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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当年的事,翛然的语气也有些不善。毕竟,若真的要论起来,他们会走到今天,有很大程度上与周瑶脱不了干系,若是没有她,可能,一切就会不一样。
提起花荣,梦沄心里有些难受,稍微缓和了一会,才接着说:“是她。抛开她之前的做法不论,假设的话,当年周瑶嫁给了刘高,那个刘瑜,可能一直喜欢着她。我见过那个女人,也算是一个美丽女子,还有几分才气,刘瑜喜欢她,也说得过去。但是,因为刘高,刘瑜与她就成了婶子与表侄的关系,所以当时的刘瑜应该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后来,因为花荣,刘高和周瑶都被杀。刘瑜很可能本就忌讳花荣之于周瑶,更何况是那以后,所以他怀恨在心,欲行报复。他文才高中,攀上应天府,想借此增大自己的势力,否则,以他一人之力,花荣处的远,他是不可能做什么的。同时,清风寨毕竟是周瑶故居,他如果真的那么痴情,回去睹物思人也是很合情合理的。虽然这个只是推测,到目前似乎没什么更加合理的解释。翛然,你觉得呢?”
虽然只是一个推测,但是,她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翛然听了半天,似乎并不善于思考这些牵扯上感情八卦的事,说:“这个我们毕竟无从揣测,即使知道了,对于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帮助,顶多到时候死的明白些。最要紧的是,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应天府呢。梦沄有些头疼,心里乱成一团。若单单论一个清风寨,就根本不用理会他,左右他们又不回去,天高路远,也没什么妨碍。但是应天府,应天府,花荣以后是要在那里任应天府兵马督统制的,这个刘瑜正好牵扯到应天府,那么岂不是……
真的很难办,她已经很累了。
“弟妹,好久不变。”低低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路。这声音很熟悉,沧桑华丽而富有磁性,如空谷霜林的风声,带着几分静默几分黯然。梦沄看时,一男子立在门口,墨色外衫,黑带绾发,额前一缕碎发遮住了半边剑眉,姿容俊朗,如暗夜归来的冥王。
梦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敢莫是她看错了?这个人,是……
翛然的的反应倒比她快的多,看清了来人之后,忙站起来施礼:“林大哥。”
那人看着翛然,打量了半天,方才笑道:“原来是翛然贤弟。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得有五六年没有见过了吧,难怪我方才差点认不出。”
笑容清浅,神色清冷,淡然的一如往昔。
“林大哥?”梦沄如梦初醒,禁不住站了起来,盯着他的脸,不自信般的喃喃:“林大哥?”
是他?他们回来了?
“怎么,这才多久啊,就不记得了。”林冲笑了笑,道:“没想到这里也没怎么变。你知道么,两个月了。”
怎么会不记得,两个月零三天,她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或许数过了足够多的日子,他就可以回来了呢。梦沄只是忘记了,宋江他们还是要回来一趟接家眷的,可是……
“你们都回来了吗?”她怔怔地开口问,旋即又自己笑了:“不对,我又忘了,你们不会全都回来的。”她这是晕的什么啊,明明记得花荣这一次没有回来的,怎么又问出来了。林冲看着她笑,不忍道:“我是随着宋大哥和军师回来的,他却没有同来。不过,他有一样东西托我带来了。”
这时候翛然听到他们的谈话,早已经会意地退了出去。林冲回手向腰间取出一个锦蓝色银线绣的香囊来,递与她:“就是这个。里面是什么,我可是一路过来也没有拆开看的,你收着吧。”
握着那锦绣香囊,上好的丝绸将细腻滑凉的感觉从手心传来,宛若他附身长吻她时发丝拂过脖颈带来的美妙触感,梦沄几乎可以想见那个时候的他温润如浸水之月的眉眼。她实在无法想象,在京都短短的几天,杀机四伏之下,人心躁动之中,他该是有一份多么细腻的心思,多么在意她的感受,才会在那样一种环境之下,寻得空闲,卸下衣甲,如同他年少时常常做的那样,着一袭白衣,出入于市井之中,雅堂之上,挑选着她会喜欢的物件。若是他那样子一袭白衫的走过汴京小巷,又会引得多少女子回眸心许?梦沄想着那样的情景,彼时,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君子如玉,温润四方。
望着臆想中那人的笑颜,梦沄忍不住微笑起来,眸子里,却隐隐地浮现出几点泪光。
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斜风细雨不见归,垂柳栏杆尽日风。
“哎,我真不知道你们,也真不知道我,这都是为什么。”林冲看了她半日,无奈地笑一笑:“我去照看一下宋大哥那边。明儿家眷都是要护送回原籍的,你,你也收拾一下吧。”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两个人,让他的心痛着,又不知为谁而痛。
梦沄倒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或者说,她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只是握着手中之物,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却有三张纸。
“沄儿,安好。
此至别离,一月颇余,我们看了一路陌上花开,却不能归来。不知何兮,令人彷徨。彼处可有余事?各人可安?夜夜念及此,辗转反侧。
汴京无事,左右相安,勿念。
今日听闻,圣上欲遣吾等抗辽。公明兄长今归至梁山安置家眷,汴京不可无人,故难以与卿相见。心有思之,卿可知否?林教头同去,特让他捎带此信,愿得以带至。
此去一役,艰难险阻,未可估量。余欲约期,不知时日,亦不敢言安危如何。思抗辽之艰难,长则数年,短则一年有余,不能妄断。我不能说几时回,也不敢言定可归,但若因卿,余当尽力。余当日之言,卿可牢记。
月何皎兮,缠缱缠绵,云何依兮,孤枕难眠。昔日李商隐曾曰:‘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今日思卿,更恨梁山之远,远过天涯。不求想念。只求平安,千山万水,念念不忘。
无法言尽,奈何搁笔。
花荣 ”
笔迹刚劲却不失秀逸,让人联想起空谷中挂霜的青竹,确乎是花荣的亲笔。在末尾的结束语之前,有一点氤透的墨痕,形如凝泪,似乎是写信的人在这里停顿了好久,最终是没有写出来。三张薄纸上,涂改得很凌乱,梦沄真的不知道,该是怎样的难言之情,才会让他那样一个人踌躇再三,言不达意。
欲作家书意万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言传,却道天凉好个秋。
寂静中不知是谁的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一朵墨色莲花。
庭院掩苍凉,明月几多霜。
翌日。
日出喷暮;阳光晴好;梁山脚下,水泊浩浩,浮光跃金。
梦沄立在岸边,看着往来的渡船。她今日只穿了一件浅青色衫子,白绫长裙,一支青玉荷钗将万缕青丝散挽,质朴而淡雅。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她的神色有几分疲惫,眸晕清水,娇美不胜。
“怎的还不走?”林冲从远处走过来,问道。梦沄笑了一笑:“等人。林大哥,麻烦你给他捎回去吧。”林冲接过来。看时,仍是昨日那个荷包,不禁奇怪:“怎么,你这是……”梦沄摇摇头,道:“你只管带给他就是了,他自然知道。宋大哥在哪里?”林冲一指身后,笑道:“那不是哥哥和军师,方才我们要过来看看情况的。”
缓缓地二人行来,正是吴用和宋江。梦沄忙俯下身去:“哥哥,军师。”他二人忙不迭地止住,宋江便笑:“怎么,梦沄还没有走?”梦沄心里苦涩难言,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笑道:“等着漓儿呢,她们在收拾。”
彼时梦沄看宋江时,他较之前几日越发苍悴了一些,那几日迷惘浮躁之气没有了,有的只是平静,平静的让人害怕。吴用依旧是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站着,那双幽深悠远的眸子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透,好像这个人就在你身边,你却觉得他离你很远很远,永远也无法触及。
不论是怎么样,面前的这几个人,无论是大气磅礴,以她为知己的宋江,相会未几,幽晦缈远让人无法靠近的吴用,还是让她起转彷徨,亏欠良多的林冲,只要一个转身,她就见不到他们了,再也见不到了。
不止是他们,包括这里的美景,这里的很多人很多人,她都见不到了,永远见不到了。
永远是多远?有人说,永远,也不过是一生罢了。但是,当这一句“再也不见”出口之时,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从生到死,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甚至在很久以后,连他们的容颜都会被岁月抹杀,在你偶然想起他们的时候,你都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残忍的东西。而人的记忆,同样很无情。
渡船摇摇晃晃地摇过来,她已经可以看到月漓站在船头与她遥遥致意。宋江看着渡船,眼睛有些红,却还是望着她笑道:“你看漓儿都叫你呢,你还是去吧。”吴用的眸子幽晦依旧,笑的清浅:“是啊,去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定然少不了去叨扰的。”
欲别无柳折,惜君却含笑。相顾有千言,对面无一语。
“哥哥,就此别过。”梦沄盈盈下拜,宋江眸光闪烁,轻笑:“后会有期。”
梦沄转身上船,不过一步迈出,泪水便流了满脸。
不会再有期了,从此山遥水阔,生死别离,再不相见。不知从今而后,大雪纷飞之日,夜色迷惘之时,英雄旧魄会不会入梦来,以赴旧约。
“梦沄姐,怎么了?”月漓抱着花落颜,小声地问。
“没什么。”梦沄看着远方,淡淡的笑了:“是时候了,该醒了。”
晨起动征驿,相逢大梦归。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一路陪伴,欢迎完结的时候,跳坑盗笔同人瓶邪文儿 蔚蓝之翼
☆、二十五。蓦然回首
窗透初晓,日照西桥,水蓝色纱帘柔如风起,金色流苏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切似乎时光倒流,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的地方。当年的寨子,当年的陈设,当年的风与花。梦沄立在门帘之外,似乎可以透过水蓝色纱帘,看到一白衣少年伫立在窗边,眉目如画,衣袂过风,儒雅了一川烟雨迷蒙。
梦沄那么想要触及他,但当她伸出手去的时候,指尖只触碰到那水蓝色的鲛纱帐子,触手冰凉,冷的刺骨。
到底是不在了啊。这么多年过去,人力留住了当年的屋子,却留不住当年的时间。此时的花已不再是昨日的花,此时的人也不再是那些年的人,这一切再怎么相似,也不是从前的味道。
清风寨自从花荣走了以后,武知寨一职一直空缺,外面山贼频频来犯,直搅得好好的一个清风寨民不聊生。后来虽然补了几任,奈何没有花荣的本事,死了几个,其余的也纷纷辞官远调。直到数年前翛然回来,暗中与山匪运筹,护着百姓平安,才算是民生安定了下来,却没有往日那么繁荣。武知寨府也因此空闲了下来,这才由翛然打通关节,买了下来作民房。翛然又着力修缮了一番,使得与从前无二,让梦沄她们住进来。清风寨武知寨一职至今无人,文职虽然不久前补了刘瑜,但文武知寨府却是一南一北,相隔甚远,翛然又派了好些人扮作家丁和平民在府里和四周保护,两下里也没什么往来,日子倒也安静。
安静和平,静日无言。
“梦沄姐。”月漓走进来,轻轻地唤她。梦沄回身看时,见她怀中抱着一只小巧雪白的波斯猫,水蓝色的大眼睛煞是惹人疼爱,忍不住问:“哪儿来的小猫,好漂亮。”月漓将小猫递过来,笑道:“翛然不知道从哪里要过来的,很可爱吧?我想养着它呢。”
小猫在梦沄怀里扑腾了几下,似乎察觉到这个美丽的女子对自己没有恶意,才老实了下来,小小的尖下巴在她肩窝处蹭了蹭,扭着身子要往她怀里钻。梦沄天生对这种又萌又可爱的生物缺乏抵抗力,放下喜欢上了这个小巧玲珑的波斯猫,抱着它问月漓:“它叫什么?”月漓看着一人一猫之间温暖的互动,很是满意,笑着说:“翛然说,它叫月引,好听么?他说这只猫儿跟哥哥的月仞很像,所以就这么叫了,你看……”
月仞,月仞。梦沄想起当年银鬃飞扬的白马,以及马上的人,眸色微微一黯。月漓自知说错了话,本是要让她高兴的,又引得她想起了自家哥哥,心里也不好受,半晌才笑道:“唉,趁着这会子涧澈那两个跟着翛然玩去了,咱们也去逛逛好不好?要是怕有事,叫上琅邪好了。”
琅邪是翛然手下的大都督,为人缜密,治理手下颇有手段,甚至暗部里的人怕他比怕翛然更甚。这几日翛然与琅邪都在这里看护着她们,有事这是在这里商议,一来二去也混的熟了。暗部里盛传琅邪多么无情多么不好惹,但实际上相处下来,琅邪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只不过性子比起翛然当年更加沉稳,为人却很好。梦沄不想让月漓扫了兴致,自觉闷在家里也没意思,便笑着点头应允。
清风镇的天空依旧很蓝,空气中带着一股子芬芳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