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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芸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王善保家的,只问道:“你家去了这一天,家里可有好着?丫鬟们可还听话?”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问起家去的情形,面上不觉讪讪的,只忙说道:“还是那老样儿,只是听丫鬟们说,前月里二小姐倒时常回来陪三小姐说话。”话还未完,却听得外头报到:“老爷回来了。”
一时邢芸迎了上去,一边替贾赦解了披风冠带,一边随口打发王善保家的道:“柜子里有花露,去调一盏子来。”
王善保家的忙忙应下了,一时开了柜子左翻右寻,就是找不出东西来。
邢芸看着,不禁皱了皱眉,自去开了柜子,拿了那琉璃螺丝瓶出来,亲手调了一盅花露,递给贾赦。贾赦接了花露,只略饮了一口,向着邢芸说道:“今儿我出去,听人说,你昨儿将外头送来的皮子都赏下去了?”
邢芸一笑,只忙说道:“怎么,老爷要用不成,姨娘们的份例我是赏下去了,可旁的还放在库里没动呢?”
贾赦摇了摇头,只说道:“哪里是我要用,是东府那边的珍哥儿,不是起了什么心思,要用白狐腋做一件大氅出来,满府里寻遍了不够数,今儿又过来问我讨,我才寻你问问?若是咱们家里还有,便寻些给他送去,省得他日日打发人过来,扰得我耳根不清净。”
邢芸一听,这脸上的笑越发止不住,她素知贾珍是个荒唐人,但倒不知贾珍竟荒唐到这地步了,过这府来讨皮子,也亏得他不怕人笑话。
邢芸想着,只笑道:“东西倒是有,只是我想着,这珍哥儿未免也太糟蹋东西了。虽说咱们家不少这些,但若传出去,教外头人知道了,到底不是个好名声。”
见着贾赦满脸的不以为意,邢芸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反正这抄家流放的又不是她,贾赦不想听她还不想说呢。
一时只净了手,坐在榻上,用簪子挑着葡萄干,慢条斯理的喝茶吃果子。
贾赦瞅在眼里,只是一笑,只笑道:“不过一件衣裳的小事情,哪里就成你说的那样儿了,外头人再多,也不能时时盯着咱们两府罢。”
邢芸一撇嘴,只说道:“我倒不只虑这个,白狐腋做的衣裳,也只老太太给了宝玉一件,旁的小辈子竟是一个没得,往日便有人说亏欠了,只是碍着老太太没大声宣扬罢了。如今给那府里的珍哥儿寻皮子,咱们府里的哥儿姐儿又该怎么着,这一碗水我是端不平了,老爷自己想折子去罢。”
贾赦颇为无奈,只陪笑道:“横竖我已是答应了珍哥儿了,你想法子寻些给他也就是了,至于咱们府里,你爱给就给,不爱给就算了。”
邢芸气鼓鼓的看着贾赦,没好气道:“还说呢,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想法子,这遭便罢了,日后老爷再这么大手大脚着,这库房恐怕还不够老爷送人的呢?”
贾赦笑了一笑,不觉有些困了,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对着邢芸道:“且不说这个了,前儿送外甥女来的那个贾雨村,如今谋了个复职候缺,说来也算喜事,你记得让人备份礼出来,跟着二房那边一并随过去。”
邢芸柳眉一挑,旋即舒展开来,只笑道:“有这样的事儿,那贾先生不是被革了职么,如今怎么又复职候缺了?”
贾赦只觉得这话不对,偏又寻不出错来,面上一僵,微恼道:“你懂什么,那贾雨村言语不俗,颇有才干,如今又正逢着都中起复旧员,他复职候缺有什么好稀奇的?”
邢芸一笑,满脸无辜的看着贾赦道:“我这不是问问么,瞧着老爷这几日与这贾先生颇说的来话,我还以为是老爷替他出了力呢,所以他才这么快便起复了?”
贾赦被这话一堵,半晌说不出话,邢芸见状,不禁笑的一脸灿烂,状似无意道:“不过我想了想,倒觉得这事倒和老爷不相干,否则老爷也不会让我跟着二房随礼过去了,按往常,这些可都是公中走的例儿,二房那边也不是不知世路的,王家的两位老爷如今正得势呢。我可是听人说那贾先生原是湖州……”
邢芸心中暗暗发笑,贾雨村不是湖州人士么,荣宁二府的祖地却在金陵,这贾雨村虽说老子娘皆死尽了,可邻居街坊总还没死绝,这宗侄的名号,可不是想认就能认的,纵是贾赦眼下不去查,可在贾赦心里扎根钉子,总有用得上的那天……
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瞅着贾赦的脸色有了变化,邢芸心满意足的转了话题,只含笑道:“哎呀,我说这些作什么,没得叫人心烦意乱,横竖不干咱们的事儿。今儿老爷去和二老爷说了什么,怎么这半天才回来?”
第25章 贾琏〔大修〕
贾赦一皱眉,正要说话,却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道:“太太,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来,说要求见老爷。”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笑问着木香道:“是什么人?如今这天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做什么?”木香一听,只忙笑说道:“听说是锦乡侯府来的人……”
话还未落,贾赦便取了大氅,随口吩咐木香道:“我知道了,让他在外书房候着。”
木香应了一声,忙打起帘子出去了。
邢芸见贾赦披着大氅便要出去,忙开了柜子取了个蓝狐皮湖缎暖袖出来,递给贾赦道:“我知老爷不爱用那手炉,嫌着脂粉气重,昨儿闲来无事,特作了个暖袖,虽比不得手炉,但多少能御些寒气。”
贾赦接了暖袖,不觉心下一暖,想说什么,一时又不大说得出来,只得含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邢芸微微一笑,眨了眨秋水般澄亮的眼眸,娇嗔道:“什么小心不小心的,老爷是不知道,昨儿一听得老爷病了,可把我唬得不轻,如今又是这般天寒地冻,我不过是……哪里就说到小心上头去了呢。”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只朝着贾赦道:“老爷快去罢,待会若是下起雪了,这路上却是难行的紧。”
贾赦笑了一笑,方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见着贾赦去远了,方坐回榻上,搂着被子,倚着熏笼,看着丫鬟收拾东西。
看着看着,邢芸不觉来了瞌睡,头如鸡啄米一般,在被子上点来点去,眼瞅着就快要睡过去了。
邢芸正昏昏欲睡,忽听见王善保家的在旁问道:“太太,这花露只有一点子了,是放回柜子里,还是放在外头?”
邢芸猛然惊醒过来,看了王善保家的手中瓶子一眼,见只剩了瓶底的一点子,不觉淡淡道:“放在外头罢。”
王善保家的应了一声,转身便将瓶子放在一旁的八宝阁上,邢芸看着,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心中骤生一个念头,当下瞌睡全无,只吩咐丫鬟道:“去给我找些纸笔过来?”
王善保家的听见,只忙笑问道:“太太可是要画花样子,前儿画的不是还有些么?可是有什么不合心的?”
邢芸一怔,也不答言,只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你到库里去看一圈,找些白狐腋皮出来,明儿我好教人送到东府去。”
说话时,丫鬟们已拿了纸笔进来了;邢芸随手拈了张描金牡丹粉蜡笺,细看了看,方吩咐丫鬟们道:“你们也出去罢。”
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邢芸瞧着左右无人了,方提笔蘸了蘸墨,在笺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来。
一边写着,邢芸一边暗自庆幸,好在她得了邢夫人的记忆,否则光这提笔写字的小事儿,便能把她给愁白了头发去……
邢芸胡思乱想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邢芸忙停住笔,只向着外头问道:“是谁?”
桂叶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朝着邢芸笑道:“是外头有人送了礼来,老爷让太太收着呢。”
邢芸一听,便奇了,这送礼的事儿,邢夫人经手不少,但这收礼的事情,贾赦却是好些年没让邢夫人沾手了。
这倒不能怪贾赦,实在是邢夫人那性子……
这送出去的礼儿,贾赦总是要过目的,又碍着府上的颜面,邢夫人克扣不得,但这收进来的礼儿,邢夫人不沾手还好,一沾手……
邢芸摇头笑了笑,只问着桂叶道:“外头可送了什么来?是哪家送的东西?”
桂叶听着便笑了,只忙说道:“太太忘了,老爷刚才才出去了,是锦乡侯府使人送的东西来。”
说着,便又送上份礼单来。邢芸接了一看,见上头例着平金缂丝松鹤延年图十二扇屏风一座,白玉镶金如意两柄,彩色篆刻香饼七盒,银丝缎二十匹,金花绸二十匹,另外还有几把牙雕的纨扇,几样水晶的玩意儿,写明了是给府上哥儿姐儿的玩意儿。
桂叶见邢芸细看着,不免又在旁说道:“老爷还吩咐说,让下头人备几桌子酒席招待,另让太太看着赏几个封儿下去。”
邢芸放下礼单,只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将东西收进库里,顺道儿,教管事赏几个上等封儿下去罢。”
见桂叶出去了,邢芸才提着笔,纳起闷来,在邢夫人的记忆里,这锦乡伯和荣国府虽是世交,可这些年的来往着实不多,也不知今儿为什么送礼来。
若说是年礼,离年节还有一段时候,怎么也不到送礼的时候……
若说是为人情往来,可荣国府近日又无事……
若说是为旁的,可也该荣国府送礼讨好锦乡侯才是,毕竟荣国府如今只剩个空架子爵位,这锦乡侯却正得势着……
邢芸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来由,最后只得晃了晃头,继续写她的东西去了。
一时东西写好了,邢芸收拾好了纸笔,只推开窗子吩咐外头丫鬟道;“去,把琏儿给我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听着丫鬟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邢芸方从八宝阁上取了螺丝琉璃瓶下来,仔细看了看里头的液体,方抿了抿唇……
“太太,二爷来了。”
小丫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
光听外头的声音便知道是贾琏来了,要是旁人,你们能笑得那么大声么?
邢芸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只理了理衣袖,暗暗吐槽了一句,旋即随口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贾琏打起帘子进了屋来。
邢芸漫不经心的撇了贾琏一眼,等着贾琏上前行了礼,方向着贾琏悄声道:“今儿我找你来,也没旁事,只是有一件事儿,想问你寻个主意儿?”
贾琏一双桃花眼略弯了弯,只看着邢芸道:“可不知太太所问何事?”
邢芸一笑,只拿帕子掩了掩口,笑说道:“也是近日事巧,前几日我闲来无事,便把嫁妆箱子寻出来翻了一回子,倒没承想,从箱子底下翻了个香露方子出来……”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只忙说道:“可不知太太的意思?”
邢芸瞅着贾琏脸色一变,心里便明白了过来,只叹着邢夫人死要钱的威名不减,她这话才开口呢,贾琏就以为她要借着什么名目要钱了。
带着几分哭笑不得,邢芸只忙忙解释道:“平素我也不爱用这些香啊露的,寻了方子出来,也没当回事儿,今儿老爷不好,让丫鬟调了香露过来,我眼瞅着才记起来……
贾琏一笑,只忙说道:“太太这话,可是……”
邢芸眯了眯眼,只拂着衣袖上的烫金梅花,看着贾琏笑道:“往日我也常听府里的人说,这香露是进上的东西,可是金贵着,咱们府上也不过偶尔能得几瓶子罢了。只是我不用这个,也没往这上头想,今儿翻了方子出来,我瞅了瞅,倒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东西,只是寻常人家不易得罢了,这才让人唤了你过来。”
贾琏听着,心里便隐隐猜到了几分,当下只笑道:“太太凡事都想着儿子,这份好,儿子是决计不敢忘的。”
邢芸扑哧一笑,只往后靠了靠,忙忙说道:“哎呦呦,扯这话做什么,什么好与不好的,我也不指望,你媳妇可不是哑巴,你那耳根子又是面捏的,如今在我跟前把话说的再好听,你媳妇一瞪眼,你呀,又捂着耳朵,装聋作哑去了。可别说我冤枉你,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纵是不出门,也听了不少故事儿了。”
贾琏面皮子发烧,只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纵是儿子再糊涂,这心里头总是亮堂的。”
瞅着贾琏满面飞红,邢芸禁不住一笑,只嗤笑道:“你倒在我面前弄鬼,这空头儿人情你倒许的痛快,这心里再亮堂,手上不见动,不一样是废话!拿这话来唬弄我,也不瞅瞅你身上的皮有几寸,够不够你老子剐去!”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染得赤红的手指甲,对着贾琏道:“不过,若说你糊涂呢,倒也没说错了,只不过你比旁人好一点,人家是把好事弄成了坏事,还洋洋得意着,自己威风能耐。你呢,是好事坏事一肩扛了,横竖都是好坏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