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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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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连轻声说话都仿佛有了温柔的错觉。 
郭嘉一瞬不瞬凝视着他。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了。 
以他同曹植的交情,值得绞尽脑汁来救对方么?
答案显然是不。 
是以他先前不明白,也不将曹植警告放在心中。 
直至当真一病不起,直至当真差些死去,直至华佗恰巧为某位友人前去翼州看病。 
何苦呢?
郭嘉不过贱命一条,岂值这般兴师动众呢?
若他只是曹植的好友,而非曹操身边谋士,非曹操器重之人……曹植还会这样费尽心思救他么?
想来也是不会的。 
唯一的解释……原来曹植早已觊觎世子之位么?
郭嘉想到这个结论,微微叹了口气。联合他年幼时期的平凡无光,他实在想不出有人能韬光养晦如此之久,却又恰似无意将自身不凡透露与他们这些谋臣。
于他,于荀彧,更让曹操也有极佳印象,反而决不会认为他锋芒毕露。 
一个小孩会知晓徐徐而图,会知晓何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如此心计,当真仅是一个小孩?
郭嘉略略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望,也是说不出的无奈。 
一个人能被他的朋友关心,自然是十分愉快、温暖的事。然若他的友人居然是别有用心,这其中滋味倒是微妙难言了。 
曹植面色也有些微妙。 
——他什么都还没解释,为何郭嘉竟是一副了解的模样?
尚未待曹植想通,郭嘉便在这微妙的感觉中淡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四公子但凡有任何用的着在下的地方……除了世子之位,在下定在所不辞。” 
然后,他见得对面小少年微瞪大了眼。 
曹植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喜欢之人,竟认为自己是为了世子之位才接近于他?
曹植失笑。 
他盯着郭嘉的眼,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他从前便觉这一双眼很吸引他,如今看来亦是如此。
他也不反驳,反而露出个无害的微笑:“除了世子之位么?” 
郭嘉细细分辨他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自压下这种感觉,一字字淡道:“除了世子之位。” 
然后,他便见对面的少年笑弯了眼。 
“……”郭嘉敛容,浅饮一口温水。 
所以,这种不详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操归来时,遇到了一个难题。 
曹洪家人因犯了罪,被许昌太守扣押于牢房之中。曹洪先前去请太守高抬贵手,却被对方关在门外两个时辰。 
曹洪登时怒极归来,请求曹操做主从中调解。 
曹操一口答应了,询问曹丕几人道:“这件事若交由你们,你们怎么做呢?” 
曹彰当下果决道:“他宗族犯的是死罪,当斩!” 
曹丕皱眉。 
曹操询问其意见时,曹丕不动声色端详曹操。见他面上并无多少表情,才小心道:“众所周知七年前曹洪救过父亲一命,父亲如何能不顾他的宗族呢?” 
曹操颔首一叹:“丕儿说的不错,是以为父不能不管啊!” 
曹彰紧紧皱了浓眉:“但父亲曾教导儿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岂能单独撇开曹洪一家呢?” 
曹操瞥了他一眼,笑出了声:“这些东西你倒是记得住,怎么为父命你读书写诗,就跟要你的命一样呢?” 
说完他不看曹彰满面菜色,转而问曹植道:“你呢,可有什么好办法?” 
曹植思忖片刻。 
曹操既然询问他们了,必然是不想将人放出来,可惜又不得不命人去放。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曹冲罢。 
他便也随之摇了摇头。 
曹操叹了口气,最终看向曹冲:“仓舒,你说呢?” 
曹冲胸有成竹道:“父亲不若晚间宴请曹洪以及太守,再详谈此事。” 
曹操目露笑意。 
曹丕眼中掠过一丝寒芒,飞快掩去,微笑起来。 
夜宴之际,太守姗姗来迟。曹操询问缘由,答曰:已斩曹洪亲族。 



☆、更新更新

曹植找上曹操时;曹操正为头疼之事烦忧;他便命人去请华佗前来治病。听闻曹植所言;挑眉道:“你要跟随奉孝学习?”
曹植恭恭敬敬道:“儿听闻先生计策屡试不爽。甚至在重病时候;更有遗计坐收袁尚兄弟人头,因而对先生倾慕不已。儿想跟随先生学习这些;将来也能为父亲分忧。”
曹操看了曹植一眼:“你对这些有兴趣?”
“是。”
曹操面上这才有些许诧异了。
他上下凝视曹植许久,在他期许的神色里略略颔首道:“你若想要学习;也是可以。只是军师身体并未痊愈,你不要多做打扰。”
“是,儿谨遵父亲之命。”
得到了曹操许可;曹植的叨扰也显得愈发正大光明起来。曹丕听闻此事,不免询问曹植。得到于曹操昔日听闻一样的答案;终究远望他的背影,掠去心中淡淡的怀疑。
也唯有郭嘉才知曹植找他究竟所为何事。
曹植前来的第一日,正值二月下旬春光最为明媚之际,当时曹植以郭嘉身体不好当四下走走看看好风光为原由,与他一同出游半日。后又时常命人往郭嘉小院送些东西,
郭嘉愈发疑惑。
事实上他们这类谋士倘若当能辅助主公夺得天下,最终大多都会受主公猜忌怀疑。运气好一些的能安享晚年,其中最不能碰的,便是夺嫡之争。是以哪怕曹植待他恩重如山,他也不愿相助。
只是曹植若要跟随他学习计谋,倒是无所谓的。
然这三月以来,郭嘉终于是觉察出些许不同了。
他坐在石桌旁淡看曹植,身着一袭青衫长衫,面上表情是与之一样的寡淡:“四公子莫不是以为整日游山玩水闲谈天下,便能知天下大事?”
曹植端坐于他对面,正色道:“事实上,学生有不同见解。”
“嗯?”
“先生之所以能从只言片语、些许行为推测出他人行事以及将来结局,本是先生心性所致。是以学生唯有了解先生,从中抽丝剥茧,才能学习先生,了解世人。”
郭嘉用水杯沾了沾唇:“是以,你更好奇在下为何能看穿世人之心?”
曹植微笑愈发诚恳:“常言道任何事都需循序渐进,先生本是天下无双,若学生要这些本事,岂非应最先了解先生?”
郭嘉闻言,只是缓缓眯了眼。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不,你不想学这些……呵,其实你更想了解我?”
如何形容这个笑容呢?
文士们的笑容,大多是矜持浅淡的,一如荀彧,一如杨修。郭嘉的笑容多了一分真诚,却也不曾偏离这些范畴。然而这个笑容轻慢,三分慵懒,甚至眸光流转,难以形容的风流不羁。
曹植指尖忍不住动了动,缓缓收紧。
有些话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以行动来述说。先前郭嘉以为他是为世子之位才处心积虑接近于他,他并不辩解。只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误解,总是件不大愉快的事情。
他便听得自己的声音说:“是。”
郭嘉掩唇轻咳两声。
他一手撑着石桌缓缓起身,忽然倾身逼近曹植,直至呼吸都洒在对方脸上。
曹植缓缓屏住呼吸。
他与这个人也算熟悉,与他同饮次数亦是不少,却始终从曾如此近距离接近过他。视线被这张脸填充满了,甚至曹植此刻唯一能注意到的,只有这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清晰见得这双深邃清澈的眼眸中浮现些许笑意,耳畔更有清朗温柔的声音一字字道:“我却不告诉你。”
曹植瞳仁骤然一缩。他似下意识般猛然向前一倾,然他对面之人更似早已发现他的企图,迅速直起身,从容微笑起来。
他拂了拂衣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仿佛先前缱绻柔情只是错觉。
曹植凝望又恢复距离的唇瓣,眼中说不出的遗憾。
郭嘉恍若未觉,施施然道:“也不知在下答案四公子可否满意呢?”
“若是学生欲追根究底呢?”
郭嘉微笑道:“那么在下便会告诉四公子,这是天赋,是谁人也都无法学习的东西。”
曹植眼角一抽。
这一句话,变相是在告诉他,若引郭嘉不开心了,他随时随地会禀明曹操四公子天赋不佳,再学这些也是惘然。
而以曹操对郭嘉的器重,结局可想而知。
曹植也便弯了弯唇,从牙缝中露出两字:“呵呵。”
不管曹植是开心抑或黯然,建安十三年都将是腥风血雨的一年。
早在这一年的春正月,曹操回邺铸玄武池训练水军。而后他罢三公,重置丞相、御史大夫之职。后来他回许昌只带少数兵马,却命于禁、张辽、乐进等人驻军许昌以南。其后三月,上奏帝王请封关中马腾为卫尉,以其子马超为偏将军掌管马腾军队,反令马腾及其家人前往邺城……
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不久之后,曹操便要挥军南下直取荆州。
然取荆州正如当年取翼州,曹操其实还有些顾虑。
起初他迎帝王于许昌,帝王以大将军之位封赏引得袁绍不满,是以他退居司空。直至后来袁绍身死,他才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然而这种大权在握根本名不正言不顺。将来江东孙权、荆州刘表若以此为由联合攻打许昌,也会成曹营一大劫难。
是以在六月时,曹操将女儿曹宪、曹节、曹华三人送人宫中后,终于自封为丞相。
朝野震惊,天下哗然!
帝王无奈苦笑之余,默认此事。然以孔融为首的文人士大夫们,齐齐聚集在一起,上奏帝王无效后果断写出几十篇诗词辱骂曹氏,言辞尖锐不羁之重,更使许昌气氛再紧张一分。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月时曹操命人去请华佗,华佗以家中妻儿病重未有拒绝前来许昌。最近天热再加诸事心烦,曹操在再一日头疼之后,终于怒极命人去将华佗抓来。
六月十八,许昌的清晨都有些闷热。
曹植还在上课,这一堂课也将是杨修给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曹操罢三公后,大举征辟人才。其中最隐人注目的两件事,便是他命人强制带来刘备营下谋士徐庶娘亲,使徐庶不得不前来投靠曹营;以及强制辟“重病几年才康复”的司马懿为文学掾。
而杨修,也被任命为军中主簿。
这既然是最后一堂课了,杨修也不再教导他学习诗经、兵书之类,反是丢下手中竹简淡道:“听说你最近同郭军师走得很近?”
曹植颔首道:“学生敬佩先生计谋,是以近来时常前去学习。”
杨修凝视着他,目中是一览无余的讥诮,也不知是习惯抑或鄙弃。
好在他对这个话题并不大感兴趣,便掠过道:“为师教导你八年又九个月,今日离别之际,不说其他,来说说近日大势罢。”
如今刘表子嗣内部争权不断,而孙权终于巩固江东,但这些都不是杨修要说的。
他要说的,是前不久孔融煽动文士大做文章,引得曹操愈发不满。
曹操并无太多表情。
他本应怒极抓些,哪怕无济于事,好歹也能让这些酸腐闭断时间的嘴。但曹操不动,任何了解曹操之人都应知晓,他其实是打算大动这些人了!
——恐怕再过不久,天下都能听闻孔融身死的噩耗。
孔融之于杨修,本是钦佩、敬重的长辈。更何况昔日曹操将杨彪打入大牢,还是看在孔融面子上释放,因而杨修自然不想看到此事发生。
然而他虽能看穿曹操之心,却无阻挡曹操之力。这件事任何人恐怕都无法改变曹操的想法,他却始终想要听听曹植的看法。
是以他询问曹植说:“此事,你作何观?”
曹植微笑道:“先生心中早有定论,不是么?”
杨修骤然攥紧手指,根根发白。
他已知晓,曹植这一句话也正是在赞同曹操所为。
那么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孔融又是何人呢?
他是孔子二十世孙,太山都尉孔宙之子——以他家世、身份,已是当世少有的显赫。更何况他少有异才,更曾任职北军中侯、虎贲中郎将、北海相。曹操定都许昌后,他更被征为将作大匠,又任大中大夫。
他举荐不少人才、贤士,也曾修葺城县、邑立学校,更写过不少文采斐然的诗词歌赋……他本已是当今不可或缺的大儒。
而这般人物,无论放在那个朝代,都是世人无法不尊敬、无法不仰望的存在。
然孔融却生于乱世!
在这汉室式微的乱世,无论他再如何忧国忧民,无论他再如何赤胆忠心。仅是他与曹操政见不合之事,便终将导致他身首异处。
何论他屡次挑衅曹操呢?
昔日杨彪之案,孔融威胁曹操“明日便当褰衣而去,不复朝矣”;后因战乱不堪,曹操表制酒禁,孔融则频书争之,多有侮慢之辞;而官渡之前,孔融更在朝堂上下大肆劝诫曹操投降之意;更甚者曹丕纳甄姬时,孔融将之比作“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
文人之力几何,历代统治者皆是明白。从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罢黜百家,至于如今文人们口诛笔伐曹操心性之残暴、实为汉奸汉贼……
他们的笔杆子,本与刀枪一样可怕。
就算曹操此后当真能一统天下,他也无法反驳一个事实。
曹植淡道:“这是以武力争夺的天下,却单单只尊文士统治。”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如今孔融的存在,阻碍到了武力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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