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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陈家洛一咬牙,仍是跪下叩首,“请皇上准我辞官出宫。”
“不准!朕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固执己见,自误误人!朕几次三番劝你的话,都当做耳边风!”乾隆这一次便没有再扶他,生硬地来回踱了两步,语气中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恼怒,“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红花会一天不灭,你就一天不要出去!”说着伸手按住了陈家洛的肩头,俯下身在他耳边一字字道,“——别逼着朕杀你。”
陈家洛身子猛地颤了一下,竟不敢抬头,过了许久才用微弱的声音道:“是。”乾隆察觉了他心中的恐惧,满意地一笑。
当日陈家洛便留在园中,虽然乾隆吩咐调了太监宫女前去服侍,照顾得无微不至,直到他就寝方退了出去,但他这时忧心如焚,哪里睡得着,只是听着窗外风声辗转反侧。心想乾隆已是打定主意要剿灭红花会,恐怕不日就会动手,必定要设法传递消息。可是在这圆明园中哪能找得到送信之人?除非是自己出去。然而出园虽没有多大风险,却会立时惊动乾隆,恐怕自己离去之日,就是红花会与官军交锋之时。这样一想,又觉得还不如留下,眼见乾隆对自己总是格外宽贷,说不定便能让他缓些实行征剿之策。又想到与徐天宏的五日之约,只要自己再有四天不归,徐天宏那边自然知道有所变故,必会尽早起义。可是这四天之内,难道就做不成任何事,只能平白虚耗?……蓦地耳边又响起乾隆那冰冷的声音:“别逼着朕杀你。”
陈家洛猛然坐起身来,情知自己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大胆,然而一旦在脑海中形成,就再也挥之不去。他一边冷笑,一边开始思忖该当如何行事,才不会被当即揭穿,正想得入神之际,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陈家洛纳闷片刻,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却仍是披上长衣走了出去。房门开处,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随即对着他嫣然一笑。陈家洛盯视了她半晌,方才开口道:“苏……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卿见他有些呆滞的神情,不禁莞尔,也不客套,就走进厅中坐了,偏过头来道:“皇上把我弄进宫来,就在宝月楼当差。——听说你跟容妃娘娘十分要好?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你……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苏卿促狭地眨了眨眼,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笺来,在手中摇了摇,“要不是容妃再三拜托,我敢瞒着皇上大半夜的往你这里跑?”
“这是——”陈家洛向前跨了一步,却又停住,有些不能置信地望着苏卿。苏卿便又一笑,将那素笺塞在他手中,道:“放心吧,我又看不懂回文,直是个红娘传简。你们两个能明白就行了。”
陈家洛再望了她一眼,才低头看信,一边看一边咬住了嘴唇,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激荡。突然抬起眼来问道:“她还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收官之战。十天之内完结。
感谢大家陪我、陪我的角色们走到这里。
本章回目出自梁羽生《白发魔女传》卓一航为练霓裳所写的诗,全文如下:
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诼必纷纭。
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
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卓一航写诗的本意当然是爱情忠贞,经得起谣诼风霜的考验,但梁氏这首诗的境界似乎还高于爱情之上。
本文回目皆为全唐诗集句,为了配合章节内容,所以对仗上很不讲究。
☆、二六 (二)
苏卿在房中待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告辞出门。见陈家洛还是一脸不安的神色,点头笑道:“皇上说了,今儿不住宝月楼。你别心急,我定然给你好好地送到就是。”直至出了院子,仍笑容未敛,独自往宝月楼方向慢慢走回去。她身上穿的是回人服饰,园中值夜的一望而知是如今正受圣眷荣宠的容妃的侍女,便也不上来盘问。正走了半路,忽然眼前一个黑影晃了晃,苏卿吓了一跳,猛抬头时竟见乾隆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面前。
“皇……皇上!”苏卿心里一颤,忙强笑了下,便将两手背到身后,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那封书信。乾隆像是一无所察,轻轻一扶她肩头,道:“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皇上不是说今儿要回去?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苏卿突然眨了眨眼,轻笑道,“是容主子留皇上说话来着?”
“你呀,醋劲儿越发大了。”乾隆听她语气尖酸,倒觉得有趣,一把搂过她来,伸手捻着她下颏,“人家也是有三宫六院的,不该应酬着么?再说找你的次数多了,被太后老佛爷或是那些个不省事的知道了,又要寻你的麻烦。——看着朕这些天都在容妃这里,你也想……了,是不是?”
“我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难得容主子为人和善,又不作威作福的,待我像姐妹一般,我能吃这个醋么?”苏卿故意扭头避开乾隆的手,向他一瞥,忽地又笑起来,“快点回去吧。‘人家’的三宫六院还都巴巴儿地等着呢!”
乾隆一乐,强行扳过她脸来吻了上去,苏卿先还想躲,后来便也宛转迎合,二人纠缠了片刻。乾隆这才满意地退了一步,打量着她被吻得鲜红的双唇,轻轻笑道:“过两天朕就去找你。”跟着转身而去。旁边早躲得远远的几个太监这才敢又拥簇上来,引路的搀扶的各归其位。
苏卿见乾隆走得远了,才敢长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去袖里摸了下那信,才继续往前走去。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只听身后脚步声急响起来,还不及转身,便被人抓住了肩头。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先扭动挣扎,口中厉声道:“我是容妃娘娘身边的,你们好大的胆子!”
“是谁好大的胆子?”
这个声音从背后冷冷地传来,苏卿顿时心中一沉,由着两边人挟着自己双臂,扭过身子推上前去。她情知这时千万不能露出心虚之色,但在乾隆那压迫的目光下还是抬不起眼来,只得咬着嘴唇不作声。乾隆沉默地挥了下手,两旁的太监便退了下去,只留苏卿一人怔怔地站在当地。
“你跟容妃……好像交情真的不错。”乾隆再次伸手钳住她下颏,逼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蓦地露出一个狠毒的笑容,“朕倒是忘了,论起交情来,你和那陈总舵主——”
“皇、皇上,我不是……”
“不是什么?”乾隆截口打断了她的辩解,淡淡道,“拿出来。”
“皇上!”苏卿猛地跪了下去,“别……不是你想的那样!容妃——”
“你还要替他们遮掩!拿出来,朕不问你的罪。”
苏卿呆了半晌,只得慢慢将那折成两折的信笺从袖中取了出来,正要递时心中一动,伸手便撕,却被乾隆闪电般地扭住手腕,喝道:“你敢!”硬生生掰开她手指,将信笺夺了过去,顺手一推。苏卿早失望得无力挣扎,便倒在地上,眼见乾隆展信只看了一眼,神色已经大变,忙扑过去抱住他腿,连声道:“皇上!皇上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冲着我来就是!”
“你!”乾隆见她如此,又怜又气,便叫:“来人!把她带回宝月楼去,叫她主子好生看管,不准再到处乱跑!”转身甩开她的纠缠,大步流星去了。众太监乱了一阵,留下两个搀起苏卿,其余的忙不迭追上乾隆的步伐。苏卿见乾隆坚硬得毫无转圜余地,也没奈何,只得先回宝月楼不提。
陈家洛自苏卿走后,便拿着那封信笺坐在房中沉思。信中内容他早已看得烂熟,明知道这是私相授受,一旦被发现不仅自己获罪,还要祸及香香公主,但仍然没有动手销毁,仿佛将它多留一刻,便能多一刻的安慰。虽在出神之时,门外渐渐接近的脚步声还是立时传入他耳中。陈家洛像感到寒冷似的抖了一下身子,才连忙将那信压在枕下,作出轻松随意的样子踱出来,几乎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便已打开了门扇。
乾隆一步跨了进来,见他神态自若,不禁微微冷笑道:“你怎么还没睡?有心事?”
“皇上——不是也没安歇么?”陈家洛垂下眼帘,静静道,“我这一年多,每天都是睡两三个时辰,如今也就惯了。”
“是么?”乾隆目光一跳,径自坐了下来,像是饶有兴味地问道,“之前倒忘了,听说你在霍部军中,和容妃的姐姐、那个‘翠羽黄衫’走得很近?怎么,要不要朕来赐婚啊?”
“我……皇上,我与霍部将士都是朋友,木卓伦的女儿,我只当成姐妹一般,并无……”
“哈哈,姐妹!容妃也是你的姐妹么?”
陈家洛抬眼向乾隆一瞥,见他虽然口中发笑,脸上却已罩上了一层严霜,便轻轻一叹,跪了下去:“在回疆之时,臣确实是把凯……把容妃当作姐妹看待,但如今身份有别,臣自然不敢逾礼。”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乾隆再也忍耐不住,径直把从苏卿那里搜来的信笺摔了下去,“朕看在你出身世家,又心存仁善之念,一再容让于你,连你几次三番对朕不敬都不予追究。你倒是好,在外面跟着什么红花会散布谣言,犯上作乱!朕还想着你年轻糊涂,留你在这里,断了你那些心思,说不定就好了,你……你竟跟朕的妃子——”后面再也说不下去,暴躁地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见陈家洛面容沉静如水,似乎对这一切指责都无动于衷,直恨不得一脚踢过去。良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挥手示意,那跟从的太监们便散了开去,在屋内里里外外搜寻。
陈家洛见那信笺正落在面前,只看了一眼便知是自己写了托苏卿送过去的,淡淡道:“这封信皇上看过了?”
“怎么,你还要如何狡辩?”
“我什么也不想辩。皇上既然看过了,自然知道我和凯赛尔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狎邪之事。”
“你——哼,你好大的胆子,对朕的妃子也敢直称其名!”
“我和凯赛尔相识在先,而且——”陈家洛忽然抬起头来一笑,“两情相悦,若不是木卓伦要用他女儿做这归降的筹码,保他全族平安,只怕皇上也见不到凯赛尔。”
乾隆在听他说到“两情相悦”时身子就是一震,转念又恼怒起来,咯咯笑道:“你说朕抢了你的女人么?”
陈家洛茫然摇了摇头:“凯赛尔不是我的女人,我不配拥有她。她……她是个好姑娘,纯洁,善良……皇上,你不要错怪她……”
“凯赛尔……容妃现在是朕正式册封的皇贵妃,你凭什么为她说情?”乾隆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话时,见搜屋的众太监已转了回来,为首的小心翼翼托着一纸素笺。他料想那必是香香公主所写,刚伸出手去,冷不妨陈家洛在旁一把夺过,双手一搓,内力到处,信笺如雪末般纷纷而碎,落了一地。乾隆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干什么!”
“这件事和容妃没有一点关系,苏娘子也是受我胁迫。是我一个人的罪,请皇上不要株连他人。”陈家洛平静地正视着乾隆,忽然绽开一个笑容,而在那笑容背后,竟像含着无限的悲凉和绝望,“皇上,你杀了我罢。”
“你……”
“亲人,朋友……我什么都没有了,”陈家洛淡淡地说着,仿佛和他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请皇上赐我一死。”说罢深深叩首下去,再也没有抬头。
乾隆愣了半天,心里像被人揪了一把似的疼痛起来,叹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语气却已经缓和下来:“你——好自为之。”
苏卿被送回宝月楼时,见香香公主仍守在灯下,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一时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才好。香香公主则猛地站起身:“你回来了!他……他说些什么?”
“主子……主子恕罪。”苏卿咬着嘴唇跪了下去,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周遭微微侧目。香香公主登时会意,挥手令侍奉在屋内的众人尽皆退下,才过来拉起苏卿的手:“怎么了?快点告诉我,他——”
苏卿摇了摇头,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看着香香公主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担忧,便将她手指一握,轻声道:“凯赛尔,你别着急,这事总有办法。只要皇上……”
“你好放肆!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香香公主突然甩开她手,忿忿地走回去坐了,同时提高了嗓音,“来人!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容妃,你好不讲理!”苏卿蓦地站起身,想了想便冷笑道,“你是怕皇上怪罪到你,所以来堵我的口?”见匆匆进门的众太监侍女要上来抓自己肩膀,厉声喝道,“别碰我!你们惹得起我,只怕惹不起皇上!”
“哼,我早知道你是皇上的情人。难道你想仗着这个要挟我?”香香公主的语气突然变得悠长深远,乌黑的眸子中竟闪着锐利的光芒,“你说说看,皇上是会更喜欢我这个回疆公主呢,还是你这淫。乱无耻的贱婢?——你们这些奴才,还不动手!留她在这里,弄脏了我的宝月楼!”
“凯赛尔!我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