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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的女孩儿——而当初把她的尸体抬去埋葬的褐发少女前一刻却亲手结束了弗莱斯的性命。
“安东尼,脱下他的衣服,全部。”站立在弗莱斯脚边的卡列琳蹲□,踩着他的胸口拔出了沾血的匕首,随手扔在了一边,转过身不轻不重地吩咐着,然后忽然提高了音调冲着所有人叫道——“都给我看着他,你们这些孬种!看着弗莱斯!”
拉吉低声哀叹,呼吸开始颤抖。科扎特能够看到安东尼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身子一下摇晃,煞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卡列琳……你不能这么做……已经够了,他已经死了——”
“闭嘴!没听懂我的话吗,安东尼!”拉动枪栓抬起枪口指向他,她打断他的话,重新走回了小土坡上,直至安东尼被动地有所动静,才挪开了枪口。安东尼双腿发颤地走向了弗莱斯,他的脚步极慢,就像脚踝上拖着沉重的缧绁,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尽他的所有力气。但他最终还是走到了弗莱斯面前,安东尼闭上双眼,不忍再多看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地重复着音节颤栗的祷告,缓缓蹲下来,伸出颤抖不已的双手摸索着一粒粒解开弗莱斯的衣扣。
他的动作实在太慢,卡列琳只得望向了低着头的拉吉:“你也过去,拉吉!”说完,她举起枪朝着空中扣下了扳机,恼火地环顾了一眼周遭,以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强制性扯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听到我的话了吗!?看着弗莱斯!”
已是冷汗淋漓的拉吉被这声枪响震得浑身僵直,刚要颤颤巍巍地迈出脚步,就被什么人拉住了手臂——他回过头来,对上的竟是科扎特那双酒红色的眼睛。
“我来,拉吉。”红发少年是这么对他说的。
不论过了多少年,拉吉都忘不了那一刻科扎特的眼神。不同于当时其他人眼中的惊惧、恐慌、绝望、悲痛又或是心虚自责,科扎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甚至没有皱眉,仿佛一切的心绪都被湮没在了那波澜无惊的眼底。
但拉吉看得出来,那并非淡漠,也不是麻木。
科扎特松开他的手臂,默不作声地踏向了弗莱斯的尸体。他的步伐平稳,不像安东尼那般步履艰难。蹲到弗莱斯身旁,科扎特帮助安东尼解开弗莱斯衬衫的扣子,半扶起他的身体将他的衣服脱下来——科扎特感觉到从弗莱斯胸前的刀口中淌出的温热鲜血划过了自己的手背,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的耳边是安东尼呢喃着发出的祷告,他知道其他人都在卡列琳的胁迫下看向了这里。
弗莱斯的身体干瘦得能瞧清皮下骨头的脉络,他发黑的胸口留着不少疤痕,是枪伤。脱光他的上半身后,科扎特在安东尼的辅助下脱下了弗莱斯的裤子,让他那孱弱的、散发着酸臭味的丑陋躯体完整地裸/露在他人的眼皮底下。
听着身后人们抽气的声音,科扎特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弗莱斯的身体,最后停留在了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的脸上。弗莱斯不会为自己此时的境遇感到羞耻。因为尸体是不会思考的。也因此,丑陋的死亡留给生者的印象是可怖的。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想死。
“看看清楚吧,看看清楚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卡列琳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她不再是凶狠地吼叫出来的,嗓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刺耳,“最好是记住我的话,这条街不允许毒品——永远都不允许。”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科扎特便记不大清了。弗莱斯赤/裸的身体被人抬走,人们在卡列琳宣布可以离开后散了场。拉吉赶去工厂工作,科扎特独自一人穿过来时的绵长窄巷步向家中。等到回到自己的屋前,他没有马上回去屋里,而是坐在了门前的一级石阶上。
朝暾早已摆脱地平线的束缚,它鲜艳的玫瑰色似乎已被朝霞吸尽,只留下逐步刺眼的澄净光线,推搡着尚未彻底苏醒的大地。
阖了阖双眼,科扎特站起身,走向了安东尼家。
听见叩门声后前来开门的是安东尼的妻子安娜。她是位漂亮的女性,也很能干,每天都将家里打点得整洁干净。“哦,是科扎特……”安娜微微一笑,看上去很欢迎科扎特的到来,侧过身子请他进屋:“来找安东尼么?快些进来吧,他在后院。”
“嗯。你要出门么,安娜?”回以她一个礼貌的笑容,科扎特踱进屋内,注意到安娜一身准备出门的打扮,才问道。安娜受不了地拍了拍额头,赶紧抄起钥匙点头:“哦是的,我正打算出去把杰克揪回来,那小捣蛋又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儿了,他早饭都还没有吃呢。”
指了指厨房,她摇着脑袋一手叉腰叹了口气,“你需要来点牛奶吗?还是红茶呢?”
科扎特笑了笑,回答她:“不,不用了。快去找他吧。”
安娜也不作强求,同他道了别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或许是听到了大门关合的声响,安东尼闻声从后院走回了屋内,来到客厅四下里环视了一番——“有谁来了吗?安娜……噢,科扎特——”“安娜刚刚出门了,说是去找小杰克。”眸中映着金发中年男人的身影,科扎特勉强支起嘴角,摘下了头顶戴着的帽子,“我刚来,安东尼。”
“——是么,这样……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科扎特。”安东尼的脸色并不比不久前在镇外的平地上时要好,他看上去很紧张,但又有些恍惚,满头大汗,仔细观察的话能够发现他仍有些发抖。避开了科扎特的视线,安东尼转身作势要去厨房,“要喝点什么吗?刚刚——我是说早晨的事……我的意思是、或许你不该代替拉吉过去的。”
稍作一顿,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便又停下脚步,显得无所适从而又尴尬地摊了摊手解释:“哦不,我的意思是……或许你受到了一点惊吓。要不要来点果汁?那会让你感觉好一些……”
“我想你该来点果汁,安东尼。”科扎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语调平缓,“你看起来很不好。”
安东尼僵了僵,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他,难看地笑起来:“哦呵,你在说什么呢,我挺好的,挺好的。”
“是吗?”轻声反问,科扎特就这么站在原地,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我以为你会期望得到弗莱斯的原谅。”
他看到金发男人脸上的神情霎时间僵滞下来。安东尼僵直着身体与他对视,双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颤动。然后他开了口,视线一刻也未从面前的红发少年的面庞上移开:“你说了什么,科扎特?”
安东尼的声音带着点儿颤音,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地问着,好像是头顶着价值连城的玻璃器皿一般,生怕打碎了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科扎特。我不明白。”
科扎特同样注视着他,没有回答。他那双酒红色的眼眸中没有迷惑,也没有对自我的怀疑或是对安东尼的怜悯。他仅仅是看着他,目光平寂得可以教人窒息。
“那么我会让你明白的,安东尼。”压抑的沉寂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个声音打破——科扎特身后的大门被从外侧打开,卡列琳一手握着门把一手举着枪踱进屋内,让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因她的到来而惊惶不已的安东尼,用脚绊着门板阖上了大门:“安娜总会忘了锁门,或许你该每次都在她出门前提醒她。”
见到她手中的枪,科扎特皱紧眉头不动声色地向左侧挪动了半步——然而这个小动作立即就被褐发少女发现:“如果不想我开枪的话,你最好站在那里不要动,西蒙先生。”
顿住了身形,科扎特松了松紧绷的双肩,顺从地不再试图做些什么。他看了看安东尼,又只字不语地把视线投向了卡列琳。这个时候科扎特突然闻到了晨时给弗莱斯的尸体脱衣服时,自己身上留下的气味。
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对么?”卡列琳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屋子中央满脸惶遽的安东尼,握着枪的手没有丁点的不稳,暖棕色的眼仁中尽是发烫的冷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么
?斯坦福庄园的红罂粟,我们都知道这个。我听说你从去年开始就有跟斯坦福庄园的一个仆人打交道,起先我并没有在意……但有一点我想不通,这一年来我都在禁弗莱斯的足,谁会让他那个蠢货染上毒品?而昨天——就在昨天,我需要一些鲜花,恰好碰到了去郊外玩耍的小杰克,于是托他带一些花儿给我。”
“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带给了我一束最美的花儿。我问他这些花儿是哪来的……然后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翘起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她捏着嗓子模仿孩童无邪的声线:“‘斯坦福庄园,斯坦福庄园!爸爸经常去那里,那儿的大人们都穿得很漂亮!’”
在那一瞬,科扎特从安东尼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最后一道防护墙坍圮激起的灰蒙蒙的尘埃。
“我给你一次机会,安东尼。”敛下嘴边讥讽的笑容,卡列琳收起了枪,目光冷冰冰地定在金发中年男人身上,“不想让安娜变成寡妇独自抚养杰克的话,你最好懂得分寸。”
这么说完,她转过身去,抬手搭上了大门的把手,略略朝后偏首,视线越过科扎特,再度落在了安东尼脸上:
“你要知道,我可不是治安官。我能保护这条街的人,也能送你们去见上帝——如果上帝他真的存在。”冷嗤一声,她嘲弄的勾起嘴角,“呵,瞧瞧我说了什么?治安官可不也能做到这些吗。”
科扎特的眸光黯了黯。
直到她毫不客气地摔门离开,安东尼都未张嘴说过一句话。科扎特静立在门边,抬眼重新望向他——这无声的凝视似乎令安东尼回了回神,他混乱地左看看右看看,而后黯然无语地旋身,摇摇晃晃地朝后院走去。
科扎特跟上他的脚步来到了狭窄的后院。满墙的爬山虎恹恹地垂首,安东尼和昨天一样坐在院子中央的矮石上,他把脸埋在宽厚的手掌里,紧闭双眼,驼着背。
“我会下地狱的,科扎特。”像是感觉得到科扎特的到来,安东尼嗓音沙哑地出声,却没有抬起头来,“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每晚都在祷告,乞求上帝的原谅……但耶稣不会宽恕我,我从没听到过他的声音。”
驻足在第一级台阶上,科扎特没有给予他回应。科扎特回想起多年以前,还是在父亲时常出远门出诊的时候,自己几乎每天都跟在安东尼后头玩耍——安东尼教他做弹弓,带他去海边捉鱼。那个时候的科扎特从来不会怀疑安东尼所说的话。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好似是被他的沉默激怒,安东尼霍地站起身来,猛地一挥手推翻了手边窗台上摆放的花盆——它滚落在地,破碎的声音被他愤怒的咆哮淹没:“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科扎特!!”
“战争带走了所有人的财富——他们趁火抢劫,□女人,殴打老人——不断有伤患被送来我这里,他们跟我们一样一贫如洗,我拿不到任何政府发放的救急药物——棉被、衣服、食物……甚至是水,全部给了士兵和贫民!”他的脸因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绷紧的颈脖上青筋在皮下显现出来,“而战争结束以后又有什么改变?!贫民不会减少,钱不会从天而降!意大利政府早就忘记了西西里!”
“我救他们——但是又有谁来救我?!杰克出生的时候……安娜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紧张,差点因为难产离开我们——我挨家挨户地乞讨一张干净的毯子……最后却只有六英里外的教堂肯施舍给我!!”就像一只失控的野兽一般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安东尼的眼眶充血似的发红,抬起脚发狠地踩着花盆的碎片,“咯吱”的声响不断从脚底发出,他却连自己的鞋底已被刺穿都不再顾及:“后来黑手党控制了这儿——我偶尔能够帮庄园里的工人治病,勉强维持了生计——可是一知道我的境况开始变好,就有越来越多的贫民到我这里来索求无偿的诊治——他们抱着我的脚哭求,那个时候安娜带着刚学会走路的杰克站在门口,我作为一个医生怎么能在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面前见死不救!?”
忽然止住了疯狂的暴动,安东尼摇着头,颤抖着看向了从始至终都缄口不语的红发少年——“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科扎特!!即使是布勒尼——你的父亲——他也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科扎特看着他的眼睛,仍旧未作出反应。他的表情没有分毫的改变,即便是在花盆的碎渣溅到自己脚边时,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看着安东尼。科扎特眼波无澜,正是这种平静的眼神快要把安东尼折磨得发疯。
“你说得对,安东尼。”终于,科扎特张唇,没有责备也没有同情,敛眸望向了安东尼脚下支离破碎的花盆,音调轻稳:“我离开了十年,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换做是父亲,我也不会知道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