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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次开车绕过玄武湖南岸,行至前国民政府考试院门前时,他放缓了车速。透过车窗望去,坐北朝南的院落外密布着荷枪实弹的警卫,隐隐可见里面建筑整修一新,楼顶飘扬着刺眼的太阳旗。杨慕次鄙夷地看了一眼,压住心中怒火,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南京国民政府原址毁于炮火,汪精卫准备了一年的时间,欲以考试院为新址组建伪政权。他蓦地加快了车速,向前驶去。
杨慕次的车在南京城中穿梭,街上行人不多,路旁的房屋破败不堪,时不时走过巡逻的日本兵,甚至连他的车也被拦住检查。杨慕次出具了特高课签发的特别通行证,这才顺利过关。比起上海滩在乱世中的风流靡丽,南京如同死亡一般沉寂。
傍晚时分,他开车到了从前的中央大学,车尾带起长长一抹沙尘,将落日黯淡的余光凝固。他走下车,暮色在眼中落下深沉的影子。中央大学随国民政府西迁往重庆,徒留下这片荒芜的校园,鲜有人迹。深秋草色转黄,沿着墙根疯狂地攀爬生长,偶尔也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杨慕次抬头,中央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北大楼一眼可见,青色砖瓦,水墨入画,碧色的爬墙虎依旧葱茏,可惜这座城市已经换了主人。
杨慕次信步而入,走到一栋废弃的教学楼里。转了几个弯,忽然听到一阵极低的唱腔。
“西江烟雨,哭陆沉,魑魅魍魉狐兔,北土沦亡黄流注。中原烽火弥路,悲恨相继,万里烟尘,江山知何处。堂堂中华,难忍东倭猖寇,醉生梦死内战,媚倭求存,何言对国人!”
“闽海羊城兴义师,苍苍太无情,天涯海角,足迹无门,千载留泪痕。鸥蒙山重,北顾延河非孤云。”
虽然唱歌的人极力压低了声音,却仍掩不住慷慨激昂之意。杨慕次丝毫不觉意外,他走进去,冲着那人打招呼:“似乎每次见到你,你都在唱曲子?”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面还留有未曾来得及搬走的一些实验器具。沈致秋踢开地上的一个烧瓶,微笑着走过来:“没办法,职业习惯。”
杨慕次声音极淡然:“你唱的是王亚樵的词。”
沈致秋步子一顿,脸色倏然变幻,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你说得对,他是我恩师。”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处座说你才是真正的杀手之王。”
“他若知道我当初进入特务处的目的,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杨慕次右手突然一翻,枪顶上了沈致秋的胸前。“我和处座一直很疑惑,他赴沪暗杀唐绍仪的消息是军统最高机密,到底是谁泄露给日本人的?”
沈致秋微笑如常:“难道不是高磊吗?你忘了,他是日本人。”
“他并不是行动人员,我想知道,又是谁把消息告诉给他的?”
“你没猜错,是我。”
杨慕次眸中愤怒之意迸发,他走进一步,身体封住了实验室的门,枪依旧冷冷地对着沈致秋。“你以为对付处座,就可以断了戴笠一条臂膀,可以替王亚樵报仇吗?”
“当然不能,所以我决定先放下私仇。”
“是吗?”杨慕次冷哼一声,收回了枪。“幸好处座没事,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沈致秋说的是实话,杨慕次是一个优秀的特工,他却是一个地道的杀手。
“你一路从上海到南京,又把我约到这里,什么事?”
“汪精卫正在积极筹建他的汉奸政府。”
“我知道,他正在准备召开‘和平大会’,我大哥也在受邀嘉宾之列,所以我们才会回南京。”
沈致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他,杨慕次接过来:“新一轮的暗杀名单?”他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为什么上面会有我大哥的名字?”
“以防万一,暗杀名单如果落到日本人手里,正好保护你大哥。”
他说得不无道理,杨慕次松了口气,“恐怕下一次,就要添上我的名字了。”他指的是76号的事。
“牺牲不小啊,你们杨家兄弟,心狠起来不分轩轾。”沈致秋赞了一句,接着说:“行动由我负责,你只要配合我就好,至于你大哥那边,我想重庆会与他联系的,上面的意思是,绝不容许汪精卫组建伪政府。”
“明白,我可以走了吗?”
“你很着急?”
“这里阴气太重。”
“整个南京城的阴气都重,中央大学已属幸运,死的人少。”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我从前就是中大的学生。”
杨慕次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他想要尽快回去,将这件事告诉杨慕初。那份名单上的“杨慕初”三个字,像一根刺,狠狠地扎着他的心。
杨家祖宅位于城南,临近秦淮河,是那种典型的明清式院落。杨家迁居上海后,老宅仅留了几个家人照看。后来杨慕初回来,重新修葺了宅子,添置了不少现代化设施。南京保卫战期间,杨家祖宅也遭到破坏,所幸后来杨慕初在日本人面前吃得开,铃木清夫特意安排人帮助修护了杨家的院子。
夜晚寒意入骨,杨慕次从车里出来,不由缩了缩身子。在他印象中,这些年很少回到这里,上一次还是与杨慕初一起回来安葬父母遗骨。他走进去,四周是高耸的马头墙,青苔斑驳,寂静无声。院中青石板铺地,所有建筑用灰瓦砌成,大气而庄重。杨慕次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有杨羽桦杀凶弑嫂的事情发生,他会和阿初一起在这里长大,那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老宅的管家听见门外的声响,从门厅里迎了出来。“二少爷,您回来了?”
“大哥在吗?”
管家老李指指后面的正房,“先生在呢。”
杨慕次快步朝里面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说:“告诉弟兄们,晚上警醒点,南京不比上海。”
老李点头:“少爷放心,我都晓得。”
从门厅穿过去是杨家的正厅,再绕过正厅才是平常起居的正房,杨家是官宦世家,院落布局都有讲究。杨慕次走到杨慕初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低声笑语,知道兄嫂在说话。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们夫妻的兴致。没想到“吱”地一声响起,杨慕初推门走了出来。
“阿次,你回来了,吃饭没有?”
杨慕次奇道:“大哥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杨慕初笑笑:“心灵感应?”
“我有事跟你说。”
“你先去吃饭。”杨慕初借着廊下的灯光,看到他脸上略带倦色,就知道他一定是赶回来的。他扬声就喊:“老李!”
杨慕次急忙打断他:“不用麻烦他们了,我一会儿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就行。”
“你等着。”他转身进去对雅淑交待了一声,出来说:“我们去书房谈。”
杨慕次把军统的暗杀名单递给他,杨慕初略略扫了一眼,凝眸道:“你在担心,沈致秋没有说实话?”
杨慕次忧心忡忡,他担心的不只是这个,一份暗杀名单不要紧,军统的伎俩,他清楚得很。“沈致秋是什么样的人?”
“军统的杀手之王,王亚樵的弟子,多年隐忍,深藏不露,杜旅宁的评价是,朱家之气,郭解之义。”
杨慕初从倒了一杯茶递给阿次,“先喝口水。”
杨慕次不接,他固执地看着大哥,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会小心的,阿次,别担心。”
西风吹透帘栊,杨慕初走到窗边,掀开窗上的竹帘一角向外看去,夜晚的天空显得高旷许多,新月如眉,几点星子疏疏地围在旁边,减了几分秋日萧瑟之意,多了些旷达的味道。杨慕初回过头来:“阿次,明天我们全家,去给父母扫墓吧!”
杨慕次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在离别之际,送给我亲爱的国立中央大学~
☆、第 72 章
故园多新冢,墓上草青青。
杨慕初、杨慕次兄弟两人与和雅淑并肩站在杨羽柏夫妇的墓前,深秋的寒风打在脸上,像少年时节第一次万念俱灰时冰凉如永殇的泪水,记忆中的影子模糊了,却不曾消失。
摆好了香烛祭品,三人一齐拜下去。
从墓园出来,杨慕初与和雅淑要去南京的分公司,他问杨慕次:“阿次,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杨慕次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杨氏的根基在南京,虽然搬到上海多年,仍留下了不少产业,其中以丝织业为主,杨羽柏在世时,曾拥有金陵最大的云锦织坊。这些年世事凋零,杨家生意的重心也转往上海,南京这边便大不如前,几家纺织公司纷纷停产停业,杨慕初对此甚是头疼。坐在车里,他随口问道:“阿次,你说我们怎么办?”
杨慕次深知兄长的狡猾,他既然这么问,便是打算将这个包袱扔给自己了,因此想也不想就拒绝:“大哥,我的事已经很多了。”
杨慕初笑笑:“不想做就算了,随你吧。”南京这边的生意多半是鸡肋,他并不像蹚这个浑水,至于阿次,他信任自己的弟弟。
杨家三人驱车到了公司,和雅淑陪着杨慕初进了经理室,杨慕初看见阿次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干脆痛快地放人:“你随便转转吧,注意安全。”
杨慕次叫住他:“大哥,那个和平大会……”
杨慕初收回步子,“你想要什么?”
“一张请柬。”
杨慕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杨慕次不禁有些失望,他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忽然想到,或许大哥会有更好的安排?
杨慕次心烦气躁地从公司里出来,却在街口一家小吃店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走进去要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坐在那人旁边。雪狼的光头上带了一顶假发,扣着灰色的鸭舌帽,看上去很滑稽。杨慕次心中一动,伸手沾了碗里的汤,在桌上写道:“你在这里等我?”
雪狼点头,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杨慕次听到他敲的是摩斯码,屏住心神细听,“组织上已经批准了你潜入76号的提议,并且要我告诉你,如遇非常情况,可以联系这个人。”雪狼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华兴券,想了想又放回去,摸出两块铜板,杨慕次注意他的手,一张小小的纸条悄然落入了自己掌中。
“博士?”
杨慕次拿筷子拨走汤上漂浮的香菜和葱花,喝了一口,粉丝汤已经冷了,鸭血怕是不大干净,腥气很重,杨慕次皱着眉头放下勺子。
雪狼见状,起身离去。
“博士?”杨慕次喃喃自语。
“泷泽君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是在怪我对你的刑讯吗?”
一辆军用汽车停在秦淮河畔,旁边赫然站着铃木清夫和泷泽久保。临岸的河水肮脏不堪,几颗枯树七横八斜的,树干伸进水里,一种不知名的鸟儿围着枯叶盘旋而叫,声音并不好听。
泷泽久保厌恶那种尖锐刺耳的鸟叫声,听到铃木清夫的问题,他默不作声。铃木清夫不认为这是泷泽久保在有意挑衅他的权威,作为自己一手培养的亲信,他深知一个帝国勇士的尊严。被高桥石川这样的小人折辱,是一件很不堪的事,因此并不值得回忆。泷泽久保死里逃生,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但是铃木清夫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眼前的秦淮河不似想象中的美丽繁华,死水一般的沉寂与绝望,铃木清夫没有觉察到,泷泽久保双目之中,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母亲,这就是你记忆中的秦淮河吗?
母亲,我回到了你的故乡,你看到了吗?
泷泽久保怔怔发着呆,铃木清夫早已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泷泽君,你怎么了?”
泷泽久保惊醒,回答说:“我没事,长官,您为什么这样问?”
“我希望你不要介怀这次的事情,每一个武士都会在成长为英雄的过程中经历重重磨难,我始终相信你对帝国的忠诚。”
泷泽久保维持着恭谨的神情与坚定的心志,就像是一棵从土中挣扎而出的种子,在一些过往中扎下坚实的根,长成不倒的树。铃木清夫见自己打着官腔的话没有什么效果,隐隐不悦。他此次接到军部的命令赴南京述职,其实是对杜旅宁一事做一解释,他本人很明白,无论怎么解释,这件事都是自己失职。
失职?铃木清夫将一声冷笑咽回肚里,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
“将军阁下,您有心事?您在担心军部有些人会对您不利?”
铃木清夫心中千思万虑,不防被他一语道破。他突然说:“我记得我曾要你盯住浅野君,结果如何?”
泷泽久保的身形瞬间挺立,“是,将军!浅野君毫无问题,不过……”他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铃木清夫轻声哂笑,“不过南造云子总像苍蝇一样围在浅野身边,哪怕无中生有,也生出问题了,是不是?”
他对南造云子素无好感,说话也多了几分刻薄,否则以他的素养,断不会随口说出“苍蝇”这种形容来唐突佳人。泷泽久保毫不客气地接了一句:“云子小姐不是苍蝇,是采花的蜜蜂。”
“呵呵……”铃木清夫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照你的说法,浅野君就是那朵鲜花了?”
“也许她想采的花不是浅野君呢?”
泷泽久保也在暗中嘲笑,或许她要采的那朵花就是铃木将军您啊!
“无论她想采谁,只要阻碍了帝国的霸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