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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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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听了这番话,根本懒得计较他没出口的奉承,心头窃喜:这姓岳的居然是个经营韬略文武全才!
沉吟道:“听你说话,念过书?”
“上过两年私塾。”
长生背着手思量片刻,仰头看看满树繁花:“你既念过书……这样吧,我很喜欢这几树李花,就以此物为题,你作首诗来。我若听着不错,那八个人就依你所言,算是‘无辜’如何?”
在场之人谁也没想到,皇子殿下会出这么一个风雅题目来赌八条人命。
岳铮嗫嚅着:“殿下,这个,我虽然念过两本圣人经典,不过为了识几个字。作诗真的是作不来……还请殿下,请殿下另外出个题目……”
“这样啊……”长生想:原来不会作诗,可惜。
岳倪两人看二皇子神色失望,急得满头大汗。拳脚刀剑哪怕讲经论道都好说,怎么偏想着要作诗?眼看事情有了回转余地,难道要断送在几树李花上头?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啪嗒有声。
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敢问殿下,这诗……可不可以代作?”

注释1:“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见《论语》,大意是(执政者对百姓)不经教化便加以杀戮叫做虐;不加告诫便要求成功叫做暴。

第三十八章 反掌功名
天佑六年(永乾三年)四月十五,寅日大吉,春试放榜第一天。
西京礼部衙门外专用于张贴科考录取黄榜的“青云梯”前,挤满了前来看榜的人。所谓“青云梯”其实就是水磨青砖一面墙。自从前年开始在此张贴春秋二试录取名单,就得了这么个美名。朝廷在蜀州一共设了八个春试考点,西京考生就在国子监里考试,放榜当然也比别的地方要快。
子周远远看了一会儿,瞧见自己名字,微微一笑,回家了。
子释和子归备好午饭等着他。考过春试,对李氏子弟来说,实在没什么可惊喜的。加了两个菜,权作庆祝之意。
“大哥。”子周动筷子前,忽然一脸认真的道:“我想……我想参加秋试。”
子释一愣,抬头:“不是已经说好不去的么?”
“可是,大哥,”子周望着子释,“我想去。”
少年心事当拿云。什么也架不住一个“想去”。
子释一口菜送到嘴里,嚼了半天,没吃出味道。
——该来的,一样不落都要来啊。

就在春试开考前两天,子释给子周进行考前冲刺辅导。先说了说艺文诗赋容易疏忽的几条规则,重申一番策论审题破题的诀窍,又把经义重点脉络过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万变不离其宗。不管它如何设置机关,总归不出圣人之言这个圈子。一切问难皆始于此,也终于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随它问什么,你就在圣人之言里去想,去找,定能寻到应对的法门。”
看子周点头,又道:“咱们不求一鸣惊人,要的是万无一失。你只牢牢记住‘四平八稳’四个字——作一首四平八稳的诗,写一篇四平八稳的文,把帖经默义四平八稳一个不落的填满填对了,这场春试必定能四平八稳迈过去。”
双胞胎从未听大哥讲出这样四平八稳的言论,颇觉滑稽,吃吃笑起来。
“不许笑!”子释手中折扇在弟弟头上轻敲一下,“金玉良言,独家秘笈,多少人梦寐以求,千金不易。你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用心揣摩领悟,学以致用?”
子释说这话,不算夸张。
前年秋试前夕,“富文堂”赶印的五千册《守一先生点石录》被一抢而空。没买着的挖空心思借阅誊抄,买到手的密不宣人勤加研读,一时洛阳纸贵。去年年初此书雕版重刊,不仅应试的童生士子们踊跃购买,几乎人手一册;很多官僚士林中人,因了王元执的文章好,也买回去翻阅收藏。辑录此书的“江南李生”自然名声大振。只是“富文堂”口风紧得很,谁也不知道这位“李生”究竟何方神圣。
就在去年一年中,“富文堂”又刊印了由“江南李生”编着的一系列科举应试参考书。其中有艺文诗赋用韵选韵的专论,有策论章法常规与变通的指导,有经籍要义记诵默写的宝典……无不提纲挈领,言简意赅,有的放矢,效果显着。更难得的是,书中言辞清新典雅,行文别有趣致,几本考试用书,居然不让人看得枯燥。
“富文堂”又采纳子释的建议,首次将彩色套印技术用于纯文字书籍,以朱蓝二色印刷旁批注释等内容,以示区别,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尽管价钱定得稍微高一点,仍然有的是人慷慨解囊。随着新一轮科考临近,这几本书在新书销售榜上始终居高不下,替“富文堂”和子释自己源源不断赚进白花花的银子。
如此一来,“江南李生”俨然成为科考应试专家。许多人热衷于猜测神秘专家的身份。一时说是上一轮秋试首榜中了进士的某位大人,不愿藏私,将个人经验公布出来与众多读书人分享;一时又说是某位三试不遇的士子,已经绝了仕途之路,因为久病成良医,干脆靠贩卖科场心得谋生……
这几本书子周却并没有读过。当初子释写完,连底子都没留,统统给了尹富文。手指轻弹一叠子草稿,道:“再不要叫我看见它们,会长针眼。”尹老板哈哈大笑。
子周也曾十分谦虚的请教大哥,是否应该研读一下考试经。子释嗤笑一声:“你还用得着看那些?那都是给蠢材看的。水涨船高,底子在这儿摆着呢,怎么着也不会搁浅。我最后给你讲讲就行了。”
所以,眼下,子释就在给弟弟进行考前策略指导,着重解释“四平八稳”的重要性。
“几千份考卷到了礼部官员手里,第一步就是审卷面。涂涂抹抹字体丑陋污秽不清的,一律筛下去。任你文章诗赋写得再好,也没机会入考官法眼。剩下那些干净清爽的,才会送到评卷的翰林大人们面前,请他们过目。”
子释说到这,接过子归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问:“这个不是咱们前次买的‘炒青’?”
“不是。”子归看看大哥脸色,带点心虚的语气道:“这是尹老板月初差人送来的‘云雾雪芽’。说是‘炒青’虽然好喝,性子却偏燥,对脾胃不好,也影响睡眠。‘雪芽’要温和得多,回味也长——大哥要不喜欢,我换一壶来。”
子释端着茶盅,没应声。就在自己生辰前夕,尹富文差人送来一大堆东西。不过是些文房四宝茶食器具之类的日常物事,却下足了工夫,无一不精。只说《诗礼会要》补校是个大工程,先支点儿慰问品犒劳犒劳,不带出丝毫送礼的意思。
看看盅子里澄碧澄碧绿汤白毫,确乎好茶。这清明头一出嫩叶,也不知多少银子一两。笑:果然打秋风吃大户吃习惯了,想不起来要自力更生。
叹口气。他不过图个上杆子乐在其中,且随他去。道:“不用换了。喝什么不是喝?既然送来了,别浪费。”
子归也笑:“可不是,不过是喝茶,喝什么不是喝?最要紧对身子好。以后咱们自己也买这个。”
子周冲妹妹伸出手:“‘云雾雪芽’?这名儿好,给我也来一杯。”
子归白他一眼:“你几时喝得出好来?喝什么都是浪费。”嘴上这般说着,到底递了一盅过去。
兄妹三个喝了一会儿茶,言归正传。
子释接着解说“四平八稳”之道:“评卷的翰林大人们拿到考卷,先看篇幅,看格式。字数不够的,格式不对的,一眼就淘汰了。然后再看行文,看辞章。比方说试帖诗吧,不管你写的内容是什么,首先一路扫下去,就看是不是符合题目要求,句法章法对不对,合辙押韵恰不恰,扣题切题准不准……倒有大半考生,折在这个环节上头。”
子归道:“那最后岂不是没剩下多少?”
“可不是。闯过这许多关卡,剩下的那些,才开始较量是否立意深远啦,是否不落俗套啦,是否文辞精辟啦诸如此类——十之三四都是能榜上有名的。”总结,“所以,艺文、经义、策论三科,只要做好三个‘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士子头衔十拿九稳。”
子周听了大哥这番话,才知道科考门槛高在什么地方。认真想一想,道:“这个没问题,我能做到。”
子归忍不住瞅着子释:“可是大哥,这些事情,你怎么这么清楚?倒好像做过考官似的。”
“哈哈……”子释得意大笑,“总算想起来问这个了。不是我清楚,是咱们的爹清楚啊!爹爹做过评卷,还任过主考,这些事情,还有谁比他更明白?”
“哦……”双胞胎这才想起来,父亲曾是堂堂状元及第翰林大学士,出入朝堂应对天子的大人物。国破家亡,三兄妹相依为命,往日繁华富贵,几乎春梦无痕。到得西京,光顾着谋生度日。这么长时间,子周和子归一直忽略了:自己三人正与父亲当年的官场生涯离得越来越近。
被大哥这一解释,子周觉得好像占了便宜似的,有点儿不自在。子释对这个弟弟明白得很,正色道:“这些规矩,并非机密。上自国子监,下到县乡私学,授课的夫子们都会讲到,读书人多少知晓。应试应试,本该应题作答,依制完卷。那些在前头看似无关紧要环节栽倒的,多半并非无知,皆因紧张慌乱所致。因此,你觉着仿佛舍本逐末,其实这些细枝末节,很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气度——别小瞧一句‘四平八稳’,不容易呢。”
又补充道:“闯过这重重关卡,最后终究还得看诗赋文章做得如何,圣人经义明白几许。只不过——”神色更加严肃,“普天下读书人皆习圣人之言,注疏释义却不下百家。朝廷虽然定了三家正宗,真到了考场上,如何取舍,往往要看当时风尚,甚至取决于皇帝和主考官的个人好恶。”
拿眼神看住弟弟:“所以,子周,你务必记住,这句‘四平八稳’,一样针对诗文内容。力求尖新奇巧,或者直抒胸臆,可能独占鳌头,也可能万劫不复。因为卷面上一言不慎而丢了性命的情形,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你只要考过就好,不用惦记着拿第一名。”
大哥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就要一丝不苟刻在心里。子周抿着嘴重重点一下头:“大哥你放心。”
子归起身添水。子释停了一会儿,觉得指尖发凉,把茶盅捧在手里暖着。慢慢道:“子周,你——能不能答应我,春试过后,先不要考虑秋试的事?”
秋试的念头,早在子周心中盘旋。但是直觉大哥定然不会支持,何况时日还早,索性先撇在一边。虽然知道大哥的眼睛,从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还是思量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
实在不想就这样放弃,子周犹豫着开口:“可是……”
子归过来坐下。子释语重心长:“爹爹曾多次言及昔日为何致仕居家,你二人并非毫不知情。以爹爹那般抱负志向,最后竟会对朝政心如死灰,朝中局面,可想而知。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听民间风议,恐怕只有更加糟糕。如若秋试得中,势必要步入官场。当年旧人,或许依然健在。昔日瓜葛,今朝形势,你我皆不了然。一个不慎,难保飞来横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入关之时,我一定坚持虚报家世身份……”
长叹一声:“子周,大哥知道你胸怀丘壑,有济世之志,经世之才。但是眼下,当真不是好时候啊……这些年来,多少贤明忠良之士,身不由己,无力回天,把他们的济世之志和经世之才,全都搭在了无穷无尽党争倾轧之中。身败名裂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株连亲族者有之,不得全尸者有之……”
子归听大哥如此苦口婆心,虽然十分理解子周的愿望,还是开口帮腔:“大哥的意思,是想我们三个人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在一起。只要我们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
大哥和妹妹这样恳求自己,什么雄心壮志理想抱负一时都压下去了。无论如何,那个“不”字也没法出口,子周只得应道:“好。”
子释心里清楚得很,压制青春年少的梦想,只怕比堵住决堤的洪水还要难。见弟弟终于应承,大松一口气。答应了就好——哪怕只是拖一拖,拖到他年纪大些,拖到局势又有变化,拖到自己等人对西京朝野再熟悉一点,也比现在蒙头往里冲要强。

谁知这臭小子,不过二十天工夫,看完榜回来,大概受了放榜现场热烈气氛的刺激,变卦了!
子释徐徐咽下一口饭:“人无信不立。你如今也是士子身份了,岂可言而无信?答应了的事,不要反悔。”
大哥居然跟自己上纲上线,太也反常。子周一时愣住,被自己最擅长的逻辑套住了,不知如何反驳。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大哥平时应对此种局面的两样绝招:要么诡辩,要么耍赖。诡辩自己是不成的,班门弄斧。耍赖么……豁出脸皮,谁不会?
不吃饭了,目不转睛望着兄长:“可是,大哥,我真的……真的想去。”到底疏于此调,干巴巴重复出满脸坚毅不屈来。
子释看他一眼,干脆道:“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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