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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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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商量方子,指挥李文李章把药成功灌下去,终于不再吐出来,这才细细研讨病理病因。
两人都是超级专家,越讨论越觉得李免只怕吃了千古冤枉。一个为了爱欲私情权势富贵,起心投敌卖国的人,怎么可能搞得这么凄惨?病情几天之内急转恶化,分明就是忧愤侵袭,大悲大怒所致。看那靖北王辞色神态,尚书仆射大人受了何等威逼胁迫,不问可知。谭自喻甚至自作主张的认为,如此处境,还不如不救。但他是个大夫,纵然心里这般想法,手上却一丝不敢马虎,兢兢业业治病救人。
子归亲自送二位先生客房歇息。长生走进内室,李文李章悄悄退下去。
子释醒着,看见是他,眼里带出笑意。
长生走到床前,开始脱衣裳。床上那个抬起眼睛瞅他。
“陪我睡会儿。”刚说完,已经钻进被窝,把身边的人整个儿裹在怀里。
子释被他一股脑儿抱住,好半天,声音从被子里瓮瓮的出来:“不嫌热啊……”
“你比我凉,正好。”
“全是药味儿……”
“香。”
挣扎着想要探出脑袋,轻微的摇晃便已引发剧烈的眩晕。
“嗯……”
“别乱动。”
感觉他往下挪挪,手掌轻轻托起自己,头部落在某个熟悉而安稳的位置。转脸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气息深厚绵长,睡着了。本来不困的,忽然变得渴睡无比,干脆垫着天底下最温暖最厚实最柔软的大褥子,同睡。
不过一个时辰,长生就醒了,但觉神清气爽,精力无穷。低头看看趴在胳膊上沉睡的人,唇边隐约含着笑,顿时眼窝一酸。
回思许多天来的揪心煎熬,长生恍惚觉得,他此刻终于不受病痛折磨,这样惬意躺在自己怀里,也说不好是针石汤药的功劳,还是杀人祭祀的功劳。
那时候,当自己站在蘸台之上,点头下令,心中充满了指天斥地的愤怒,立誓要叫妖魔退散,鬼神避让。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足以留住他,守护他。
一时自信心膨胀得厉害,想起一件最需要胆色的事情来。正好趁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一并办了。
小心翼翼起身,走到外间,只有李文侍立在门口。
“殿下。”
“阿文,叫阿章来看着少爷,你给我带路去一个地方。”
“殿下想去哪里?”
“南郊忠烈祠——去祭一祭你们老爷。”

七月二十,是锦夏末代皇帝及殉节的迟妃下葬的日子。
锦夏投降诸人,尽完最后一分臣子义务,除去原皇室宗亲及五品以上官员须随靖北王返回顺京,其余人等返乡的返乡,归田的归田,居家的居家。其中凡是愿意为华荣为靖北王效力的,或平级安置,或提拔任命,优抚优待,十分借重。
原礼部侍郎米绍丞,在受降仪式及双方交接过程中作为锦夏方面首席代表,通权达变,干练稳妥,展示出卓越的协调能力。靖北王跟他本人一商量,米大人表示情愿留在蜀州,全力扶助新任宣抚符敖大人。
在庄令辰建议下,西京改名寿城,仍为蜀州州府所在地。米绍丞出任华荣皇朝第一任寿城知府。虽然看似降低了品级,但是任谁都知道,这意味着多么大的宠信和重用。
葬礼后三天,有人来探望子释。
如今无论对哪方面来说,李府都是个禁忌。或不肯登门,或不敢登门,或不肯兼不敢登门。当然,痴情如尹富文尹老板,听完遣送回府的平安富贵吉祥几人汇报,一颗心转眼成了十五晚上烧尽未扫的纸钱灰。比当年知道李子释做官,知道傅楚卿抢人,知道皇帝跟他拉拉扯扯……要绝望得多了。半夜起来望着李府方向,怅惘低徊,长吁短叹。
自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啊……本该长得君王带笑看。此番再入侯门深似海,莫道从此尹郎是路人……
恐怕往后,见都见不着了……
年年岁岁,只余桃花依旧笑春风……
可惜青鸟不传云外信,奈何丁香空结雨中愁。他这些微妙心思,也没个明月遥相寄,灵犀一点通。另一方当事人,完全没感觉。
子释听妹妹说有客人,惊讶:“谁来了?”
子归略微停顿,道:“姨妈来了。”
子释有点不敢相信:“姨妈来了?”
“嗯。姨妈现下跟外公外婆住。前些天我拜托袁先生和谭先生去给外公瞧病,姨妈捎信来说外婆想见我……我就去了。”
子释轻轻点头:“请姨妈进来吧。”
李文李章扶着他坐起,又把外衣披上。
子归搀着韩绾进门,在对面坐下。
子释上一次看见宁夫人,不过几个月前。韩绾本是大美人,又保养得当,向来看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这一回瞅着,满脸细纹,头发花白,尽显老态。然而仪容朴素,端庄严整,叫人不敢轻忽。
“见过姨妈。竟劳动姨妈亲自来……”
韩绾按住他肩膀不让行礼,细看两眼,拭泪:“怎么就……病成这副样子?你这孩子……怎么就……”
原来袁尚古和谭自喻去韩府给韩先诊治,免不了说起李府见闻,又忍不住旁敲侧击谈了谈二人对尚书仆射李免投敌卖国事件的非主流猜测。韩绾当即就想要来看看。然而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来。
当她以韩侯长女、二品诰命夫人身份,代表生病的父亲参加赵琚与妹妹葬礼,真正繁华如梦往事如烟,所有疑虑顾忌彻底放下。毕竟,翻天覆地之余,还活着的人,看一眼,是一眼。待韩先好得差不多,便抽空往李府来了。
子释问:“老人家还好?”
“还好……只不过受了些惊吓,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有点儿糊涂,听说要回京城,以为是跟皇上回銎阳,高兴着呢……大伙儿谁也不敢捅破……”
说几句兜圈子的闲话,李章端药进来。
韩绾道:“等身子大好了,也来看看外公外婆……小免……还有小还和小全,姨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胡说,姨妈心里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望住子释,心中凄恻:这孩子,实在不该……生得太好……
临走,拉着他的手:“事已至此……小免,看开些罢……你还这样年轻,别太为难自己……”
“姨妈……”子释无话可说。
望着面前真心关怀自己的长辈,心中万般歉疚。不管哪一辈子,李子释都鲜有亏欠他人的时候。可是,眼前这一位,实实在在无颜相对。这份情意,扎扎实实不敢承受。
——从今往后,所有锦夏旧人,能不见便不见。不到黄泉不相见。
胃于是又隐隐痛起来。

少爷摇着头不肯喝药,李章放下碗,搭眼看看李文,两人也不说话,转身就出去了。
再一眨眼,换了个人进来。
子释笑:“原来是搬救兵去了。救兵怎么来得这么巧?”
长生回来时正碰上子归送韩绾出门。看他笑得勉强,知道为什么难受。抱在怀里轻轻揉着,道:“大夫说不让见闲杂人等,以后谁也不许来打扰。”
“这哪是闲杂人等……再说,我正好也想见见她。”
指指药碗,接着道:“见一面,便踏实了,不用再想。”
长生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让他把药慢慢咽下去。子释一边喝,一边情不自禁皱起眉头。向来喝药都备着梅干杏脯之类,这一回别的什么也不敢吃,每天几大碗,干咽。
他皱眉,长生便跟着皱眉,一张脸比碗里黑色的药汁还苦,紧张得勺子都要捏断。
子释看看他,不苦也苦了。索性不要他喂,剩下半碗仰头灌下去。
一块儿躺下来,长生两只手在被子里捧住脸颊,指掌量一量尖尖的下巴,凝视许久,最后叹气:“瘦脱形了都……谁养猪养得像我这么失败?……”
子释低头,埋在他肩窝里哧哧的笑。
双手顺着脖颈缓缓向下,一路抚过圆巧的肩头、单薄的肩胛、微凹的脊柱、齐整的侧肋……纤细清瘦,无比精致美丽。指尖描摹着每一根骨骼的硬度和尺寸,每一处肌肤的线条和触感,长生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外而内往里扎根,又从里向外破土而出,撑得整个人满满涨涨的痛。
——不管碰到他身体的哪个部分,感到疼痛的都是自己。
或许,这一切本是从心中发芽,自掌中生出,然后在自己身上攀援延展,妖娆盛放。却因为一个愚蠢而笨拙的错误,差一点令他枯萎凋谢。
当双手来到腰际,以最末几根肋骨为开端,腰身呈现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弧度,收束成细细窄窄盈盈一握,婉约美好,任凭他紧扣在十指连环锁链中。
这时候,长生才发现,这株长在怀中的花,如此柔弱沉静。需要屏除所有杂念,才能捕捉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一惊:“子释!”
“嗯……”
原来只是睡着了。
彻骨透心的痛感如潮水般消退。重新搂住:“太好了……”双唇往眉心轻轻落下,“对不起……”

注释1:“美人如花隔云端”见李白《长相思》。“长得君王带笑看”见李白《清平调》。“再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尹郎是路人”参见唐崔郊《赠婢》“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桃花依旧笑春风”见唐崔护《题都城南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见五代李璟《浣溪沙》。

第八十九章 痛定思痛
子释差不多过了半个来月拿药当饭吃的日子,才慢慢在流质饮食外添加少量正常食物。长生每天按时回来,陪他吃晚饭,散散步,说说话。有时候看他精神不错,会自己动笔,替他写两条《正雅》笺注。
头一回写,子释拿过去瞅两眼,喷笑。
笑得某人忸怩脸红,局促不安:“嫌丑直说……”又心虚的想:莫非是有白字?不应该啊……
那一个连忙解释:“不丑不丑——好歹也是李氏门下练出来的笔墨,怎么可能丑?”莞尔道,“你没写过这么小的字,不习惯,有点紧张,笔划又锋利,一个个倒像作茧自缚的八脚蜘蛛。相比之下,子归写的,全是蜘蛛蛋,哈!……”越说越乐,趴在桌上起不来。
长生拿过去一看,本来还觉得挺整齐的,被他这么一比喻,满纸蜘蛛和蜘蛛蛋,怎么瞧怎么像,顿时惨不忍睹。第二天便说什么也不肯写了,直待他温言软语轻磨慢蹭赖着自己不放,才兴高采烈继续被奴役。
天气渐渐转凉,进入八月,夜里骤然变冷。长生每晚搂着子释,按摩到昏昏欲睡之际,便加两分内力,替他运行一个周天。他特地请教了两位名医,又用心琢磨,谨慎试探,实践几次之后,感觉怀中人明显睡得更加安稳,身体也不像病重时候冰得那么吓人了。
问题是——
他睡熟了便紧贴紧缠上来,偶尔还要动一动……
是可忍,孰不可忍?每每忍到半夜,长生忍无可忍,干脆爬起来打坐练功。
想起谭自喻那番话:“除非找个清静舒适地方,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不见闲杂人等,不理羁劳俗务,安安稳稳养个十年八年,或者能把这病根子去了!”
别的都好说,这个……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啊……

早上,李章伺候少爷起床洗漱吃饭喝药,即使小歌小曲从旁搭手,也颇有些忙不过来。
“阿文呢?”子释问完,便想起最近似乎很难同时见到文章二人。这一回想,又发现似乎连子归也少见,每天不定时来看看自己便走了,饮食都交给了鲁长庚一手打理。
“小姐这些天忙什么呢?”
李章停下手里的活儿,站直身子,正经禀告:“少爷,是这样,小姐进宫去了——投降的人,眼下都在宫里住着。殿下说,过了八月十五,就该出发回顺京,西京城里王公贵族,五品以上官员肯定要走,但是他们的家眷,还有原先后宫那么多妃嫔宫女,不可能全跟着。这许多女人孩子,怎生安置,十分棘手。所以,小姐被军师大人请去……”
子释点点头表示明白。庄军师好心思,这么把公主殿下裹挟到靖北王建国大业中,发光发热。无论如何,子归毕竟是女子,所谓公主,不过一个荣誉称号,外在的道德压力相对轻些。同样因为性别的关系,内在的韧性与弹性也更强。子周无法面对的,子归正在努力坚持。
李章接着道:“至于阿文,知府符大人叫他去问些事情。符大人可不像庄大人,敢动不动就去麻烦小姐。他知道阿文和我是本地人,又熟悉城里的情形,有什么事儿,倒来问我俩的时候多……”
子释道:“不是有那么些原来的官儿给他帮忙?你们两个难道还更管用不成?”
“问是肯定都问一问的,不过——”李章略显得意,“我看符大人虽然装出很谦虚的样子,心里面只怕不是十分相信那些大人老爷,反而宁肯相信阿文和我两个下人。”
“下人怎么了?”子释微哂,“我倒觉着,你俩若真去做官,没准比许多大人老爷都强。”
李章双手连摇:“那哪成,少爷又寒碜我们……”一面收拾盘碗,咂摸咂摸,又道,“也还别说,这几年跟着少爷抄书,学问长进飞快。去兰台司帮忙的时候,几位翰林直夸我们……嘿!少爷没听过么?‘兰台门下走狗,黄金榜上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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