苏卿怔了怔,脱口道:“也不是什么人。”
那声音像是十分诧异地“咦”了一声,追问道:“那你们之前是同行,还是分别遭难?”
“算是同行吧。”苏卿越发不明白对方用意,只道,“她为女儿生病求医,我替她付了诊金,因此相识,不过几天前的事。”说罢又听不到动静,虽然看不见,却本能地觉得那双目光正直视着自己,忙道,“前辈,我……”却听对方猛然哈哈一笑,跟着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抚了抚,那声音已带了欣悦赞许之意:“好孩子!年纪轻轻的女儿家,有这般胆略勇气已是难得,可贵的是这片仁心,正是我辈中人。唉……”不知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再没说下去。苏卿头一次被人当面这般夸奖,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忍不住两手挡在面前道:“前辈有这么说话的么?人家都狼狈死了,还来损人!”
那声音微微一顿,便又哈哈笑起来,道:“我也错看了你,只当你是个老成的,不想也会撒娇!好好,不说了,你先喝药,再停一会就凉了。”
苏卿一时任性,立刻就觉得不好意思,听面前药碗调羹响了两声,一勺药汁便送到嘴边,只得乖乖咽了,忙伸过手去。对方像是停了下方会过意来,将药递在她手上。苏卿捧过碗来,一仰头将那药尽数灌了下去,却忍不住呛得连连咳嗽,随即觉得有手绢在自己唇边轻轻擦拭。她自独行江湖以来颇经了些风霜,虽咬牙一味挺过来。到此时连伤带病,又不晓得能否复明,心早灰了一半,哪禁得住被人这般小心呵护。只觉得胸中一股气又酸又热直往上顶,几乎哭了出来,连忙咬住嘴唇忍着,生怕被看出异样。停了停便道:“奴家还没有请教前辈姓名,也好称呼。”
“老朽本名已多年不用了,”那声音煦然含笑道,“虽未出家受戒,却已皈依莲台,法号一嗔。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苏,名叫苏卿,那些乱七八糟的别名,不敢在大师面前提起。”苏卿心中早已隐约猜到,此时便恍然大悟,道,“原来大师就是江湖中传说的‘毒手药王’,那位‘毒手神枭’石万嗔先生,是……”
“正是老朽昔年同门。”一嗔的声音突然更加压低了下去,但随即掩饰地一笑,“小姑娘对江湖掌故倒是很熟,这些个外号只怕也有多年无人提过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嘛……”苏卿抿起嘴来,已露出往日那招牌式的巧笑,“我是个地里鬼,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一嗔猛然朗声大笑,又伸手一抚她额头:“你这姑娘当真是鬼灵精!说话了这半日,你也该乏了,多休息养养眼睛,至多一月便还你光明!”
自此苏卿便安心住下休养,每日只在一嗔来时和他扯些闲篇,倒也将前后故事弄清了不少。原来这里是钟祥城外纯德山,因山中有大明嘉靖皇帝生父的陵寝,历任地方官都约束乡里,加以护持,是故少有人迹,倒被石万嗔选中了做栖身炼药之所。一嗔与这同门师弟理念不合,多年前便已决裂,后来才听说他为制毒屡屡伤害人命,便动了“清理门户”的念头。但那石万嗔甚是狡猾,偶尔露出行踪时,都打着一嗔的旗号,倒让“毒手药王”的名号在江湖中越来越响,给一嗔平添了不少麻烦。二人暗斗十数年,仍没有面对面分过高下。一嗔本来定居在洞庭湖畔,率徒到湖北山中寻找一味罕见药材,遇到石万嗔倒纯是偶然。两人在洞中各自出手,已看出对方与自己正堪与匹敌,但石万嗔素来对这师兄有三分敬畏,又心心念念想着重新炼药,不愿拖战,下毒伤了苏卿,脱身而去。
苏卿想到他几次三番对自己用毒,却都没害自己性命,倒真像是回报那“知己”二字,便不由得苦笑。转念又惦记起那小女孩来,不知道她没了母亲,今后有谁可以依靠。正坐在房里胡思乱想,听门口脚步声进来,却不是一嗔,先是“通”的一声碗放在桌上的动静,随即一嗔那女徒弟薛鹊的声音道:“喂,吃药了!”苏卿听她仍是那般尖利的语气,也不愿意问她一嗔去了哪里,只淡淡道:“是,多谢姐姐了。”
薛鹊突然哼了一声,道:“啥人是你姐姐!被你叫了姐姐,倒霉也倒霉死了!”苏卿晓得她指着程家的抢白自己,倒不知何时得罪过她,便不言语。又听她道:“说得倒好听,活像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也不知是真的,也不知是拿死人顶缸呢!那孩子倒天天叫着找娘,现放着亲娘没死,却不肯认,也未可知!”
苏卿听她非说那女孩是自己生的,便冷笑道:“当人家娘有什么好,这般看着眼热?有嚼舌根子的,自己生一个,也就没空管别人闲事了!”
薛鹊极少与她说话,想不到她如此刻薄,登时气得张口结舌,半天跺了一下脚。苏卿本坐在桌边,忽觉桌子猛地一晃,手上热辣辣的剧痛,方知是桌上药碗泼了出来,听薛鹊脚步声怒冲冲的出门去了。她呆了半晌,伸手到桌上摸时,刚碰上碗边,便觉得那碗一溜,直滑下桌去,“哗啦”一声落地。她下意识地蹲下去想拾,手指一凉,随即满手湿漉漉的。自己摸了摸,竟是划了一条口子,这才觉出疼来,素性站起身,拿手绢胡乱裹了,恼怒得不住发抖。心想平白受人欺辱还是小事,自己如今身无分文,眼睛若再不好,将来如何过活?越思忖越觉得脑中像要炸裂一般,恨不得发作一场,一边压着火气,一边只觉气闷,便摸索着推门出去。
她所在之处是山中一所小屋,原本是当地人进山打猎时住着的,现今还是冬末,便空着无人。一出来只觉寒气扑面,手上烫伤之处倒凉森森地颇为舒服,心里也略定了下来,呼了口气,便接着盘算日后之事。一时听得不远处又有人走动声响,停在离自己四五尺外,跟着一个陌生的嗓音道:“姑娘,请问毒手药王可住在这里?”
苏卿一怔,想一嗔来湖北似乎并没告诉别人,这人能找到此处,消息倒是极为灵通,登时疑心他与石万嗔有什么关系,便不肯直说,淡淡道:“毒手药王是什么?我不知道。”那人又问:“姑娘可知这山里什么地方还有人家?”苏卿摇了摇头,笑道:“我又看不见,大爷要找什么药王,劳烦自己去找。”
那人沉闷地哼了一声,像是听出她话里尖刻的意味,却也没有再问。苏卿刚一转身,听腿边一个细细的声音道:“娘,娘!”原来是那女孩跑了出来,连忙摸着将她抱起,听她仍是不住口叫着“娘”,小手在自己身上拍打,像是颇为高兴,这才知道薛鹊为什么一口咬定她是自己女儿。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正打算抱她进屋,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绊上了门槛,身子便失了平衡,向内倒去。她情急之下还想着别摔着了孩子,忙腾出一只手去在地上一撑,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手腕、手肘同时剧痛,侧身倒在地上。所幸那女孩还牢牢抱在怀里,只是见她这么一摔,登时吓得大哭起来。
苏卿直怕方才磕碰到她,想伸手摸摸她时,方才撑在地上的那条手臂竟然动弹不得,又急又痛,又是不明所以,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浸得眼上纱布一片潮湿。忽觉得身上一轻,那女孩的声音也远了些,像是被人抱到一旁,又哄了片刻,便止了哭声。跟着一双手从自己身下穿过,竟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已被放到了里间床上,耳边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哪里疼?”
“右、右手……”苏卿下意识地回答,这才想到问话之人就是方才打听药王去处的。心里敁敠不定,猛觉得右手臂被人一推一送,骨节间发出一下清脆的响声,还来不及呼痛,已觉得霎时间轻松了许多。惊疑之下也不敢说话,听着那人脚步声向外走去,不一时又回转来,便听见那女孩“娘!娘!”的叫声。苏卿不及多想,忙下床摸索着抱住孩子,絮絮问了半天,听她声音中毫无难过之意,又摸了身上没什么异样,便放心下来。这时才想起那男人还在旁边,犹豫一阵方道:“我……奴家眼睛不方便,又笨手笨脚的,还要多谢大爷帮忙了。”
“嗯。”那人应了一声,却不再回话,苏卿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尴尬地沉默了许久,突然听脚步声直往外去了,渐渐消失在远处。
☆、二二 (四)
苏卿怔忡片刻,想那人与自己又不相识,既然相助,大约不是歹人。不知他找药王有什么事,这般前往山中能否与药王恰巧相遇,若是紧急要务,自己又不透露口风,说不定倒耽误了。正念着一嗔快点回来好告知此事,忽听到外面脚步杂沓,又夹着薛鹊尖锐的声音:“师父你忒也善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要不是他……”
“行了!”一嗔沉声打断道,“不问情由,妄加揣测,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么?”薛鹊便不说话,两人进了另一间屋去。苏卿心生疑惑,想要去问问,又不愿与薛鹊搭话,等了半天,仍听不到什么动静,终于耐不住一路扶了墙过去。薛鹊在她进门时便“哼”的一声,似是碍着一嗔在场,什么也没说。苏卿便不理会,只是向着一嗔所在方向道:“大师出去,可遇到什么人没有?”
“你还真有脸问!”薛鹊终于忍不住道,“师父,我早说是她跟那姓苗的勾结,你还不信!她——”
“苗?”苏卿一愣,登时想到一桩公案,忙道,“大师受伤了么?”
“好呀,你果然是巴不得——”
“鹊儿!”一嗔突然低沉地喝了一声,“你先出去。”
“师父,你怎么……明明就是她……”
“你嘴上刻薄,别人不予计较,也就罢了。苏姑娘为人如何,你又不深知,怎么能平白加罪于她?”一嗔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又道,“那苗人凤身上带着咱们药王谷的千里香,要寻他踪迹甚是容易。你按老规矩去办就是。”薛鹊方才不语去了。
苏卿这时已猜到事情大概,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痛,忙走上前去问道:“大师……伤在哪里?要不要我帮忙……”又想到自己失明,竟是什么也做不了,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哭了出来。这时却觉得一只手在头上轻轻抚摸,跟着听一嗔温言道:“傻姑娘,受伤的又不是你,哭什么?”
“我……我……”苏卿哽咽半晌,才恨恨道,“我实在没用……留在这里也只能牵累大师,我还是早些走……”说着便要起身,被一嗔微一用力,按住了肩膀,跟着拍了两下:“一个姑娘家,行事这般冒失!你眼睛还看不见,能走出这山不能?”
苏卿叹了口气:“大师,我这眼睛好不了了,是不是?”
“荒唐!”一嗔猛地提高了嗓音,“你当老朽是大言欺人之辈么!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三日之后,你若不能复明,老朽抉了这双眸子赔还给你!”
这三日却甚是难熬。苏卿虽早对药王的名气有所耳闻,但突然失明之后诸事不便,总是一天比一天心冷下去,只道他是浮言安慰。如今见他当真动怒,倒又觉得有些希望,不由患得患失,乍喜乍悲,恨不得立时到了三天之限,不论好歹得个结果。谁知到了要拆绷带这天,心里又砰砰乱跳起来,紧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