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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越发不服气,嘟着嘴就欲反驳两句,却不意邢芸瞄了她一眼,只得憋着气忍下来。
桂叶见木香不吭声了,又拉了邢德全哄了几句,将邢德全劝服住了,才向着邢芸笑道:“方才太太还说要给姑娘取小名儿呢,如今全哥儿在这儿,何不就让全哥儿给姑娘取一个?”
邢芸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让全哥儿帮着取一个也好?……等她日后长大了,若是怨着小名儿不好听,也碍不着咱们,只好找她舅舅哭去。”
几只白鹤悠闲地在池边漫步,两对鸳鸯在水中梳拢着羽毛,一个梳了双环头戴红花的小丫头蹲在水池边,一拨一拨的弄着水玩。“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侍候的人呢?”
小丫头不提防背后有人,慌忙站了起来,不料脚下踩着一块石子,往前一滑,一脚便迈进了水池里,身上的裙子连带着湿了大半扇。
那小丫头好悬没跌进池子里,正庆幸呢,低头见着裙子湿了,忍不住就红了眼圈,想要恨骂两句,可看着来人又不敢,只得抽泣两声,抬头看着来人行了礼,哽咽道:“翠云姐姐。”
来人正是邢芸身边的丫头翠云,见着那小丫头一副眼泪花花似被她欺负了的模样,翠云没好气道:“又没人欺负你,你哭什么,不过是条裙子,湿了就湿了,回去换一条就是了。”
那小丫头低头提着裙子,细声细气道:“这是我得的第一条新裙子,才上身就弄湿了,干妈知道了又要说我了。”
翠云也知这些小丫头不易,一时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小丫头的裙子,说道:“这有什么,这裙子是细布的料子,花样也老着,便是新的也不值当什么。我记着府里分发下来的衣裳,可都是绸缎做的,怎么你竟没得么?”
小丫头低着头蚊呐般的哼哼道:“得是得了,干妈说我又不在主子跟前侍候,也用不着,就都收去了。”
翠云眉头一皱,问道:“你干妈是谁?”
那小丫头飞快的抬头看了翠云一眼,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干妈姓……是二奶奶屋里宋妈妈的侄孙媳妇。”
宋妈妈的侄孙媳妇,翠云寻思着,忽而一张尖酸刻薄的脸跳了出来,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笑说道:“我说是谁,原是宋海家的。怪道这么有能耐,太太三令五申的那些规矩,她都能当了耳旁风去。”
原来这小丫头的干娘宋海家的,正是前些日子那个当面讽刺翠云勾引贾琏的管事媳妇,虽然当时翠云被人劝住了,不曾闹到邢芸跟前,但翠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折了面子,心中岂有不记恨的,如今既拿住了把柄,自然是要好好做一回文章才能罢手。
因而心中衡量了一番,翠云暂且不露声色,安慰那小丫头道:“我那还有几条裙子,原是我的份例,因我不爱那花色,所以一直未上身,过会我命人给你送来。”
那小丫头听见这话,倒很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推辞道:“我怎么好要姐姐的衣裳?”翠云拍了拍那小丫头的手,笑道:“我若不在背后唤你,你也不会弄湿了裙子?给你这些裙子,也算我陪个不是。”
说着,翠云故作生气道:“还是说,你嫌弃这些裙子原是按我的身段做的,所以不肯要?”
那小丫头越发惶恐不已,连声说着不敢,忙忙乱乱地解释道:“不是,只是姐姐给了我,自个又怎么办?”
翠云一听就忍不住笑了,掩口道:“你这妮子?我便留着这些裙子也是白放着。我虽不出众,到底是在太太跟前走动,时不时能得些儿主子的赏赐,哪少得了衣裳穿。再说,这段时日,因太太娘家有喜事,我们这些跟前人没少得好处,就是上用的缎子,太太也赏了好些下来,岂是府里的份例能比的。”
那小丫头听着翠云这么一说,很是羡慕,一脸向往道:“难怪那些姐姐们都愿意到主子跟前去,原来除月钱涨了,还有这些好处。”
翠云素来心思灵巧,听得那小丫头认了干妈,便知这丫头是外头买来的,所以才不知这府里的情况,又恐那小丫头由羡生妒,反倒不好,因而又笑道:“我得这些算什么?现放着天大的好处,你也没瞧见呢。”
说了这话,翠云瞧着那小丫头一头雾水,似有些疑惑不解,又不免细细分说道:“你守着的这院里,住着的是春柳瑞秋二位姐姐,她们俩可是太太打娘家带来的陪房丫头,你若侍候好了她们,她们在太太跟前略提你几句,比什么都中用?”
那小丫头听得这话,倒笑了,说道:“姐姐这是哄我玩呢。我干妈早就说了,屋里这两位姐姐都养了几年病了,也没见太太唤她们回去,怕是早在太太跟前不时兴了,让我远着她们些,不要没得好,反得罪了人去。”
翠云微微尴尬,只是面上不显,强说道:“你干妈知道些什么?这两位姐姐若是在太太跟前不时兴了,太太又何必打发我送东西来。你没瞧见,这府里的人但凡得了病,都得挪出府去,唯有这两位姐姐,眼瞧着得了恶疾,太太还打发人收拾了院子好生照顾着的。”
说着,翠云看着远远的有人来了,也无心思再絮叨,便直往屋里去了。
话说凤姐往贾母跟前侍候去了,平儿却不曾偷得半刻闲,原来凤姐儿这一不在,那些执事媳妇们,唯恐出了纰漏,大小事务尽烦着平儿示下,才肯发放了去。
平儿原是凤姐儿的心腹帮手,怎不知那些执事媳妇心中主意,只是她天生好性儿,又爱做些好事,不得不受些辛苦了。这一时林之孝家的进来回话,平儿便吩咐道:“方才奶奶说了,眼瞅着天气渐渐冻起来了,该做的大毛衣裳怎么没影子了,别是林大娘你事太忙,就不上心了,转头老太太若是问起来,让林大娘你自个去交代呢。”
林之孝家的一听平儿这话,再是装聋作哑,也藏不住了,忙陪笑道:“平姑娘行行好,帮我在奶奶跟前分辩分辩,实在不是我不上心,这外头不给毛皮,我便是再有本事,也变不出衣裳来啊?”
平儿一听,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看着林之孝家的说道:“林大娘这话,好没分寸,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衣裳月例,皆是旧有的例,又不是我们奶奶心血来潮的主意儿,怎么又说上给不给毛皮了?亏得奶奶不在这儿,若在这儿,你也敢这么回?”
林之孝家的脸上被说得红一阵白一阵,叫苦道:“奶奶既吩咐下来,我们哪有不紧着办事的,不知催了多少遍?可外头办事的人说,今年添得用项大,偏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不比往年,存着的东西便用不完,份例上要用的毛皮,只有等着庄上送年礼来才有了。平姑娘,你说说——”
林之孝家的一语未完,就听着外头有人问好道:“翠云姑娘怎么过来了?”
平儿听见外人来了,也懒与林之孝家的计较,故说道:“奶奶何尝不知今年外头使费大,可再是饥荒也没得在这上头克扣的。趁着奶奶还没回来,林大娘且受些乏,出去再问问吧。”
“呦,今儿二奶奶不在,平姑娘也拿起主了,好生气派呢。”
看着翠云进了屋来,平儿忙站起身来,让翠云坐,又打发了小丫头端茶来。
翠云懒懒散散的摆摆手,看着平儿道:“不用忙,我站着说几句话就走。”
平儿眼皮子一跳,忙笑道:“什么要紧的话,你且说来听听。”
翠云便将先前撞见的事儿告诉了平儿,又说道:“平姑娘,你也是有眼睛的人,以前为这些事,太太不知发卖了多少人,我我知道你是个爱做好人的,这事你必定也知道,只是别人一求肯,你就碍着脸儿不吭声了。可你也不想一想,你不吭声,我还能装不知道,别说我今儿撞见了,就是我没看见,日后闹出来,我也不能得清净。还请平姑娘你行行好,做好事前先想想我们这些无辜人?我再不得用,也是太太跟前的人,太太生气发怒,我又能得什么好儿。”
平儿被翠云这一番话直气得肝痛,要说平儿自打过了明路,一直被人捧着,就算是凤姐儿和贾琏两口子闹起来,也不曾向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没脸的。
平儿何等人物,纵是谋算胜过男儿的凤姐儿,亦视她为心腹,容她在府里各处施恩,上至主子下到奴仆,无人不道她的好处,如此周全玲珑,岂只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如今翠云欺到跟前来,平儿岂有那么容易就忍气吞声的。
只听得平儿怒形于色地吩咐丫头道:“去,把宋海家的叫来。我倒要问问她,她算什么东西,能让我替她担着?一个高枝儿爬不上的主儿,尽往坑里洞里折腾把戏的野奴才,平素勾三搭四的也罢了,如今竟拉上我了,我可是个干净人,由不得她攀扯。”
翠云存了心要借平儿的手报复一番,不料反得罪了平儿,越发没得好处,脸上也不甚好看起来。
亏得翠云心性不同寻常人,饶是被平儿指桑骂槐,只脸儿红了一红,便无事人似的,向着平儿讥讽道:“往日太太常说,二奶奶原是个好的,就是未免太心慈了些,让着身边那些贱婢都欺到头上了。亏得她是继婆婆,眼不见为净,要是嫡亲的婆婆,只怕早抱怨上了。也是咱们家规矩松,要换了别家,那起子贱婢早不知被卖到什么地去了!”
翠云最是个不怕闹大了无人收场的主儿,横竖她是邢芸跟前人,只要抓得住理儿,闹破天去,也没人敢找她麻烦。翠云心里可拿准了,如今府里正有喜事,二房一风光,府里那起子难免眼热拢了过去,太太早有意立一立威,也杀杀二房的风头,她闹出事来,正好说是为太太出气。
至于平儿的体面,翠云全不放在心上,不过一个通房丫头,便是体面,还能体面过她这个太太跟前人。贾府里可早有规矩,长辈跟前的猫儿狗儿,都不能轻易待之,就是凤姐儿见了她,嘴里也得尊重些,何况平儿这个丫头。
好在去请宋海家的丫头婆子回转得快,倒叫翠云这一番算计都付了流水,看着平儿忍气吞声,委曲着处置了宋海家的,翠云带着些许不痛快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往回走了。
看着翠云花枝招展的摇摇去了,凤姐儿房里的丫头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什么太太跟前人?太太跟前,她算哪根葱啊?也是奶奶不在,欺着平姐姐好性儿,要是奶奶在这,早两巴掌赏过去了。”
平儿忍了忍气,微微一笑,翻着账本道:“你气什么,眼下再猖狂,也难保日后如何,日子长着呢?还不知谁能笑到最后呢。”说着,平儿隐约觉得话儿不对,又转了话锋,冷言道:“再说,若不是宋海家的这个没出息的,又岂有今天这桩事?她倒能干着,拿了丫头的月例不说,连衣裳也给剥了,她不要脸咱们还要体面,传出去了,好听着呢。今儿我撵了她,也算是全了情面,要是奶奶知道了,依着性子,非发卖了她不可!”
到了院中,翠云正要进去,只听屋里有人说道:“姐姐的女儿自然是金贵,京中如今又有风俗,女儿之名亦从弟兄之字命名,府里虽不讲究这些,依此取个小名倒也使得。我看,不如用瑶字,瑜字或瑛字命名……”
邢芸柳眉一皱,淡淡一笑道:“这几字做何解?”
邢德全抬头看了邢芸一眼,小心翼翼道:“孔传有云,瑶,琨皆美玉。礼记上说,世子佩瑜玉。瑛,玉光也——”
邢芸沉下脸来,打断邢德全的话,不耐烦道:“你也玉他也玉,浑似这府里得了玉的便宜,况沾上这个姓,便是美玉也和石头一般,倒不若取个别的。”
邢芸心里微微烦躁,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感觉在身边环绕,本来,贾这个姓就不大好听,取再好的名,都糟蹋了,看这一府里假环假琮假琏……活脱脱一山寨批发市场,姓不好,名字再好听也无用。
一想到日后女儿一出门,人家一长口,贾姐姐,邢芸就郁卒了,这称呼和史姑娘差不了多少,难怪贾家和史家是姻亲,姓都这么有特色也不大好找。
邢德全思量了一番,又说道:“懿字如何,懿,美也,又有一说,懿,从壹,这是姐姐第一个女儿……”木香听了,拍手笑道:“这名字好,一听就是好名字。”
邢芸蹙了蹙眉,字倒是好字,可惜怎么听怎么不大吉利,邢芸记得前世看宫斗文时,谥号里有懿字的妃嫔很有许多,好像,好像,祸国殃民的西太后,以前就被封懿贵妃。
邢芸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这是空间文转宫斗文的节奏吗,她很无能的,养不出什么奸妃来的,嫖皇帝找真爱什么的,实在很尤三姐好不好?
邢芸吐槽着,正想否决这个名字,可一抬眼,才发现邢德全偷偷伸手擦了擦汗,心下晒笑,她穿的这时空,西太后的祖宗还在关外当野人呢。
虽是这样想,这字到底不太和邢芸的性子,故而邢芸又笑道:“这字固然不错,你再想几个,我送去让你姐夫挑一挑,万一合了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