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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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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据说西戎兵入夏就到了仙阆关外,偷偷摸摸移石清路。整整过了两个月,开出将近十里地,关内的守军才察觉!”
“啊!那岂不是已经到了关下?”
“那倒不至于。听说当初禁卫军把銎阳军械司库存的数万斤火药全部埋在仙阆关两侧山崖上,引爆之后山石崩落,足足堵塞了二十里,哪那么容易打通。只不过,如今咱们这边要对付他们也麻烦,乱石堆垒如山,别说安营扎寨,连爬上去都够呛……”
众人面面相觑:“如此说来,难道要坐等西戎兵挖到跟前,才能开打?”
“谁知道……不是刚把定远将军调过去主持北方事务么?这些年朝廷一直在东边经营,哪知西戎人竟会真的就用最笨的办法,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清理北边官道……”
“十万新兵,哪来这么多?”问话的是子释。
“嘘——”被问的人压低声音,“这回好些地方连刚满十三的男丁也抽走了。说是着急在北方加修防御工事,人手短缺,没办法……千万别声张……”
在座诸人均感局势不妙,各怀心事,静默无言。
子释端起杯子:眼前繁华胜景,还能看上几个春秋?这灯红酒绿,那绮霞烟罗,分明处处透着末世颓靡之色,偏又瑰丽缠绵,叫人沉醉难舍。恰似腐土浊流,最能滋养美艳之花。可是……
抬起头,目光越过河流,越过灯山,越过人群,与西沉的明月两两相对。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蜀地多阴云天气,月亮通常只露上个把时辰,甚至可能连续几个中秋重云遮月,不见芳踪。似今夜这般清光满泻,上一回已是三年前。
之前闲聊,翰林院的几位说起钦天监为了今儿晚上,提心吊胆好些日子。直待圆月升天,才算松了一口气。百姓纷纷议论老天爷赏脸,皇上洪福齐天。
子释瞅着月亮,看出了神。满眼相识,倒唯有这一个不说话的算得知心。弟妹都不在身边,那贯穿前世今生渗透骨血筋脉的寂寞一下子缠住了灵魂,将他拖离现场。仿佛与明月并肩,俯视人间万象,却分明看见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必将无情碾过这一片七彩华章……子释心里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某些梦境:自己看着自己经历梦中的一切,一边当着演员,一边做着观众;一边惶急忙碌恐惧担忧,一边告诉自己:做梦呢,没关系……
忽然说话声高起来。子释一惊,听了两句,原来有两位对西京军事防御体系持不同意见,彼此不服,正相争不下。抬头望望,月亮已经躲到云层后边去了。暗中叹口气:到时候,是不是真的就能,一转身一抬腿,再不回头?
无意中伸手,两根指头拈起的,居然又是一片花生酥。低头一看,才发现整个盘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面前。
身边王宗翰笑道:“我看你喜欢,就挪了过来。”
微愣,还是略笑一笑:“多谢王兄。”心想:连不相干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样明显么?
思绪再次宕开,周围繁杂的影像声音尽皆消失。
……又是年余过去,花生吃了不知多少,消息却一个也无。邢老板尽心尽力,子周也着意打听,翻出好些顾姓家族,却没有一个能合铆对榫。
他……当初,是不是,也就一转身一抬腿,再不回头?
无论因为什么,总之没有回头。
这么长时间,也该死心了。继续纠缠下去,只怕比眼前末世繁华更令人绝望忧伤。可是,可是……我怎么就……舍不得忘记呢?甚至,害怕自己忘记……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子释明白:深埋体内的寂寞种子,因为逃亡,因为弟妹,更因为……顾长生,推迟了生根发芽的时机。如今终于一天天茁壮成长,繁衍成郁郁苍苍茂密丛林。
原来,没有顾长生,一切这样不真实。
然而,曾经有过顾长生,生活竟变得更加虚无荒诞……
真可恨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船队快到恩荣坊,子周才回来。
御前不能动兵器,所以他为皇帝陛下演了一趟拳脚。心知万岁爷身边站着的,尽是行家里手,反正不是打给这些人看,怎么花哨怎么来,倒也虎虎生威,颇具观赏性。当然,表演完毕,皇帝少不了要问问前因后果。子周看没人提起妹妹的事,心头大定,于是把那“赤眉大侠”的事迹挑几件传奇有趣的讲讲,博得龙颜大悦。
眼见几位高级听众情绪不错,正是解决“坏船事件”的良机,子周心里却绕了一个弯儿,又一个弯儿,敷衍的言辞像一枚带刺的蒺藜,始终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自从身世初现端倪,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皇帝和升任太师的国舅爷,心情复杂难言。对面这二位,一个占着至尊宝座,一个握着最高权柄。如今心境大不相同,竟瞧出点沐猴而冠的意思来。
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变冷静了。恭谨的禀过皇帝,向太师和统领施礼谢罪:言道着急救人,不慎毁坏了侯府宝船。又千忍万压着把宁三少爷赞了一番,道是“仁厚有德,深明大义”。
宁书源颔首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区区几根木头,何足道哉?”被子周一提,顺带想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幺孙来。看看外甥和儿子:“难得阗儿这么明事理,什么时候有机会,也该叫他历练历练了……”
赵琚问:“上一轮秋试,怎么不见宁阗的名字?”
宁悫叹口气:“说起来叫陛下笑话,这不肖的东西,成天贪玩不务正业……”
宁书源打断儿子:“阗儿不过是懂事晚点,再加上心性淡泊,不耐烦那些虚礼俗务。我看,真有什么事情,还是担得起来的……”
赵琚偏偏脑袋,身后安宸上前一步,禀道:“陛下,兵刑工三部,皆设有‘郎中’一职,介乎文武之间,或者三少爷有意……”安总管一面说,一面拿余光窥探国舅爷的表情。见宁书源不作反应,便没有停口:“另外……内务府各司曹,有几个监掌不甚得力,正需要一个可靠人管管——只是打理繁琐杂务,未免委屈三少爷……”
不等皇帝答话,宁书源已经点头:“阗儿年纪也还小,合该用心使力,学着多干点实事。”
赵琚听到这儿,顺着舅父意思往下说:“他既不愿应付科考,走主掌务实的路子也不错。小安子,回头你跟泰王说说,叫宁阗下个月就去内务府帮忙吧。”泰王是皇帝硕果仅存的兄弟辈亲王,总管内务府。因体弱多病,今夜这样热闹场合便没有陪着。
宁悫站出来替儿子磕头谢恩。
子周为免去登门赔偿的麻烦,说了几句厚颜违心的奉承话,一直在心里鄙视自己。及至听到国舅评价酒囊饭袋的孙儿“淡泊名利”,差点把晚饭吐出来。再往下听,简直肺都要气炸:就这么一眨眼工夫,宁氏父子装模作样一唱一和,便将自家人塞进了宫廷第一油水要害部门。
以子周对典章制度的熟悉程度,自然知道,内务府把持着整个皇室后勤工作,有着一般朝臣难以想象的钱财和人脉。本朝中期以来,由于国库充裕,皇家享用日奢,内务府编制也不断升级扩充。监掌一职,至少是从五品。普通人就算进士登第,官场上混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混到这个级别。他宁阗连科场大门都没进过,居然就敢簪缨服紫,立身朝堂,真是贻笑天下!
但是……话又说回来,所谓“内务府”,主管的就是皇家内务。哪怕左相和谏议大夫在场,恐怕也不好对皇帝的任命啰嗦什么。
子周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不太好看,拼命压着心中怒气,告诫自己不可妄言。又想起国舅爷儿子虽然只有一个,孙子却是三名。年长的两位早已登科入仕,一个在吏部做侍郎,一个在刑部任主事——宁三少不肯读书,进不了三省六部,怪不得他爷爷和他爹要把他弄到内务府里去……
那边皇帝忽然想起司文郎被晾半天了,于是又扯了几句“赤眉大侠”的话题,随口嘉勉一番,遣人捧着大堆赏赐把一肚子郁闷的司文郎送回去。
子周谢恩告退,刚走出主舱,就见一梭巡船掠过水面疾驶而来,很快到了跟前。船上巡卫将两名士兵引给甲板上的内侍。看那两人服色装束,分明是军中信使——难道说,来了什么前方急报?
暗自担心,脚下却不能停。登上小艇,刚驶出一小段,就听身后龙舟中高呼万岁。很快内侍们站在船头大声宣布:“传圣上旨意:封兰关将士大败西戎寇贼,特诏告士民,普天同庆!”周围士兵一齐呐喊:“封兰关将士大败西戎寇贼,诏告士民,普天同庆!……诏告士民,普天同庆!……”
好消息迅速传遍人群,男女老少喜笑颜开手舞足蹈,霎时成就一片欢腾的海洋。
子周站在送他的小艇上,子释坐在元家的大船里,兄弟俩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虚幻感。

除了皇帝龙舟和随侍护卫的船只,所有后头跟着的船都在恩荣坊码头靠岸。众人跪拜恭送御驾毕,各自上岸归家。
傅楚卿带着几个巡卫内侍,悄悄将两位花魁娘子送到宫里。又等着女官们验明正身,诸事妥当,这才回转,预备给皇帝复命。估摸着御舟已经离开朱栏大街,干脆就在恩荣坊码头候着。
原来傅老大进入理方司后,因表现出色,连升几级。宁慤看他念过书,善应对,会来事,功夫又好,便提了他做内卫所巡检郎,专派在皇帝身边应承万岁爷的差使。替皇上拉皮条这活儿,数他干得最多,深得信任赞赏。除了傅大人本身百样机灵千般乖巧,主要还因为他有一个旁人比不了的好处:西京城里都知道,和那些荤素通吃的大爷公子们不同,傅大人只好男风,对女人不感兴趣。在赵琚眼中,这么一个能干臣子,外头办事比内侍方便,出入宫廷又放心,当然要善加使用。
打出手势把一艘巡船叫过来,傅楚卿吩咐划桨的士兵加紧追上御舟。负手站在船尾,习惯性的扫视岸上众人。猛然间浑身巨震,低喝一声:“停!”
子释走在前头,见弟弟妹妹被元府的人拉住话别,于是避开人流,站到码头一侧,回身等着。感觉到似乎有人盯着自己,正要抬头细察,王宗翰却又挤过来说话,非要另派两个小厮送他回家。子释失笑:“王兄莫非这么快就忘了,我弟弟妹妹是什么身手?”
王宗翰一愣,也笑:“看我这脑子,瞧见你在这儿站着,光想着夜深了怕不太平,竟忘了这茬……”
这时子周和子归也走过来,一些人认出他俩,纷纷点头致意。错过了今晚精彩一幕的,自然左右盼顾打听,又是一番骚动。三兄妹再次施礼,终于在同行诸人的簇拥下开步前行。
那恍若轻雪流云般的身影瞬间被人群淹没,傅楚卿顿时清醒。转头命令手下:“马上查一查那是谁家的船——就是前头挑着双鲤鱼灯的那艘。把今儿晚上船上在场所有人都给我打听清楚了,越快越好!”

锦夏朝的规矩,中秋自十四到十六法定休假三天。八月十六,因为昨夜玩月赏灯闹了大半宿,几乎所有人都迟迟没有起身,街面上静悄悄的。
午后,一顶精致的青呢小轿到了恩荣坊西四道戊字号李宅门前。一个模样周正衣着齐整的小厮上前认了认门牌,礼数周到而又派头十足的开始拍门。
子释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下床气没处撒,只好先把李文那副火烧屁股的慌张德行批评两句,勒令他不喘了才准开口。头一回撞见大少爷这般慵懒迷糊、含嗔带怒的模样,李文呆愣一会儿,果然不喘了,端正神色,开始传话。
“你说什么?真定侯府?!”子释噌一下站起来。
“是,来人说是侯府的乳母,小侯爷夫人派来的,要见二少爷。小人想还是先来禀告大少爷的好……”看见大少爷如愿以偿被自己吓一跳,李文忍笑忍得脸皮直抖。
没空搭理这混小子,子释迅速盘算一番,下达命令:“请客人前厅看茶,让小歌小曲好生招呼。叫子周和子归都到我这儿来。”
昨晚回家之后,兄弟俩把宁三少一见钟情的意外说给妹妹,子归气得一张俏脸红里透青,青里泛红。
子释神经错乱的赞了一句:“知好色而慕少艾,这宁少爷名声虽然不好,眼光还是不错的嘛……”差点因此变成弟妹泄愤对象,好半天才令双胞胎安静下来,坐听他讲“美女如何与男人周旋”之兵法秘诀。
刚开始,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头低得简直要倒插进地面。适应片刻之后,子周忽然腾地站起来,欲对大哥荒诞不经之说加以驳斥。才呼哧呼哧喘两口气,还没出声,就被子释一个栗壳嘣了回去:“坐下!教子归怎么跟男人周旋,等于教你这呆头鹅怎么追女孩子。事关终身大计,跟你考科举一样重要,还不给我好好听着!”
子周嘟哝:“我才不要听什么终身大计……”
子释板脸:“夫妇之道,天理人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圣人犹以不告而娶为可,你在这别扭个什么劲儿?真遇上喜欢的人干瞪眼干着急,那才叫衰到家呢……”
少年被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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