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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东北角上十余里外一道黄焰冲天升起。殷梨亭叫道:“崆峒派遇敌,咱们快去赴援。”这次六大派远赴西域围剿魔教,为了隐蔽行动,采取分进合击的方略,议定以六色火焰为联络信号,黄焰火箭是崆峒派的信号。
当下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但听得厮杀声大作,声音越来越是惨厉,不时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呼叫。待得驰到临近,各人都大吃一惊。眼前竟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双方各有数百人参战,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
殷梨亭一面观战,说道:“敌方是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嗯,崆峒派在这里,华山派到了,昆仑派也到了。我方三派会斗敌方三旗。青书,咱们也参战罢。”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嗡嗡作响。宋青书道:“且慢,六叔你瞧,那边尚有大批敌人,待机而动。”
众人看去,果然战场数十丈外黑压压的站着三队人马,行列整齐,每队均有一百余人。战场中三派斗三旗,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魔教这三队投入战斗,崆峒、华山、昆仑三派势必大败,只是不知如何,这三队始终按兵不动。
灭绝师太和殷梨亭都暗暗心惊。殷梨亭问宋青书道:“这些人干么不动手?”宋青书摇头道:“想不通。”何以言和周芷若立在一处,此时不由得轻嗤一声,道:“又是坐山观虎斗的,这些人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争权夺利。无耻,很是无耻!”神态轻蔑鄙夷,不过她声音并不大,人又站得后,因此倒没多少人听见。
那蛛儿忽然冷笑道:“那有甚么想不通?再明白也没有了。”宋青书脸一红,默然不语。灭绝师太想要开口相询,但终于忍住。殷梨亭道:“还请姑娘指点。”
蛛儿道:“那三队人是天鹰教的。天鹰教虽是明教的旁支,但向来和五行旗不睦,你们若把五行旗杀光了,天鹰教反而会暗暗欢喜。殷天正说不定便能当上明教的教主啦。”
灭绝师太等登时恍然大悟。殷梨亭道:“多谢姑娘指点。”灭绝师太向蛛儿瞪了一眼,点了点头,心想:“金花婆婆武功不弱,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徒儿,却也如此了得。”
这时峨嵋群弟子已先后到达,站在灭绝师太身后。因论起布阵指挥之道,峨眉众人皆不及宋青书,因此将这权力交给他。
此时,战场中情势急迫,昆仑派对战锐金旗颇占上风,华山和洪水斗得势均力敌,崆峒派却越来越感不支,给烈火旗围在垓心,大施屠戮。宋青书不假思索便道:“咱们分三路冲下去,一齐攻击锐金旗。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六叔领人从西面杀入,静玄师叔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
静玄奇道:“昆仑派并不吃紧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宋青书解释道:“昆仑派已占上风,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当能一举面歼锐金旗,余下两旗便望风披靡。倘若去救援崆峒,杀了个难解难分,天鹰教来个渔翁得利,那便糟了。”
静玄大是钦服,道:“宋少侠说得不错。”当即将群弟子分为三路。周芷若微带歉意地望着何以言,低声道:“姊姊,我去师父那边……”何以言含笑,示意她过去无妨。
何以言因瞧见何太冲班淑娴等一系昆仑人马,心中犹豫,颇不是滋味。此时,蛛儿拉着张无忌的雪橇,道:“咱们也罢,在这儿没甚么好处。”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宋青书发足追上,横剑拦住,叫道:“姑娘休走。”蛛儿奇道:“你拦住我干么?”宋青书道:“姑娘来历甚奇,不能如此容你走开。”蛛儿冷笑道:“我来历奇便怎样?不奇又怎样?”
灭绝师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魔教人众杀个干净,听得蛛儿和宋青书斗口,身形一晃,已欺近身去,伸手点了她数处穴道。
灭绝师太长剑挥动,喝道:“今日大开杀戒,除灭妖邪。”和殷梨亭、静玄各率一队,直向锐金旗冲去。灭绝师太剑法凌厉绝伦,没一名明教的教众能挡得了她三剑,但见她高大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来插去,东一刺,西一劈,瞬息间便有七名教众丧生在她长剑之下。
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见情势不对,手挺狼牙棒抢上迎敌,才将灭绝师太挡住。十余招一过,灭绝师太展开峨嵋剑法,越打越快,竭力抢攻。但庄铮武艺甚精,一时竟和她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时殷梨亭、静玄、宋青书、何太冲、班淑娴等人亦是放手大杀,锐金旗下虽也不乏高手,但如何敌得过峨嵋、昆仑、武当三派联手,顷刻间死伤惨重。
何以言乍见父亲,心中怅惘,丝毫不能理解灭绝师太等人在人群中越杀越兴奋的模样。她心中寻思:若是鞑子,杀一个少一个,那也罢了,眼下不过是寻常江湖人争名夺利,我和他们没甚冤仇,巴巴地冲上去杀这些武功很差的人,又有甚么意思!她心中不舒服,懒得动手,只手执了长剑站立,倘有不长眼的冲上来找她的,便随手一招击败。
她忽然听见身后微有动静,想也不想反手一招递出,回头一看,却是那毒女蛛儿身边的青年男子,只是那男子虽然咽喉被她长剑抵着,却毫不害怕,反而一脸惊喜感慨的神情,倒让她很是觉得莫名其妙。
何以言收剑道:“你们走罢!”纤足一顿,震得两枚细石子往地上躺倒的蛛儿身上飞去,顷刻解了灭绝师太所点穴道。她丝毫不以灭绝师太为意,随心所至便放了这两人,自己飞身也投入战场而去了。
仲连谁堪?
那战场上血肉横飞,锐金旗使庄铮被灭绝一剑砍杀,洪水旗和烈火旗不敌欲撤,唯有锐金旗人人不退,誓与那已然身亡的庄铮共生死,决意不肯撤去,亦不肯投降,一意苦战。这一场恶斗,直到天明,方才止歇,剩下的五十余手无寸铁的锐金旗教众,皆被灭绝师太点了穴道。灭绝师太高声喝道:“魔教的人听着:哪一个想活命的,只须出声求饶,便放你们走路!”
隔了半晌,只听得嘿嘿、哈哈、呵呵之声不绝,明教众人一齐大笑,声音响亮。灭绝师太怒道:“有甚么好笑?”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朗声道:“我们和庄大哥誓共生死,快快将我们杀了。”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这当儿还充英雄好汉!你想死得爽快,没这么容易。”长剑轻轻一颤,已将他的右臂斩了下来。吴劲草哈哈一笑,神色自若,说道:“明教替天行道,济世救民,生死始终如一。老贼尼想要我们屈膝投降,趁早别妄想了!”
何以言皱眉不已,此时周芷若走到她身边,身上也沾了不少尘沙血迹,却并没受伤。周芷若低声道:“这些魔教中人,真是硬骨头得紧!”
何以言本想顺口讽刺灭绝师太几句,此时便不好再说,只问道:“你师父,和明教中人有深仇大恨么?”周芷若点头道:“是。我师父的师兄孤鸿子师伯,还有咱们纪师姐,都折在了他们手里。师父立誓要报仇的。”
她这话本来没错,只是何以言早从张无忌口中得知纪晓芙乃是死在灭绝掌下,听了这话,越发对这辣手冷肃的峨眉掌门所为不以为然。不过即使如此,那些锐金旗众的死活也并不关她事,何以言随意瞟了那边一眼,道:“芷若,你去劝你师父一句,想杀便快些!何必如此浪费时间,徒惹变故!”周芷若怔了一怔,望向那群明教教众的神情颇为不忍,十分犹豫不决。
忽然,一个少年声音大声道:“这般残忍凶狠,你不惭愧么?”众人皆望去,乃是张无忌看不过眼,挺身而出。静玄一声长笑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有甚么残忍不残忍的?”张无忌道:“这些人个个轻生重义,慷慨求死,实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怎么说是邪魔外道?”静玄道:“他们魔教徒众难道还不是邪魔外道?那个青翼蝠王吸血杀人,害死我师妹师弟,乃是你亲眼目睹,这不是妖邪,甚么才是妖邪?”张无忌道:“那青翼蝠王只杀二人,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齿杀人,尊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善恶之分?”
何以言认不出张无忌,先前见他跳出来时,倒是颇佩服他的胆气,只是听这少年将理由一说,她却险些笑出声来。周芷若奇道:“姊姊,你笑什么?”
何以言指了指那场中慷慨陈词的张无忌道:“我虽很佩服他的胆量,只是更加佩服他的糊涂。”周芷若踌躇了一下,道:“姊姊说的是,他虽然心地善良,只是也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师父常说,魔教中人残忍狠毒,又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何以言摇了摇头,道:“别的我也不说,只是如这种人,可千万莫要是我的亲戚朋友,否则我定会被他害死。这种人看似心底善良,实则毫无立场。此时已经是双方敌对,他杀我,我杀他,本就全无道理可言!纵然对方轻生重义,那又与我何干?须知这世上事情,又岂能如此黑白分明?”
周芷若听得一震,这番道理她倒是从未听过的,只是细想只觉得十分有道理。何以言又道:“不过他既不是咱们的人,又不是明教中人,眼下也只算得说句公道话而已,纵然不够资格当鲁仲连,也罪不至死,尊师……”她话音未落,正见张无忌被灭绝一掌打出去,口吐鲜血。
周芷若秀目睁大,贝齿微微咬紧,眼见着张无忌又慢慢爬了起来,道:“师太再打在下两掌罢!”灭绝师太神色冷肃道:“少年人别多管闲事,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适才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你知道么?”她语气虽然冷,却着实有劝诫之意。张无忌道:“在下自不量力,师太请出手罢!
何以言原本很不待见灭绝师太,只是看在她是芷若师父份上,此时忽然道:“适才那少年问尊师,名门正派杀人和邪魔外道杀人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倒是可以代替答他一句。”周芷若道:“姊姊请说。”
何以言悠然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常人,见了尊师,虽然尊敬,却不必太过害怕,只为他并没做坏事,尊师自然不会找他麻烦。但是若见了韦一笑那种人,无论如何都得担心自己性命了。”周芷若点了点头,却道:“姊姊,你是不是和韦一笑有仇?只是你千万别像昨天那般,独自一人追赶那大魔头,很是危险的。”何以言笑道:“我晓得,芷若放心。”
她俩这边随意闲谈,倒是未曾注意那边局势变化,忽然,一人直朝她们这边飞来,却是灭绝师太嫌蛛儿碍手碍脚,将她卷起一掷。周芷若上前一步接住她,将蛛儿轻轻放在地下,却见蛛儿抓着她裙角,着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挨那两掌,你说话,他定然会听?”周芷若奇道:“怎么会?”蛛儿道:“他心中很欢喜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顿时脸涨得通红,啐道:“哪有此事!”
何以言一皱眉,喝斥道:“闭嘴!这般无礼之言,亏你说得出来!那小子自己胡思乱想,与芷若什么相干!”周芷若拉着以言的袖子,低声道:“姊姊,咱们到那边去说话吧。”
顷刻张无忌已挨了第二掌,又是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昏沉沉,几乎站不起来,不过他似乎忽有所悟,坐地运气疗伤。何以言瞧着他举动,忽然脸现赞叹之色,微微点头,随即又露出些许惋惜神情。
丁敏君大声大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我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
周芷若忽然轻声道:“丁师姊,让他多休息一会,那也碍不了事。”丁敏君怒道:“你……你也来袒护外人,是不是瞧着这小子……”她忽觉不雅,便不出口,只是这未说完的半句,人人都听得出来。
周芷若又羞又急,气得脸都白了,却不分辩,依旧平声静气的道:“小妹顾念本门和师尊的威名,咱们峨眉武功博大精深,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只不过见他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于他,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本门侠义之名已垂之百年,师尊仁侠宽厚,谁不钦仰?这年轻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日月争辉?便让他再去练一百年,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多养一会儿伤,又算得甚么?”这一番话说得人人暗中点头。灭绝师太心下更喜,觉得这个小徒儿识得大体,在各派的高手之前替本门增添光彩。
何以言抿唇微笑,忽然凑近周芷若耳朵,低声笑道:“芷若这话说得真好,不过这样一来,刚才那疯丫头的话,只怕八成要成真。”周芷若犹自不解问道:“什么话?”话刚出口自己反应过来,顿时羞得脸通红,嗔道:“姊姊竟也来拿妹子取笑!”
何以言笑道:“芷若别生气,愚姊给你赔个不是。”又望了那丁敏君一眼,淡淡道:“有这种同门,芷若过得还真是辛苦。”周芷若低声道:“姊姊别说啦。”
张无忌调息一阵,起身道:“师太请吧。”灭绝师太斜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