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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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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聪明人心思难猜,其实说到底,反而喜怒都极单纯,所求所想,不过简单。以言那般狡黠得过分的孩子,相处久了,反而很好懂,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分明眼里瞅得世情人心敞亮,却偏不屑虚伪客套那一番。
兜兜转转到了武当山,以言偏不肯上去,只催着给她置办房子,“答允我的,若不给我配齐了,便日日来讨债!”想昆仑派明面上的富丽堂皇,张松溪心想大约这几日说不得有几个蒙古官员要倒霉遭窃了,堂堂武当大侠转去小偷小摸……咳咳,事急从权,从权!
只是以言虽然说着,却并没如此,失踪了一天,回来就扯着张松溪往外走,“去找几个泥瓦匠帮我盖房子!”扯着他跑到襄阳城外一处地方,飞瀑流泉,林壑峰峦,倒是清幽极美的。
女孩儿蹲在潭水边拨弄水玩,信手一抓便是一条倒霉游鱼,随即又扔掉,跳到山石上指指点点,说到兴起时,摇头晃脑地背着陶渊明的诗词,嚷着要在这里盖上屋子,天天对着山水,正好陶冶性情。
其实此地近隔襄阳城,也非绝然安全清净,只是她心中不肯住上武当山的那点坚持,张松溪又怎不知晓?
依着她的意见堪堪盖好了房屋,却又事多!今日这里要开个花圃,明日那里要做个院墙,再后日,便要立秋千。只可怜堂堂张四侠,每过来探望一次,都被抓来当了免费的长工。
瀑布之前,以言托着腮歪头沉思,“四哥,你道这棵树好不好?”张松溪尚不解其意,大树有什么好不好的?见枝繁叶茂,便也随口答道,自然好!
女孩儿顿时得了意,乐滋滋道,我看了半天,也觉得这棵树最好!四哥,你帮我在这树上用木板盖个小屋子,我将来夏天要去纳凉!
……你便支使得我团团转罢!不过挖土种花凑合容易,木匠活我可是外行得紧!张松溪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跑了四十里,请了个附近最有名的老木工,老人家笑眯眯捋着白须,连道有趣!倒是兴致勃勃。绿叶繁茂中,一老一小宛如两只猴子般挂在树枝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分外投机!
张松溪立在树下,那树缝里漏出点点阳光,恰落他一身,稍一低头,便也微微地笑了。
第一次见她上武当时,倒得个稳重大人模样,只觉得少年老成,才华惊世。不成想,撇弃了那些冷漠乖戾,便也只是个顽皮机灵的少女。
只是以言,却除了每年张三丰寿辰命人送上贺礼,绝不肯前去武当山。张松溪也不能时时来看她,只是少则月余,多则百十日,必来探望一二。以言倒也不计较他来不来,练武读书弹琴下棋种花玩耍,倒是颇能自得其乐。只是大约人心静下来便是棋艺大涨,张松溪不算精湛但是也不差的棋艺在以言面前节节败退,方尺楸枰之间,溃不成军,
张松溪常瞧见她在瀑布潭边舞剑,虽未细看,只是想必,又长进了。
……这女孩在武学剑法上的天赋,便是活过百年的张三丰,也不得不以“惊艳”二字为结。
武当七侠只剩了五侠,依旧还是江湖跑前跑后,宋远桥自有家室儿女,俞莲舟走惯江湖,武当七侠名声倒有三成是被他打下来的。殷梨亭已过而立,却再绝口不肯谈论婚娶之事——只为唯一的那人,一缕香魂但余一捧黄土,在年年花开相似的蝴蝶谷寂静无声。
莫声谷年纪渐长,依然还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渐渐也留下事迹,闯出了声名。张松溪越发静默,武当众人,唯他最是如绿叶,似乎总是甘心傍着师兄弟的声名。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开花谢,武当张四,也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有多少人记得,有多少人上心,又有甚么关系!
不过逝者如斯夫,百年之后,俱化尘土!
月夜清凉,又逢奠日,张松溪摇摇地独自立在溪边,尽一杯奠酒,且容伤逝,融入武当山色水声中。
但、载不动,许多愁。
月色偏移,他回去院落,“三哥?”
俞岱岩尚未睡,俞岱岩必然未睡!世事多愁烦,哪得安眠?
张松溪闲来无事,最多的便是去瞧这位三哥,同他说话。
人在自己沉寂的时候,最怕的便是亲人朋友的忘却。
俞岱岩不过四十有余,已然面目枯槁,白发渐生!当年一个坦坦荡荡的好汉子,竟至于此!
张松溪每每见了,只暗自心痛,面上却绝不露出半点异色。
“四弟?”大约是面容上的愁色太浓重,本是郁郁寡欢的俞岱岩反而转来宽慰他,“逝者已已,如过度悲伤伤了自己身子,便是五弟在天上,也不肯安心的。”
张松溪心生暖意,点头称是,“多谢三哥提醒。”
却不料俞岱岩话锋一转,“我见你这两年,常常下山,是去探望什么人么?”见张松溪惊愕看他,俞岱岩不由一笑,“是个……女子罢?”
甚么女子?不过是个孩子……诶,也不算,妙龄十八,正是寻常女儿家当嫁的好时候。张松溪如遭雷击,耳边俞岱岩还在絮絮叨叨,“四弟你也不年轻了,若能成家,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好事……”
便是十年前被数十好手围攻激战一昼夜,生死攸关,张松溪也不曾似此般惊慌失措,连连地摆着手,几乎是仓皇夺门而逃。“哪有……哪有什么女子!三哥,此话、再也休提!”

张松溪篇(二)

张松溪再往襄阳城外山林那处去时,却见竹舍空空,树上也不见人影,约莫着以言是离去买些物事去了。时下无事,他来得也熟了,见石坪上还摆着副黑白残局,便坐下研究。
只这女孩不知去了哪里,竟然整个下午也未曾见人,张松溪微觉惘然,正要起身离去。
忽听得娇声呼唤“四哥!”再一看,一抹素色宛如飞鸟般从山峦翩然而下,顷刻而至。
少女欢快地跑来,如玉颊上一抹嫣红,还未跑近便拔剑在手,兴冲冲地道:“四哥,咱们过招!”
自无不允。这几年但见她练剑,却不知到了什么程度,三年前她一怒尽屠朱长龄一家,已尽显快捷狠辣,此时却不知是甚么光景了。张松溪欣然从命。
“你这是甚么剑法?”张松溪犹自不敢相信,对面少女却不答,皱眉自语,“你们武当的绵劲太厉害,滑滑溜溜的古怪,剑招都被带歪了……这样不成!若是对方内力较我为高,那也难办……需得……”自顾自又开始发呆。
远景青山,近处白瀑,盈盈少女,蹙眉有思,恰似画中人。
张松溪细细打量,微微喟叹:昔日女孩已渐觉长成,依旧冰肌玉骨俏模样,颊上少了些可爱的婴儿肥,腰身也瘦了,双肩窄窄,愈清丽纤纤,弱不胜衣!嗓音比起少时也略变了些,缓缓而言时,便是低沉柔美,如溶洞水滴。
当年阿女已妖娆!
还未等他感慨完毕,以言又过来,“四哥,我昨日得了个奇遇,这里竟然有位前人剑客的遗迹。嗯,没见宝物,就留了几行刻字,不过我的剑法正在紧要关头,这几个字倒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便要带他去看。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这几个字写得剑气森然,那凛冽意味,一任时空流转而不减其锋。
“以雕为友么?倒和杨过大侠一般。”张松溪偶然想起,其实江湖上风起云涌,人死名朽,纵然百年前纵横天下,眼下也只能算是少有人知的陈年典故。
“喔。”以言没在意,大约也不清楚杨过是谁,只兴冲冲地说着,“这独孤求败说得也有道理,世间万物本来一体,一动则生无穷变化……”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想出的剑理,神采飞扬。
此女,终非池中物。张松溪模糊地想着,忽然问道,以言,你将来,想要开宗立派么?
以言一怔,忽然间便意兴阑珊。
上山时其兴勃勃,下山时却冷冷清清。以言在碎石山涧中跳跃行走,素带翩然。他跟在后面,难得地絮絮叨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人世无常,莫要等到无可追回时再后悔不迭。”
这劝的,却全然是他自家刻骨的体会。人生世间,最怕的便是一个悔字,可令魂断骨销!
以言奔得越发快了,青绿山水间,便似惊鸿影。
张松溪心中叹息,少年人总是心高气傲,但有不如意处便使气任性,以言离家出走三载有余,竟不肯返转昆仑一步!,
此乃她心中最大隐痛,张松溪也晓得,轻易不敢提起,只这一次,忽然觉得,怎么也该劝了这任性倔强女孩儿回转,纵然她爹爹有千般不是,骨肉至亲,也不当就此背离。
将至竹舍,何以言忽然停下,也不回身,道:“四哥说的是,我也正要去修整一下师父的坟墓。”她低了头,“……天色晚了,四哥回去罢!明天我就启程,也不必麻烦来送我。”
……
走在武当山的小道上,张松溪但披了一身月色皎洁。
心中略略安慰,以言这一去,大约多半不会回来了。天下父母心总是一般,便是儿女做了再不好的事情,既肯回头,也必原谅的。何况六年前,初见以言时,便觉何太冲对这女儿娇宠维护异常。此次以言肯回昆仑,只怕父女便是惊喜相逢。
抬头偶望月色,只觉明亮微凉,想起秋节又将至,却不知昆仑山上月色,比此地又有何种不同?
……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愿,不过月余,竟然以言又风尘仆仆地回了来,再见张松溪时依然脸上带笑,只是问她究竟端的,却再也不肯多提一个字,竟似死了心的模样。却不知何太冲究竟对她说了何种言语。
只是此般光景,他再想劝,也觉词穷,不知从何说起。以言咬紧了口风一句不透,既不言其非,也不说好,只是漠然。
……
辗转再过两年,忽然一日,华山派有人前来,却是鲜于掌门的高足,白观白少侠。那少年如今也是颇有声名,乃是年青一代“华山四杰”之首。上厅奉茶,辗转寒暄,那少年口中含糊半晌,却是询问以言下落,“铁琴先生的女公子失踪数年,闻说当年她曾上武当山拜见张真人,不知……”神色殷切,落在明眼人眼中,哪不知便是情根深种!
张松溪心中一动,口中却推辞了去,眼见那少年失望辞去,他一低头,但见手里杯中依旧茶水满满,雾气升腾,隐约茶香。
世事但如流水,唯独老松古崖,寂寞长青。
……
再往山谷幽居时,正远远瞧见以言浇花,神情认真,背影纤袅,还隔着数百步,便见她忽地回转身来,出声招呼。
原来她内力修为也如此厉害了!加上那凌厉无俦变化无端的剑法,只怕行走江湖,也罕有人能欺负了她去。
张松溪这般想着,以言奉了茶,让他自己坐在石桌边,依旧浇着院子里的花卉,也无甚么名贵品种,以言笑说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养死了。
青绿山水间,流连已忘言。张松溪品茶不语。
以言出声询问,“四哥此来,是有事罢?”
还是一如当年敏锐得让人心惊!张松溪放了茶杯,点了点头。
此次却是江湖上的一件大事,江湖六大派相约齐攻光明顶,剿灭魔教妖人,武当自然忝在其中,当仁不让!
当然昆仑派这与明教争惯了的西域地头蛇,更是必然必须必定大举出动。
以言放了花壶,似笑非笑,“四哥这是想让我也去帮忙料理些小鱼小虾?”
张松溪尴尬,正想出言劝说,却见以言干脆地点了头,“正巧我和那明教法王韦一笑有些过节,乘机了断也好,免得他死在别人手里。”
……注意到她口中所言,乃是“明教”,并非江湖中人惯称的“魔教”。
虽不知她小小年纪能和这大魔头有甚仇怨,只是这也不必深究,张松溪转而叮嘱,“那青翼蝠王残忍狠毒,武功深不可测,以言若是遇到了,千万不可轻敌,也别独自追赶,以免中了魔头圈套。”见她点头允了,方才略略放心,旋又觉得,这女孩儿家武功太高,虽然自身安全,但是附带来的争强好胜,也真真不是好事!
其实张松溪此来,亦有令何太冲父女相见的说合意思,见以言面上似笑非笑的,显然深知弦外之意,自己不免有些讪讪地,起身要告辞。
何以言相送,待临别时,忽听她幽幽声道,四哥,倘若遇见明教左使杨逍,还请莫要动手。张松溪愕然抬头,便听得以言轻轻声音飘渺,小时候不慎坠崖,他救过我性命……

夜袭

黄沙漫漫,吹卷尘烟遮天蔽日,武当一行数十人正在这沙漠中前行。此次六大派联合围攻明教总坛,已经预先定下多方搜寻包抄,联络集合之策。武当派来得甚早,途中遇上明教中人,零零碎碎交战几次,各有些须损伤。
这日傍晚,武当众人搭起帐篷,因何以言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又是客人。因此给她额外准备了小帐篷,离着众人歇息之处稍远。宋远桥顾念她女子身份不便,严禁弟子靠近她帐篷附近三丈之内。
当晚,武当众人点起篝火围坐休息,因晚上沙漠中气温甚是寒冷,那功力深厚的还不妨,有些功力稍浅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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