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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两兄弟丁仪与丁廙,这两人与曹丕有嫌隙,更是欣赏曹植为人,于是曹植忙时,便由着他们宴请他人,搜寻人才。
如今的曹植,是邺城县令。但所有人皆知晓他的将来决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甚至有大多人认为曹植此人外表恭谦,却绝对是有抱负,有野心。因而这些人与便自荐入曹植身边,充当门客。
却不想,被曹植拒绝。
一部分人被曹植拒绝,转头离去。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留着与曹植饮酒作诗,而后更加坚定了跟随曹植的心。
——能决定世子的人,从来都是曹操。而曹植要做的,非但不是告诉曹操他想要世子之位,反而是要表现两字——中庸。
中庸之道,绝非平庸。而是适合的时候做适合的事,不适合时决不做多余之事。曹植如今的状况并不太美妙,首先是他的父亲不认为他能成为完美的上位者,而他的兄长则积累了更多实力。那么曹植所能做的,也便是曹操要他做的。
将曹操交给他的事情做好,做到完美。然后在一个适合的量度内,提拔适当的人才,提出适当的建议,令曹操心中对他的印象与日俱增,一点一点,由着量变到达质变。
足够了。
十二月二十八日,曹植总算是正大光明地入了郭嘉府邸。
这些天郭嘉虽然闲赋在家中无所事事,但事实上,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只偶尔在杨修家中见面,或者曹植的几次拜访。更何况如今天气冷了,也不适合前去野外游玩。
唯有克制。
每每想见郭嘉,而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时间又相隔不久,曹植便会在书房中练许久的字。有时是写上一首诗,有时是从书中随意抄一段。然后命洛安将这些字送与郭嘉,好让他知晓,自己想他了。
并无需回应,只是想令他知道,自己是这样喜欢他。
曹植到郭嘉府邸前一日,去了杨修府中送礼拜年。也许是杨修察觉到了什么,对曹植的态度越发冷淡起来。
这是杨修第二次这般对待他了,从前他在孔融一事看法上与杨修背道而驰后,杨修亲手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鸿沟。而今是为何,他却并不清楚。
他也并不询问,只是观察。他发现杨修大多时候对他很冷淡,除了郭嘉在场时,便对自己与从前无异常。
……曹植思前想后,完全不明白。
他便将此事询问郭嘉,想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结果便是郭嘉淡看了他一眼,以着莫名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轻笑道:“子建天资聪颖,你想不出来的东西,我又如何知晓?”
语罢,起身送客。
这一日曹植站在郭嘉府邸前,呆呆瞧着紧闭的大门,百思不得其解。
曹植进门时,郭嘉正缩在房中榻上,靠着暖炉熟睡,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想来是看书到一半,便困了。
郭奕看了曹植一眼,想要将郭嘉唤醒,曹植便阻止了他,然后轻声道:“没关系,我等一会便好。”
郭奕眨了眨眼,点头道:“嗯,那你便坐一会,我去习字了,渴了记得自己倒茶。”
曹植:“……”
近乎哭笑不得地看着郭奕毫不客气轻声将门关拢,然后转身坐到郭嘉身边,取了他手中的书,为他掖了毛毯。又顿了顿,怔怔瞧着他的面容许久,俯身印下一吻。
然后,曹植便拿着这本书,坐在他身边静静阅读。
郭嘉醒来时,曹植已看到了郭嘉正在看的那一页。他瞧见曹植,还以为是自己梦到了这个人,迷迷糊糊地对他笑了笑,道了声“又做梦了啊”,然后闭上眼。
曹植轻笑起来。
他俯身,亲了亲他的唇瓣,然后加深了这一吻。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凌乱,才起身道:“先生时常梦到我么?”
郭嘉眨了眨眼。
他已恢复了清明,并不回答,反而道:“来很久了?”
曹植为他倒了杯水,笑道:“也并不太久。”
“看来是有些时间了。”郭嘉看了看书页,然后接过茶杯,浅啜一口:“来送礼?”
“是。”
郭嘉将茶杯放下,笑了笑:“哦?那子建打算送给我什么呢?”
曹植眨了眨眼,从胸口取出一个香囊。打开,取出一块玉佩。
且不论这一块玉佩乃是上好美玉所制,雕工细腻。单看曹植从怀中取出这一点,便知道这块玉的价值,恐怕不菲。
曹植道:“这是我小时候,我娘说,留给我媳妇的……先生,你便拿着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
郭嘉目光一闪。他拿着这块玉佩,摩挲其中纹路,微笑道:“媳妇?”
曹植的脸上甚至有了些许的赧然。
郭嘉瞧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微笑愈深。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终究叹了口气:“好,我便收着。将来你若是……我再还你。”
曹植笑容渐渐隐去:“先生,我不会再娶妻了。”
“可以?”
曹植皱了皱眉:“我已有了豫儿,何必再娶一个女人?”
郭嘉目光闪烁。他说,“子建,这不是一时戏言。你可知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曹植笑了笑,他表情也十分的淡,却是少见的坚决。“我有先生,此生足矣。”
郭嘉闻之,只握紧了这一块玉,许久无语。
“所以先生……”
郭嘉凝视着他,良久才含笑着颔首:“嗯。”
所以先生,永远不要怀疑。
☆、82
年已经过去了。
这个年对于曹植而言;过的自是十分愉悦。无论是与曹操的几番谈话;抑或与郭嘉的感情交流;甚至曹豫的成长;都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除了杨修。
此事注定无解,事实上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思索杨修的情绪转变。因为新年之后;建安十九年正月,曹操分魏郡为东西两部;置都尉,令曹植为东都尉。
不久,置尚书、侍中、六卿;命崔琰为尚书,辅佐曹植;同时令司马懿为曹丕陪读;跟随读书。
又是一片暗潮涌动。
此前曹操命曹植参与变法,少数看地明白的人,知晓这是捧亦是杀。但如今,曹操却是将曹植放在了魏郡的中心邺县,不予他任何指示与方便,反而看他从底层官员,一点点提升地位,一点一点掌握权利,一点一点安插属于他的势力……
而对曹丕,却是轻飘飘地一句,下令读书!
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今二公子曹丕在朝堂之中的地位稳固,甚至已暗中笼络朝臣之心,只等曹操真正立世子那一日,便能有几位位高权重之人举荐他。而今曹操令曹植走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曹植的地位如今在朝中虽低,却不得不说正是避开了曹丕的势力,另辟蹊径。
朝臣开始沉默起来。
如此用心良苦,这岂非是意味着曹操授意曹植正式走入这个权利的中心,开始培养他么?
纵然这个过程有些出人意料的快。只是这般短的时间便至东都尉,那么成为魏郡郡守,甚至将来执掌这北魏一片区域,又需要多久呢。
若是如此,那么曹操的这一举动,是在说明曹丕在他心中的地位下降,还是试探他们这些朝臣立场呢?
朝臣猜测与否,曹植并不关心。邺县中心权势错综复杂,他所接触的实在太少,唯有身处再高一些的位置,他方能接触更多。因而成为都尉,是他所期待的,亦是他所努力的方向。
然而这个过程,实在是太快了些!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过程至少还要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他能在邺县中心安排足够的人手,。
曹操又为什么如此着急呢?
曹植深吸一口气,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荀彧走后,曹操的身体看似健朗,华佗却说大不如前。如曹操这样长年在战场厮杀的人,体内自是有无数隐疾,只是它们蛰伏着,耐心等待一个时机爆发。
曹操已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也在告诉曹植,你的动作太慢了——再慢下去,唯能离开这里了!
曹植只能苦笑了。
阳春三月,又至每年的修禊时候。曹丕邀请了曹植一同吟诗做赋,曹植欣然答应。
他到的时候,却并未瞧见曹丕邀请之人,只有曹丕一人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等着他。
曹植敛眉笑了笑,走入亭中,到曹丕对面坐下。
春意正浓。
酒也正浓。
曹植也不问为何,因为男人之间喝酒,很多时候不需要理由。兄弟之间喝酒,更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不问,曹丕便也不说,只是一边与他喝酒,一边谈着记忆力如同这春光,这景色里发生的那些趣事。
许久之后,曹丕忽然一瞬不瞬凝视曹植那张温润的、俊朗的、成熟的脸庞,愉悦道“二哥忽然想到你年幼时,每遇禊祭吟诗作对,你都要苦思冥想好些日子,只为了写几首诗。”
曹植大笑起来,他无奈道:“是啊,那时候实在是太痛苦了!”
“那你现在作诗,还是如此痛苦么?”
许是春意太好,酒也太好,曹植几乎是脱口而出:“长大了,总归要好些了。”
曹丕却收了笑容:“是,你长大了。”
气氛陡然一变,但曹植也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这一句话,也似在他意料之中。
曹丕不语,只静静凝视曹植。
曹植也不语,只默默喝酒。
曹丕缓缓道:“子建,你可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最终会遇见的东西么?”
曹植放下酒杯,一笑置之:“不知道。所以我想走一遍,看看最终遇见的究竟是什么。”
曹丕许久不语。
先前他与曹植谈话,可以说两人几乎回到了年幼时候的相处,尽是默契愉悦。但如今不说话了,也正好各执南北,争锋相对。
原来曹植已有了与他对抗的资本,原来他心中竟也在害怕,与曹植的对弈,是以他才问了出来。
曹丕看着他,眼中一片冷漠:“你决定了?”
曹植抬首。
他直直撞入曹丕的眼睛里,淡而坚决道:“是,我决定了。”
曹丕克制不住浑身颤栗。他下意识紧攥了酒杯,一时只觉身心俱冷。但他凝视曹植,面不改色,只是咬牙切齿道:“你对我太狠了,子建。”
曹植目光闪烁。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给曹丕到了杯酒,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看了看天色,春日阳光灿烂的简直难以用眼睛直视。
他最终只是凝视曹丕的眼眸,认真地、从容地说,“二哥,我无愧。”
我从小对你有戒心,一直无法放下心来与你相交。我害怕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弟弟,害怕你知晓我与一般小孩不同而逼迫我,害怕最终落得曹冲的下场。二哥,也许正是这种惧怕,使得我接近你,仿佛依赖你,却始终无法像待三哥,对待母亲,对待郭嘉一样用真心待你。
也许这是我的私心作祟,也许事到如今这只是我走上这一条路的理由开脱,也许你觉得你拿真心待我,我却将之丢弃践踏。
你多疑,我惧怕;我无情,你怨恨。
你我之间的一切,其实早就注定。
我如今唯一后悔的,是十多年前自以为能一生顺遂,于是不愿参与夺嫡。甚至为不引起你们怀疑,鲜少培养势力,以至于面对在朝中羽翼渐丰的你,不过兀然一身弱的可笑。
但这又如何呢,如今父亲给我的地位,是唯一放手一搏的机会!
若成,则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握他的命运。若败,那么不过成王败寇,我也决不会怨恨你!
曹丕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夸张,笑意嘲讽。
曹植瞧着他这般模样,饮尽这一杯酒,起身迈步离开。
从此一生,南辕北辙。
春意太浓,酒也太浓。
曹丕独自饮了许久的酒,久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
曹丕抬起头,笑道:“呵呵,仲达怎么来了?啊,来了也好,陪本公子喝一杯罢。”
司马懿看着眼前的酒杯,若有所思:“二公子觉得四公子变了,是以难过么。”
曹丕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饮尽。他的表情越来越落寞,越来越伤怀。他说:“小孩总要长大的,改变亦是理所应当,我何必难过。”
司马懿叹了口气。
他伸手按住了曹丕,对上他看似迷蒙的眼睛,轻声道:“二公子难道都不好奇,四公子为何会有如此改变么?更甚者,一个人当真能改变这么多么?”
曹丕握着酒杯,默然不语。
“有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人大智若愚。但私以为,一个人对于大局的把握,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更有成长时的培养所致。但这需要一个前提,便是他有天赋。他若是没有,又如何能一鸣惊人?”
曹丕紧紧攥着酒杯,目光微闪:“若是……他本来就有,却假装没有呢?”
司马懿微笑着提醒:“二公子,那时的四公子才十岁。”
曹丕简直无法克制面上些微扭曲的表情。
但司马懿视若无睹,维持着先前的语气,温和道:“一个十岁的孩子,若当真足够聪颖,又如何能忍得住将这份聪颖藏好,反而忍着寂寞,看父亲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兄弟们身上呢?”
曹丕闻之,眼中也露出些微的茫然。他顺着司马懿的话语,喃喃道:“是啊……怎么忍得住呢?”
他们兄弟二十余人,父亲最宠爱的却从不是他与曹植!哪怕是最没心没肺的曹彰都要费尽心思得到父亲赞赏的目光,又何论更小的曹植呢?
当年的曹冲也不正