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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扯了扯嘴角:“啊?”
“其实为师也觉得,如此对你当真是不好的。然不知为何为师一见你开心愉悦,心中便憋着一种难言的苦涩——反而见到你越难受,为师的心却更通畅!”
曹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杨修恍若未见。
他非但不为所动,更继续感叹道:“为师这十年来,也尝试着教导他人,却并未面对四公子时的感觉。这是为何呢?为师沉思十余载,此时此刻却忽然明白了!”
他顿了顿,握住曹植的手郑重道:“其实有问题的从不是为师,是四公子啊!若四公子一直悲苦,在下才能开心啊!”
曹植额角猛跳。
却见杨修愉快负手,大笑着离去。
翌日,许昌下了很大的雨。
五月末许昌的天气,本十分善变。这一场雨在闷热之后,来得恰到好处。
许昌百姓面上都染上些许愉悦,但曹府却依然是一片沉闷。
许是因荀彧反对之言,曹操近些日子总是不太高兴。他不高兴,很多人也便因此不高兴。
曹彰也不敢擅自出门骑马射箭令曹操不开心,便时常窝在曹植院中,与他一同下棋。
两人你来我往正是愉悦时,洛平惊惶失措地入了门,连声音都变调:“公子、公子,不好了!”
曹植手顿在半空,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洛平喘了口气,急促道:“邺城传来消息说,崔夫人难产,于昨夜诞下小公子,去、去世了!”
☆、更新更新
郭嘉请了荀彧饮酒。
他们最终是去了郭嘉府中;寻了一株大榆树;命仆人摆了案几与酒水;随意饮酒。
荀彧举着酒杯,瞧着清澈的酒水,闻着四周散发的清香,不由吃吃笑道:“我们这么多人中,你是最喜欢喝酒的。我以前劝你,饮酒伤身,你却偏偏不听。后来好了吧,你看你病的那么久,像个什么样子。”
郭嘉摇头失笑:“华神医说我那是水土不服;怎地到你口中,却将这病归咎于酒上了?”
荀彧瞥了他一眼:“若你不常年饮酒,闲来无事散散步,练练剑,身体能这么差么?若不是你身体差,能有如此重病么?”
郭嘉无奈而笑:“你有理;我不同你争。”
“怕是你那歪理,争不过我罢。”
郭嘉道:“你还记得么;当年孙权赠送主公一头大象,你我打赌谁能将这头大象称出来。”
荀彧放下酒杯:“当然记得。我说能称出来的,一定是冲公子,你却说是植公子。然后,你输了。”
郭嘉叹了口气:“是啊,我同别人打赌可从来没有输过;就输了这么一回给你。你啊,非但不放过我;还禁了我一年的酒!”
荀彧眯了眯眼。他虽然询问郭嘉,眸色却是极端的笃定:“你当真会一年不喝酒么?”
郭嘉挑眉,面上没有丝毫赧然抑或悲哀,表情反而有些得意:“当然没有。”
荀彧大笑起来:“想来是四公子定是遭殃了!”
郭嘉将酒饮下,把玩酒杯理所应当道:“他害得我输了打赌,自然要赔偿我。”
郭嘉又陪着荀彧说笑了许久。许久之后,天色渐晚,酒水也要饮尽了。
荀彧终于道:“你不劝我么?”
郭嘉敛眸而笑。他先给荀彧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需要我劝么?”
需要么?
荀彧哪怕老了,头脑不清楚了,依然清晰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亦是支撑他走过这一段漫长而茫然的人生路上,那盏唯一的指明灯。
他与曹操,本是不该走同一条路的。可惜彼时他看不清楚,陪着他走了这么。但纵然他陪着曹操走了这么久,依然是要分道扬镳。
这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选择捍卫理想抑或屈服于现实,只在荀彧一念之间。
不需劝,劝亦无用。
荀彧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唉,老了不中用了,居然忘记你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荀彧又喝了一口酒,笑的连眼泪都掉下来了:“老了,荀彧已经老了!这一局,他也该退下了。”
人老了,跟不上历史前进的步伐,早就应当退下了。哪怕原不曾意识,哪怕心有不甘……哪怕,还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做。
是退,抑或者死。
这是唯有荀彧自己方能决定的,与他人无关,与任何人都是无关。哪怕曹操,也无法逼迫他改变决定。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好友惆怅时,递上一杯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郭嘉看着一杯清酒,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包括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被荀彧推荐入曹营,抑或此后时常的三人一同饮酒,抑或不知何时起,他们三人居然再也不曾一同饮酒了。
直至今日,唯有他与荀彧,一同谈笑风生。
哪怕笑声悠远,将来再回首亦要满面清泪。
荀彧又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叹了口气,半是怅然道:“可惜世事难料……”
郭嘉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这六个字,令他想到了一些事。
他想到了曹植小时候时常装可爱装傻,企图在他面前蒙混敷衍;他大病时,曹植费尽心思照顾,无微不至;他前往江陵至后来赤壁之战,都是曹植以着守护者姿态,保护着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般顾及了。
他觉得开心,觉得温暖,觉得感动……甚至到后来,他也控制不了心中对这个少年的喜爱。
但那又如何呢?
曹植不是普通人,他不可能被养在身边;曹植也不是曹操,不可能傲视世间规则,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甚至连曹操一分怒火,他都无法承受。
他比一般人多了,太多的枷锁。却比人上人,又少了太多力量。
何必相伴,何必相误。
可惜,世事难料。
荀彧一手支着有些晕眩的脑袋,用空着的另一手摆了摆:“罢了,罢了。不谈这些,今日好好喝个痛快,不谈这些!”
谁也猜不到曹冲的骤然离世,也猜不到,年幼平庸的曹植后来居然能表现至此。
哪怕郭嘉,也无法猜到。
曹植大婚之日,杨修曾端着酒询问他此番一饮而尽,是否当真能忍住,将来再也不饮。彼时他回答说:倘若一个人想要忍住,便一定能忍住。
但其实很多东西,是忍不住的。
唯有借酒消愁。
郭嘉举着这一杯酒,静静看着。倘若八年前,他不贪那几坛酒,是否今日,曹植就不必如此辛苦?
他错了,却再也没有机会更改。
荀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奉孝,你不是来和我喝酒的么,怎么喝到一半自己反而呆了?”
郭嘉回神,一饮而尽。
谁都不知郭嘉最终与荀彧说了什么。
不久之后,曹操封赏众人,迁升或降了许多人。唯有荀彧,身处令君之位稳如泰山。众人不由有些怀疑,曹操是否已原谅荀彧,抑或根本不曾怪罪他。毕竟正如曹操所言,他们之间有三十年的情分。
然而猜测归猜测,原先门庭若市的荀府,至于今日到底只可罗雀。
五月许昌麦子成熟时,正是河中鱼儿产卵,需要大量摄食的季节。曹丕在最近风淡云清的早晨,皆命人备上鱼竿,出门垂钓。
他本不会垂钓,但有一个人喜欢,他便也学着,陪着他一起钓。
那个人是司马懿。
他到地方时,那位一袭藏青长衫的文士已端坐在河边,等待鱼儿上钩了。曹丕同他打了个招呼,也便甩杆垂钓起来。
五月的清晨还是凉爽的,有细风拂过,湖面波澜微漾,涟漪一圈一圈。
曹丕道:“仲达今日打算钓几天鱼呢?”
前几日司马懿钓了好些鱼,大部分都在湖边烤了吃了,只有曹丕钓的几条大鱼,拿了回去卖给父亲与弟弟们做鱼羹。
司马懿瞧着一动不动的浮标,缓缓道:“鱼都还没钓上来,怎能猜测今日最终能钓几条呢?”
曹丕微微一笑:“但我却知道,两个时辰里仲达至少能钓十条。”
司马懿瞥了他一眼:“丕公子又知道了?”
曹丕笑而不语。静默许久,他又道:“仲达怎么看荀令君的这件事?”
司马懿淡道:“荀令君常年身处高位,与诸多世家皆有联姻,或交情。丞相要动他,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需做好完美筹划,朝廷恐怕也要出现极大纰漏。是以,丞相如今隐而不发。”
曹丕微笑如初:“昨日父亲问我,倘若令君下位,何人能担如此大任。仲达觉得,令君一旦下来,何人能胜任令君的位置?”
司马懿这才侧头去看他。
他的相貌本是极其英俊的。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夏日明亮的光线里,尤其好看。他略略皱了眉,半晌才在曹丕的注视里挑眉道:“丕公子……这是打算,扶在下上位?”
曹丕眸中微芒。
自去年正月他成为丞相副属,至今已越来越接近权力中心了。荀彧下位之后,一定会出现一个极大的空缺。若曹丕麾下能有人占据,无论对于世子之位抑或权利的把握,岂非更加大了?
而倘若他不伸手这个位置,一旦被杨修、崔琰、郭嘉之类的人得到,曹植的地位不是要更加稳固了么?
曹植究竟是否想要夺取世子之位,他已不愿再想。曹植对他的背叛,不是以是否觊觎世子之位所衡量的。事已至此,曹丕能做的,只有竭力断去曹植所有念想,折断他的羽翼……
以绝后患罢。
曹丕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侃侃道:“先生本是由荀彧大人举荐,任职这些年,无论程昱、崔琰等名士,或者朝廷众臣,皆对先生赞不绝口。小小文学椽,根本无法将先生才学发挥一二!”
司马懿呵呵轻笑起来:“丕公子这是要把在下,放在火上烤啊!”
曹丕原是自信满满。然听闻司马懿此言,即刻敛去面上笑容沉凝道:“学生对先生的崇敬,先生一定是知晓的。那么,先生为何这样说?”
司马懿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反问道:“丕公子可知,丞相为何任在下为文学椽,却令在下与丕公子往来?”
曹丕沉思半晌,在司马懿难测的淡眸里,缓缓摇了摇头。
司马懿道:“丞相第一次征在下入朝为官,在下以大病推诿,引得丞相不满与怀疑。后来建安十三年,丞相再一次命在下为官时说,若在下依然大病,便永远不必愈合了。是以,丞相第二次要在下入官,绝非因为爱才。”
“在下初至许昌时,丞相最喜爱的不是丕公子,而是冲公子。若丞相当真看中在下,为何不令在下与冲公子往来呢?一则,因为怀疑在下的不臣之心。然后,才是为了辅助丕公子。”
司马懿只说了这么几句,曹丕已猛然醒悟了过来。
昔日司马懿大病推脱为官,他是知晓的。但他并不知道原来父亲对他如此怀疑,更甚至也从来没有往深处去想,为何命司马懿与他往来。
他曾以为,曹操是有意栽培他,是以命司马懿辅助。
却不曾想,现实截然不同。
曹丕之心当下凉了大半。
他迟疑道:“先生是说,父亲直到现在,依然不曾对先生有丝毫信任?”
司马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曹丕手猛地一颤。他这一晃动,连带着鱼竿也一起晃动。他分明感觉到鱼钩上似乎已有鱼山钩,却也随这一晃动而消失了。
曹丕却已顾不及了。他忙追问道:“那、那仲达觉得,父亲昨日也是在试探我?”
司马懿道:“公子说了我的名字?”
曹丕道:“没有……我推荐了我的老师。”
令君之位他并不肖想司马懿能得到。毕竟司马懿入曹营时间太短,并无任何功劳。但令君一脉之中,还有其余颇为重要的官位,曹丕想要推荐司马懿的,便是这些。
司马懿皱了皱眉,不语。
曹丕见状,缓缓镇定下来。他见得司马懿的鱼竿忽然猛烈颤抖起来,司马懿也不着急,慢条斯理收杆,赫然便是条七八斤重的大鲤鱼。
建安十七年初,刘备与诸葛亮会与巴东,退守荆州。三月,刘备领兵五万,西攻益州。
张飞、关羽等人于半月内攻下白帝、巴东两处,与刘璋遣派的大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会于巴东。
五月,刘璋身体已大不如前了。甚至有大夫镇断言,若不能放宽心,恐怕刘璋活不了多久了。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乱世里活了这么久,也已够了。但他的儿子幼女,却不能
他原想大开益州之门投降刘备,但听刘璝说,葭萌一战里刘备麾下军师庞统被他所杀,一旦投降,刘备定要为庞统报仇,也便打消了投降刘备的心情。
他派人送信与曹操,请他出兵。他也不要益州牧这个位置了,只要曹操看在他投降的份上,饶了他的家人,好好赡养他的家人,也便足够了。曹操收到信后,命钟繇领长安五万兵马入益州,助刘璋灭刘备。
七月,孙权闻之。遣两万兵马,自江夏沿长江深入西川,以助刘备。
益州风云骤起。
益州如此,许昌亦是不遑多让,只是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罢了。
五月,曹植之妻崔氏去世。
曹植听闻崔氏去世的消息,简直不敢置信。他几乎无法想象,前不久还同自己说不怨不争的女子,就在这个如花的年华里,失去了她最为宝贵的生命。
他怔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