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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这件事,真说起来也算是家丑,不过因为陆老爷子和王雪琴都对这件事没有露出丝毫口风,家里对这件事知情的孩子也全都三缄其口,外面自然没有传出什么让人听着不舒服的闲话。
王雪琴想要与叶夫人商谈的事情,除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外,还把她在陆尓豪婚后,打算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搬去香港的事情,给叶夫人透了些口风,并且把国内的局势也就着闲聊的功夫,一点点科普给了叶夫人。
说实话,对于快要嫁人的如萍,王雪琴心底十分不舍。
而且从明年开始,国内确实会因为战争的到来而变得动荡不堪,如果可以,王雪琴自然希望如萍和叶凛也能一起去香港。
但叶凛是叶夫人和叶先生的独子,如果叶家夫妇并没有离开上海的打算,那么叶凛会走的可能性自然也不大。
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内,王雪琴都在致力于忽悠叶夫人一起迁居到香港这件事上。
为了加重让叶夫人心动得筹码,王雪琴还把慕家也正在暗地里向香港转移资产这件事,稍微对叶夫人透露出了一丝口风,并叮嘱叶夫人对此事一定要保密。
毕竟慕家与叶家、陆家这种人家不同,涉及到的情况太过复杂,就连慕家内部的人,得知慕明镛正在转移资产的人都没有几个,甚至连慕婉曦,对此都丝毫不知情,就是为了保证慕家届时能顺利快速地从上海转移。
而王雪琴之所以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叶夫人,自然是因为叶家、慕家与陆家,在不久后便都是姻亲,如果三家到时都能迁居到香港的话,那时彼此同枝连气,互相也有个照应。
当然,王雪琴之所以觉得自己有把我把叶家业忽悠走,完全是因为叶凛父母早就从叶家本家分家了出来,算是叶家旁支,人口构成简单,就算他们一家三口走了,也不会太过惊动整个叶家。
日子总算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陆如萍见陆梦萍心底还是对爸爸的不告而别觉得难以释怀,最终决定,带陆梦萍去爸爸那边见一面。
从前爸爸还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陆依萍过来福煦路这边,跟王雪琴拿生活费。
想不到现在竟然换成了她们,现在每个月要跑来爸爸的新家这边,跟傅文佩拿每个月的生活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梦萍根本没办法接受,心底的屈辱感也让她最终止步于爸爸的新家大门外,本来想去见见爸爸的心思,也彻底熄灭了。
“梦萍,你怎么了?”见陆梦萍的脸色忽然白得吓人,陆如萍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安抚地看了眼陆如萍,陆梦萍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勉强不了自己,只好对陆如萍道:“如萍,我今天还是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见爸爸吧。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再一起回去。”
“都到这里了,为什么忽然又决定不进去?”陆如萍不解地看着陆梦萍。
陆梦萍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挣开陆如萍的手,往大门对面的巷子走去。
陆如萍见此,也知道梦萍的脾气倔,根本勉强不得,便只好又叮嘱了陆梦萍几句,这才转身按响了这处宅子铁栅栏外的门铃。
想到陆梦萍片刻前眼底一闪而逝的痛和恨,陆如萍闭了闭眼睛。
其实,她又何尝不懂梦萍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是她们爱了那么多年,也尊敬了那么多年的爸爸。
她们早就把爸爸也是爱她们,会一直一直与她们还有妈妈生活在一起这件事,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却没想到,爸爸这次会给她们这么沉重的当头棒喝,让她们终于从长久以来的假象中清醒过来——陆家和其他普通家庭是不同的,在别人家,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所以别人家的父母和孩子,一直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对。
而在陆家。
陆如萍笑自己,怎么才过了几年的安宁日子,就忘了,当初在东北,在哈尔滨,在那个深宅大院的陆家里,究竟还有多少爸爸的女人和儿女,在他们逃来上海的时候,被爸爸彻底抛弃,至今生死不知。
陆如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原来这个一直被她们称作父亲的男人,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被她们刻意在心中美化了。
所以,其实比起那些被弃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们,她和梦萍这些妈妈的孩子,还算是陆家比较幸运的孩子吧?
这种事,如果不想让自己过得太难过,就千万不能深究。
心中千回百转,原本因为来见陆老爷子,而紧张的心脏,却仿佛忽然冷却下来了一般,再生不出一丝期待的温度。
陆如萍对跑出来开门的陆依萍,露出一个礼貌的,疏离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再像从前那么天真,认为依萍值得同情,是个可怜的姐姐了。
反而,看依萍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样子,估计在她心里,现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底也会存了一丝怜悯吧?
陆如萍并没有见到陆老爷子,接待她的人,是这个新家的女主人傅文佩。
或许是因为对陆如萍心存愧疚,傅文佩对陆如萍表现得极为热情,又是茶水又是水果的招呼,甚至还让陆如萍留下来吃午饭。
陆如萍面带微笑地一一回应后,这才终于道出今天来此的目的,“佩姨,您不用忙活了,我今天来这边,其实是为了取生活费。”
傅文佩这才想起来,确实到了陆老爷子之前跟她交代过的日子,这才手忙脚乱地上楼去取钱。
楼下的客厅内,便只剩下陆如萍陆依萍这对姐妹。
或许是因为终于弥补了多年来的遗憾和委屈,陆依萍这些天心情好了很多。
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陆如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却又担心冷场,而且她也一直挺喜欢如萍,便对陆如萍笑着道:“如萍,你以后如果有空,可以常来这边坐坐。爸爸平时上午都在家,下午偶尔会出去会友。”
陆如萍端起茶杯,微笑着应了一声。
她和陆老爷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远比依萍要多得多,所以这些陆老爷子的习惯,一向细心的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就听陆依萍又说,“如萍,李副官一家到现在还没有踪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的朋友一直都不多,现在连可云都不在了,你以后要是有空,常来这边找我玩好不好?”
陆如萍放下茶杯,用一种有些莫名地眼神盯着陆依萍。
陆依萍被她看得有些毛毛的,脸上的笑容也忍不住僵了起来,“如萍,你怎么了?”
陆如萍这才淡淡笑了,“没什么,只是忽然对你从前去那边时的感觉,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陆依萍脸上的笑容,几乎立刻就消失不见。
陆如萍原本在进门前,还有很多话想对爸爸,对陆依萍和傅文佩说,但在坐了片刻后的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等傅文佩终于拿钱下来,陆如萍在接过钱后,只对傅文佩说了句,“今后爸爸就麻烦佩姨照顾了”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外,见到陆如萍出来的陆梦萍,赶忙迎了过来,显然心底并不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不在乎。
陆如萍却仿佛在一夕之间有了什么深刻而又隐秘的变化。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陆梦萍额前的刘海,叹息着对梦萍道:“你不进去,或许才是对的。”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偌大的洋房,陆如萍低低的叹息,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如果没有必要,我想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过来这边。”
陆梦萍瞧着陆如萍的脸色,心底也隐约明白了什么,顿时咬了咬嘴唇,最终把对于爸爸的那仅余的些微不舍,也强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爸爸已经毫不留恋地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她们,也是时候,该向前看了。
在陆家闹得风风雨雨的这些天,同样位于法租界的张倩倩家,也出了一件大事。
张老爷子在一次落水后,虽然被人救了起来,但等何书桓和他父母赶到的时候,只堪堪剩了最后一口气。
再一次把张倩倩托付给何书桓后,张老爷子终于浑身一抽,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因为张老爷子临终前的托付分量太过沉重,何书桓那本就动摇的心,终于忍不住偏向了张倩倩那边。
尤其是后来张倩倩独自一人张罗老人的葬礼,那单薄却强撑着不倒下的纤细身影,更是让何书桓怜惜不已,心底对于将来或许要照顾这个女孩一辈子的托付,也慢慢不再感到那么抗拒。
何书桓的父母见何书桓的态度软化,当即决定等张老爷子头七一过,就把张倩倩带回重庆去,由他们来照顾,等时机成熟,就让张倩倩与何书桓成婚。
这件事,何家父母私下里已经透露给了张倩倩。
张倩倩则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依旧披着一身孝服,为张老爷子守灵。
陆依萍得知张倩倩家的事情时,张倩倩已经在学校请了好多天的假。
张倩倩回学校销假的那天,陆依萍找到了张倩倩,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虽然与何书桓已经分手,但那陆依萍心底对于何书桓,却依旧放不下。
这次找上张倩倩,也只是自虐一般地,想从张倩倩口中听一听她与何书桓的相处情况,以此来彻底断了自己对何书桓的念想。
却不想,反而从张倩倩的口中,听到了另外一番话。
“我的外公,总想着让我嫁给何书桓,履行当年的婚约,但何书桓那时候已经有了你。”
“他既然已经有了你,我也早就对他说过,不用在意我家这边,我会解决外公那边的事情,何书桓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让外公越来越喜欢他。这样的感谢方式,说实话,让我感到很困扰。”
“直到后来,外公临去世前,把我托付给了何书桓和何家。何书桓心里那时明明有你,却竟然就那么应了下来。”
“陆依萍,其实我一直不懂,你究竟喜欢何书桓什么?”
“虽然他看上去确实是个青年才俊,温文尔雅文采斐然,嘴也很甜很会哄人,但在我看来,他却并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今天,只我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就能让他如此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的心软,他的同情弱小,他所谓的正义感,他面对感情时的左右不定,在我看来,根本就是没有丝毫担当和责任感的借口。”
“这样一个男人,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早就对爷爷说过,今天是我张倩倩的出现,让何书桓和你闹成这样,如果我真的嫁给了何书桓,谁又能保证,今后在我的生活中,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李倩倩、王倩倩?”
“这样的何书桓,我根本不稀罕。”
轻描淡写说着这些的张倩倩,虽然仍旧是往日弱柳扶风的模样,眼底的光华,却耀眼到让陆依萍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第一次,她发觉到,或许他们这些人,包括张倩倩的那位外公,都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孩。
“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活。是为了我们的父母的期望,长辈的叮嘱,还是为了一个爱到不顾一切的男人,抑或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最后一种我还没有体会过,所以现在也说不清楚。”
“但前面那些,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我接受‘认命’这个字眼。就像外公,即使他拼死为我换来了一份婚姻,一份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承诺,我也还是,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所以陆依萍,我们后会有期。”
最后对陆依萍扬了扬手,张倩倩在陆依萍沉默的注视下,潇洒地离开。
那天以后很久,陆依萍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竟然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张倩倩这个人。
很显然,所有人,包括何书桓和他的父母,都错估了张倩倩这个人。
在张老爷子的头七过后,何书桓的父母去张家,准备带张倩倩回重庆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张家早已经人去楼空。
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少,除了几件张倩倩平日里穿惯的衣物,甚至连这栋房子的房产书,都被张倩倩压在了客厅的茶杯下,没有动用分毫。
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张倩倩在留给何家的那封信里,语气诚恳地道了歉。
而对于与何书桓的婚约,以及外公临终前的托付,张倩倩则希望何家父母及何书桓完全不用在意,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何书桓。
她已经是成年人,也完全能够养活自己,她想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所以对于何家的一番心意,她只能说句抱歉。
读完那封信的何家父母与何书桓,当时脸都绿了。
抱着一丝希望去师范学院打探张倩倩的下落,却得知她早在几天前就办理了退学手续,至于人去了哪里,学校方面也完全不清楚。
一时间,何家父母和何书桓都一个头两个大。
何家父母忍不住埋怨张倩倩不懂事,何书桓却在师范学院打听张倩倩的事情时,偶然得知张倩倩最后来学校的那一天,和陆依萍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